軍隊征戰在外,安營紮寨時,除非是主將很白癡,紮營一般都防備嚴密,營壘或依山或傍水或扼交通咽喉,佈置緊湊。89閱閱一般而言,中軍大帳在中,前後左右以及左右虞侯六軍分佈在外側,形成眾星拱月的營陣,而眾軍與中軍又抱成團,以便中軍發號施令和相互援引。軍營形狀設置則或者成方或者成半圓等等,很少出現線條性的排列,因而劉備額連營七百里的紮營,才會被魏文帝曹丕嗤笑為不知兵者所為。
丘城背山而建,而丘城外大營背城而建,這本是一個好的規劃,不過守株待兔良久的秦城,帶著輕騎已經在遠處林中觀察了良久,選擇的就是兩王聯軍大軍剛到,準備紮營而未成型,軍隊相對最為混亂的時候,發起突襲,直搗其輜重部隊。
騎兵不襲擊糧草,實在是對不起騎兵這個身份。秦城曾對柳木這樣說道。
至於襲擊淮南王的輜重部隊能不能成功,倒是另外一種說法。
話說李敢領兩千輕騎突入兩王聯軍輜重營軍中,左奔右衝,說十步殺一人還不足以形容輕騎的兵鋒,而應該是步步殺人。對方匆忙間集結起來的陣型防禦力量著實有限,輕騎又是攜勢而來,衝殺起來自然生猛。
「攔住他們,攔住!」輜重營中一個校尉眼看著前方隊列中的軍士一個接著一個倒下,驃騎軍輕騎如同天神下凡一般,長刀飛舞之處必然飛起一陣陣血花,同袍慘嚎著倒下,馬蹄所到之處必然隊列潰散,他既是心痛又是焦急,拚命的帶著身邊的隊伍往前湧,不忘舉刀大吼:「後退者死!」
「長矛手,頂上去!」
「戰車,列陣!」
「重卒,列陣!」
「弓箭手,準備!」
旗語、號角聲、吼叫聲,在這一刻炸裂開來,一聲聲軍令從額頭上青筋與汗珠一起突出的校尉口中爆出。
兩王聯軍是標準的漢軍配置,千人的隊伍即包含了各個兵種,重卒輕卒弓箭手一應俱全,而這其中一般又以伍為基本單位,五人中即有長刀、長戟、弓箭手等,在戰鬥中相互配合。但是面對輕騎衝殺過來,若是按照尋常軍制讓士卒衝上前去,無異於找死。好在輜重營中有配置duli的各單位兵種,所以校尉調動起來並不太麻煩。
李敢率軍在前方廝殺,勢不可擋,面前無一合之敵。但是人頭數的堆積總算是為後面的輜重營軍士贏得了雖然短暫,但卻寶貴無比的時間。百步之後,李敢看到前方的敵軍軍陣雖然依舊單薄,但是已經有了基本形狀。
李敢咧嘴一笑,笑容殘忍,嗜殺意味濃厚,若是一般孩童看見,肯定是要當場嚇哭並且幾天幾夜不敢睡覺的。這些年來李廣跟隨秦城東征西討,參戰無數,在身上背負了無數道傷痕的同時,也錘煉出了極強的武藝和悍戰氣質。如今的李敢,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會在上谷嫉妒秦城才能的少年,他早已成了一個合格的將領,並且有著極深的驃騎軍烙印。
驃騎軍,敢戰,會戰,戰即如狂,血不流乾,死不休戰。
驃騎軍,驕傲。這些驕傲從鮮血中孕育,因而形成之後每逢交戰,必定飲人鮮血。
面對前方匆匆結成的軍陣,李敢殘忍一笑之後,手中長刀向前一扔,那長刀劃破低空,洞穿了輜重營軍陣前列一個長矛手的胸膛,將其擊飛出去,接連撞翻三五個軍士
李敢棄刀之後,抓起懸掛在馬背旁的長矛,大喝一聲:「殺!」便率先突入敵方陣中。
緊隨其後,無數從眼前廝殺中衝出來的驃騎軍輕騎,隨即衝入那些剛結好的軍陣中。
