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徹在長安點將整兵準備出征的時候,上谷郡軍營卻要安靜得多。
近兩年來,為了掩耳盜鈴般的不讓大漢發現自己即將大舉南下的意圖,軍臣單于一直沒有停止過對大漢邊境各郡的侵擾,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山谷。
然而與其他各郡積極與匈奴人作戰不同,上谷郡從一開始就沒有理會過那些只為騷擾而來的小股匈奴人。
自元光五年開始,除卻開春與烏桓王那一仗打得有聲有色之外,上谷郡的屯軍就沒有離開過軍營,再沒有跟匈奴騎兵碰過頭。
每當北方各個縣鎮的軍報送到軍營或者郡守府,秦城都只是看一看,便不再理會。起先軍營的諸位將軍們還以為秦城有什麼大的計較,就如同元光四年最後那一仗一樣,先隱忍,待戰機一到,便將匈奴人殺得片甲不留。然而這一回,眾位將軍等了又等,轉眼過去一年,秦城仍舊是絲毫沒有出兵的意思。
很多將領發過牢騷,很多將領向秦城請戰過,而秦城都只奉送了一句話「發牢騷可以,在背後罵本將可以,但必須服從軍令。軍令便是拒不出戰,專心練兵!」
因為匈奴人時常的南下侵擾,加之秦城軍令明確引導,上谷郡老馬原的騎兵軍營和乾桑城的車步兵老營中的練兵氛圍,一日強過一日,很多時候士卒練著練著便紅了眼睛,偶有內部矛盾也是大打出手,彷彿心中有極深的怨氣有待發洩,不發洩便會憋死人一般。
對觸犯軍法的軍士,秦城毫不吝嗇軍法。軍法從事完了之後,秦城也會撂下一句「爾等若是有力氣,留著日後去殺匈奴人,本將會給你等機會!」
總之,上谷屯軍中瀰漫的這股被壓抑的怨氣,一日重於一日,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在這種情況下,軍事訓練的效果一日好過一日,軍士們的力氣,好似怎麼都用不完,全都使在了訓練上。
而上谷軍營的軍備,因為商會的壯大,也逐漸跟了上來,基本達到了秦城預先的要求。整個上谷軍營,無論是騎兵還是車步兵,無論是士氣還是兵鋒,經過兩年的積澱,都達到了讓人無法輕易直視的程度。
直到深秋,匈奴人入侵代郡,深入兩百餘里,如入無人之境的消息傳到上谷軍營。當軍中諸位將領終於憋不住,忍著一肚子怨氣一起再去向秦城請命出戰時,卻被副將柳木告知,秦城不在軍營。
事實上,前幾日秦城就秘密離開了軍營,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將軍去了哪裡?匈奴人都打到家門口來了,鄰邊的代郡已經遭了兵禍,咱們上谷也隨時面臨著匈奴人的侵擾,將軍這時不在軍營,卻是去了何處?」馬大山扯著衣領,咋咋呼呼問道。
「將軍有令,若是匈奴入侵,不必理會便是。」柳木站在帳前,面無表情道,「這兩年來,不都一直是如此應對的麼?至於將軍去了何處,將軍有令,不可說。」
「不可說?這算怎麼回事!臨戰之際,主將久不在軍中,此等行徑,簡直聞所未聞!」馬大山上前幾步,逼近柳木,幾乎是貼著他的臉吼道:「柳將軍,你可知如此一來會有怎樣嚴重的後果嗎?」
「馬將軍,注意你的身份,軍營不是你撒潑的地方,你只需要執行將令。」柳木知曉馬大山一根筋的腦袋和火爆脾氣,也知他不是有意詆毀秦城,因而只是一把推開他,對諸將冷冷道:「爾等難道忘了將軍的訓示了麼,但有戰事,將軍自會作主,爾等如今聚集在中軍大帳外算是怎麼回事,還不速速退去,難道是想領軍法不成?」
「柳將軍,實不是我等有意,只是這兩年來匈奴人一直不曾停歇南下侵擾,而我等一直未曾出兵,如此下去,對朝廷對陛下也不好交代,而且我大漢的軍威又何在?」紀鑄上前一步說道,「你但可告知我等將軍現在何處,我等去找將軍問計便是,老是如此窩在軍營也不是一個辦法。」
「怎麼,難道紀將軍也不打算執行將軍軍令了麼?」柳木冷冷看著紀鑄,說道。
「非是我等不執行軍令,實在是……」紀鑄一臉苦色。
「柳將軍。」山甲抱拳道,「我等知曉將軍定然有所謀劃,之前騎兵一日未成,我等也不敢輕言進軍,而如今,我軍營兵鋒已成,而匈奴人實在是欺人太甚。而且,依末將看來,此番匈奴人南下縱深兩百里,似是與前日動機不一,我等該如何動作,還需要將軍明告。這關頭將軍卻不在軍營,實在是讓我等擔憂。」
臨戰之際主將不在軍營,去向不明,不管如何說都讓這些將領們心中有些芥蒂,況且這兩年來,軍營上下確實憋得太狠了些。
樂毅站在一旁,皺著眉頭,沒有言語。
「就是,山甲將軍說的對!」馬大山神色激動,一把將長刀抽出狠狠-插-進地面,「若是尋不得將軍,末將請命自領本部出征!」