在整個大漢軍中,驃騎軍之所以是最精銳的一支騎兵,遠遠不只是因為他們的裝備足夠精良,訓練足夠殘酷,最重要的,是因為在整個大漢軍中,驃騎軍是征戰次數最多,奔行距離最遠,面臨過的險境最雜,征戰過的範圍最廣的一支軍隊。從上谷成軍,到而今,驃騎軍數次入大漠,征服查哈地,踏足匈奴大單于王庭,破河朔,征河西,如此多回慘烈的戰鬥,驃騎軍的骨幹力量都是從血潭裡,從死人堆裡,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戰士。身經百戰,卒有卒膽,將有將骨,軍有軍魂。
也正因為如此,那支敢夜郎自大妄稱「六千虎狼甲天下」的虎狼騎兵,在面對驃騎軍之後,才會只能被轟殺的連渣都不剩。
兩千輕騎戰入敵陣,捲起千堆血,其勢就像是一把掃帚掃起院中的水,銳不可當。
輕而易舉破陣。
大殺四方。
這些在淮南國或許能夠稱為精銳的軍隊,在久戰成雄的驃騎軍面前,不值一提。他們畢竟是在太平盛世中成長起來的軍隊,怎會知曉那支幾乎每個人身上都背著幾條傷疤的軍士,手中的長刀取過多少條人命?
輜重營,天翻地覆。
兩千輕騎,輕破大軍。
丘城城頭城樓。
劉安的身體禁不住在輕輕顫抖,他雙手握在一起,狠狠攥緊,關節泛白,他的目光始終盯著城外,雙眼充滿血絲。
「這天下真有如此驍勇的軍隊?」
吳懷素輕歎一聲,「今日吳某算是開了眼界,天下皆傳驃騎軍兵鋒所向,斬萬軍如斬草芥,今日有幸得見,果然不虛。」
劉安瞥了吳懷素一眼,聲音低沉而不穩定,「軍師很敬佩驃騎軍?」
「敬佩!如此軍隊,天下人誰不敬佩?」吳懷素道,「便是作為對手,也值得尊敬。」
劉安不說話。
吳懷素淡淡一笑,悠悠道:「不過更覺得可歎。」
「哦?」
「如此軍隊,不能為我所用,自然覺得可歎。」吳懷素道,竟然有些淡淡的惆悵。
「本王倒是覺得可惜。」劉安冷哼一聲,卻沒有半分可惜的意思。
「哦?」
「如此軍隊,就要葬送於此,難道不應該可惜?」劉安的聲音冷冰冰的
吳懷素露出一個苦笑,「大王有些過於有信心了。」
劉安轉過頭,盯著吳懷素,「軍師此言何意?驃騎軍必定襲擊我大軍糧草,這是軍師提出來的。讓輜重營引誘驃騎軍,並且以大軍圍殲之,這也是軍師一手策劃的。怎麼到了現在,軍師反而這般說法?他驃騎軍便是再厲害,終究沒有翅膀,入了軍師之套,被數萬大軍圍困,他們還能飛出去不成?」
吳懷素並不介意劉安的不滿,不急不忙道:「先前在下不知驃騎軍強悍如斯,現在感受到驃騎軍的軍威,才知道在下先前的算計未必能夠湊效。」說著拱手作揖,「這是在下的失算,請大王責罰。」
「等等。」劉安急躁的一擺手,「本王不理解軍師的意思,驃騎軍再強也只有兩千左右,如何能逃脫軍師的算計?」
「大王請看。」吳懷素手指向輜重營,解說道:「驃騎軍已經開始撤退了,而這個時候我大軍的合圍之勢還未形成。先前安排的那些打算拖住驃騎軍的軍士,在驃騎軍的強悍衝擊下,並不能有效遲滯他們的步伐。更重要的,是這支騎兵明明是來燒糧草的,竟然在離糧草只有幾百步之遙的時候折返。就是這幾百步的距離,使得他們可以全身而退。」
劉安向輜重營望去,果然就看到那兩千驃騎軍已經開始撤退,而那些合圍過來的大軍,還沒有將包圍圈拉攏,缺口還很大。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個缺口已經足夠驃騎軍衝出去了。
「他們為何不燒糧草?他們怎麼知道本王會調集大軍來合圍?僅僅幾百步的距離了,他們竟能如此準確的判斷戰機、果斷撤退?」劉安意外不已,同時還帶著些惱怒,「一來一去不足兩刻,驃騎軍把打仗當做兒戲不成?」
吳懷素不理會劉安的惱羞成怒,而是細細說道:「大王方才沒有注意到城北有火箭升空?想來那應該就是驃騎軍的暗號無疑,正是這個信號指揮了驃騎軍方纔的行動。」吳懷素手指向北面,道:「那片密林中,應該還藏有其他的驃騎軍,他們觀察著戰場的形勢,為衝陣的驃騎軍提供行動指導。」
劉安怔了怔,大罵一聲可惡。
劉安自然知道派軍去那片密林無用,且不說能不能追上,就算是追上了,追過去的騎兵估計也是只有被驃騎軍屠殺的命。
於是乎,在劉安和他十幾萬大軍的眼皮子底下,李敢帶著兩千驃騎軍殺進殺出一個來回,在毀了他一片營地,屠殺了他幾百軍士之後,揮一揮衣袖,揚長而去,無比寫意。
「驃騎軍,本王的心腹大患,早晚必除之!」劉安「目送」著兩千驃騎軍遠去,憤憤然道。
「此番入境僅是五千驃騎軍,尚且如此,在重創虎狼精騎之後又在十幾萬大軍面前殺人如閒庭漫步,若是他日換了三萬驃騎軍一起來,我等又該當如何?」劉陵不知何時走上城頭,這位年齡已經不小,但是風采依舊照人,韻味一年比一年更耐人品位的翁主,不管何時何地都身著華服,展現她萬人迷一般的魅力。
她向劉安行了一禮,然後看向吳懷素,明顯方纔那番話是對他說的。
「驃騎軍主力現在北方,擔負著抗擊匈奴主力的任務,自是無暇他顧的。」吳懷素道,「不過,就算是三萬驃騎軍都來了,我等也無需畏懼,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軍師說的好生輕鬆。」劉陵冷淡道,「今日兩千驃騎軍就能在我十幾萬大軍面前招搖過市,而我等無可奈何,若是三萬驃騎軍到了,軍師如何應對?別說虛的,軍師就直接說怎麼排軍佈陣!」
「不得無禮!」劉安呵斥劉陵道,「怎能對軍師如此說話?」
「女兒知錯。」劉陵向劉安一拜,但目光仍舊看著吳懷素。
吳懷素並不生氣,好似這世間就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讓他的情緒產生波動一般,他淡淡笑道:「在下敢問翁主,可知秦城今日以兩千輕騎來襲營,目的為何?」
「不是燒糧草?」劉陵微滯之後,試探著問道。
「當然不是。若是真要燒糧草,秦城就應該讓五千驃騎軍盡數出動,不僅如此,可能連南軍的騎兵都要一起調動,並且還有可能讓南軍大軍配合行動,如此成功的機會才要大上一些。」吳懷素道,「秦城今日以兩千輕騎來襲營,看是為了糧草,實則不然。」
「那是為何?」劉陵愕然。
「試探。」
「試探?」
吳懷素看向城外,眼神中終於多了一絲炙熱,他沉聲道:「名將不打不明之仗。秦城剛來穎川,不知我軍深淺,而要與我軍交手,怎可能不事先瞭解我等?今日這仗,說不定秦城就沒有打算得手,他要的,不過是看我們如何應對罷了,以此判定我們的實力,以方便日後的行動。」
劉安和劉陵俱是愣了愣,兩人都沒有想到這方面來。
「所以翁主大可不必為今日之戰掛懷。秦城在試探我等,在下又何嘗不是在試探他?」吳懷素看向劉陵道,然後目光炯炯道:「試探完了,便是真正的大戰了。」
這一刻,吳懷素渾身戰意盎然。
等李敢帶人回到林中時,秦城等人已經列隊以待。招呼李敢等人入陣,秦城揮揮手,下令大軍離開此地,返回大名城。
大名城是穎川境內僅次於陽翌城的大城,城高溝深,軍事防禦工事完備,具有大軍據守的基本條件。
秦城領軍回到大名城的時候,天已日暮。不過大名城內外仍有不少軍士和民夫在加築防禦工事,或者加固城牆,或者趕造守城器械,或者往城牆上運輸工具,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絲毫沒有因為日暮而受到影響。
秦城讓李敢帶著驃騎軍去駐紮,自己帶著柳木王二和幾個親兵,就近在城牆周圍查看防禦工事修建的如何。
到現在為止,秦城對城池攻守戰的瞭解仍然不夠深入,至少跟對騎兵作戰的瞭解沒法作比,所以秦城就拉著柳木,讓她好生看看。柳木自幼熟讀兵,又有李廣作授業恩師,其對城池攻防戰的造詣自然不是秦城這個半吊子可比。
「內為之城,外為之郭,郭外有壕,或稱之為池,守城主要守外城,即是守郭,要固守一座城池,必須做到城池修,守器足。」柳木一邊跟著秦城查看周圍的軍士民夫作業,一邊給秦城作解說,「所謂城池修,即要疏通壕溝,祛除溝底污泥,有時候甚至要擴展壕溝,或者在壕溝底部打入尖樁。城池修繕除卻常規修理外,還要多造木女牆,以便城垛在戰鬥中損壞時能夠及時堵住缺口。至於備足守器,無非是城牆上的防禦器械,以及弓箭,有時候也要對城門做些處理」
秦城邊看邊聽,很是認真,這些東西有的他知道,甚至還有過研究,但是配合眼下實際,便看便聽,又是另一番體悟。
「前面的,讓開!」秦城正和眾人上城牆,後面傳來一個粗重的嗓音。
一個上身的大漢,扛著兩截大檑木,正從城下走上來。那漢子身上的檑木是最大的一種,作戰時要三四人才能搬起一根扔出城牆,而這個漢子,竟然一個肩膀扛著一根,近千斤的重量壓在他身上,他也只是低著頭而已,走起路來虎虎生風,速度很快。
大漢嗓門粗,語氣也談不上客氣,王二聽了頓時就有些來氣,正準備出聲呵斥一番,秦城示意王二不必,自己主動退到了一邊。
那大漢從眾人中間穿過,目不斜視,上了城牆,三步並作兩步,將檑木放好,這才隨意抹了一把汗水,深呼一口氣,看起來並不如何疲倦。
「城下還有多少?」大漢放下檑木之後,問身邊的同伴道。
「回稟將軍,還有百十來根。」身邊的一個軍士道。
秦城本來只是多看了這漢子一眼,並沒有過多關心,聽到那軍士叫將軍,這才多看了那漢子一眼。
漢子生得比秦城稍高,皮膚黝黑,肌肉一塊一塊的發達到恐怖的程度,但卻不顯的笨拙,只會讓人覺得健壯。
漢子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喃喃道:「還有百十根,這天色不早了,不能再拖太久」正想著,大漢撇過頭看到秦城等人,眼睛一亮,大步走了過來。
秦城的這些親兵俱是身材高大之輩,一看便孔武有力,想來這漢子是想抓壯丁了。
「兄弟現在閒著呢?來,過來幫把手,幫老兄抬幾根檑木!這天色不早了,就剩下百來根,今日搬完了好了事!」這漢子沒認出秦城,只看出秦城是旁邊這些人的領頭,這便對他招呼道。
秦城的將袍並不如何特別,至少沒有寫名字,也沒有軍銜,所以沒見過他的人認不出實屬正常。
「你知道我家將軍是誰嗎?」王二有些發怒。
「是誰不都要守城?」漢子眼睛瞪了瞪,「到了戰場上,將軍和士卒有區別?」
「你」
「好了!」秦城示意王二不必多說,對那漢子笑了笑,道:「走,我等跟你去搬檑木。」
「這才是漢子!」漢子讚了一聲,也不多說,邁開步子就走下城去。
秦城和柳木相視一眼,一起走下城去。
於是,在這片並不如何特別的城牆上,如今的大漢軍神,和多年後的漢軍戰神,一起做起了搬運檑木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