「馬將軍,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柳木瞥了一眼地上的長刀,冷道,「你這是嘩變!」
「不管嘩變不嘩變,如今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末將就是要出征!」馬大山動了火氣,還想氣沖沖說什麼。
就在眾人僵持不下之際,忽然有人喊道:「將軍回來了!」
眾人聞聲停下手中動作,循聲望去,就見秦城領著秦慶之和冉閔,已經走過來。
秦城一臉陰沉,看了眾人一眼,目光又落到地上的長刀上,問道:「誰的刀?」
「是……是末將的刀。」馬大山先前的囂張氣勢在看到秦城後一掃而光,在秦城目光的逼視下,低下頭有些支吾道。
「拖出去,三十軍棍。」秦城冷冷道。
「諾!」秦城親兵得了軍令,立即將馬大山壓下去,在秦城面前,馬大山也沒了脾氣。
秦城環視眾人:「怎麼,憋不住了,想嘩變了?」
「末將不敢!」諸將紛紛低頭抱拳。
「本將看不出你等有何不敢的,不敢你等還杵在這幹什麼?」秦城繼續冷道。
「是,我等告退!」眾將紛紛道,說完就要退下。
「慢著!」秦城忽然露出一個有些陰邪的笑容,「你等不是想在這杵著麼,那便杵著好了。沒有我的軍令,誰也不許動一步。」
諸將面面相覷,只得心頭苦笑,硬著頭皮應諾。
說完,秦城走進大帳,招呼柳木也跟了進去。
「你就讓他們在外面這麼一直站著?」進了帳,柳木問道。
秦城擰起水壺大灌了一陣,回頭一笑,對柳木道:「不讓他們消消火,就這個樣子到戰場上還不一個比一個衝動,那仗還怎麼打?」
柳木聞言一驚一喜,脫口而出道:「你決定出兵了?」
秦城放下水壺,在將案後坐下,慵懶道:「這幾日馬不停蹄奔波,可是累死我了,到了長安酒都沒喝上一口,這差事幹的,完全是賠本的買賣。不行,我這骨頭快散架了,我得先睡上一覺。那個慶之、冉閔,你等也回去歇息!」
秦城說完,還真準備躺下。
「你給我起來!」柳木激動得眼睛都明亮了不少,他兩步衝到秦城跟前,將要躺下的秦城提起來,低吼道:「你說清楚,你是不是打算出兵了?這幾日你去了長安?你怎麼就去了長安了?」
「放開,別搖了,搖散架了我就沒人帶你們出征了!」秦城將柳木推開,看著一副吃人模樣的柳木,也顧不上整理衣襟,竟然兀自笑了起來。
有些陰險,有些得意,竟是笑個不停。
「你真打算出兵了?」柳木看著秦城的笑容便知道此事**不離十了。
「不是我打算出兵,是陛下打算出兵了。」秦城笑夠之後,緩緩道:「不錯,這幾日我正是去了長安,也領了出征的命令。怎麼樣,現在滿意了?滿意了我可是要睡覺咯!」說罷,又躺了下去。
「終於要出征了!」得了准信的柳木,激動的揮舞了一下拳頭,他瞥了已經躺下的秦城一眼,眼中流露出……崇拜的目光來。
「那帳外的將領們要站到什麼時候?」柳木趁著秦城還未睡沉趕緊問道。
「待我睡醒了再說。」秦城細不可聞的聲音傳來。
馬大山領了三十軍棍,咧著嘴捂著屁股回到中軍大帳外,見眾將都竟然在烈日下站軍姿,不解道:「你等站在這裡幹啥,將軍呢?」
紀鑄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將軍在裡面。」
「將軍說了,你回來了也得跟我等一起在這站著,沒有將軍的命令,不准挪動一步。」山甲補充道。
「啥?」馬大山捂著屁股的手一下子無力的垂了下來。
秦城正午回營後蒙頭就睡,再醒來時已經是日落西山。
眾將站了近三個時辰,無聊之下也無力得很,但是看到秦城從軍帳中走出來,還是俱都打起了精神。
「精神頭還不錯。」秦城看了眾人一眼,笑道。
眾將聽到秦城這局還算是誇獎的話,一個個都將胸膛又挺直了些,這些在各自手下軍士面前威風八面的將領,到了秦城這裡溫順的如同一隻隻羔羊。
但是秦城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眾人的精神徹底垮了下來。
「既然精神還都這麼好,那就不用吃飯了,繼續站著吧。」秦城陰惻惻說道。說完,竟自己去吃飯了。
「這叫什麼事?」馬大山一臉苦相,「我這屁股都快沒了。」
「真不知將軍這回是唱哪出了,唉!」紀鑄歎道。
「紀將軍,你哪回又知道將軍是唱哪出了?」山甲斜著眼睛瞟了紀鑄一眼,調侃道。
「那倒是。」紀鑄歎了口氣。
「我怎麼覺著,事情有些不大尋常。」一直不曾言語的樂毅,以他對秦城不一般的瞭解推測道。
「當然不尋常了,要是尋常,我等哪回用得著站在這裡給手下軍士看笑話了?」馬大山甕聲甕氣道,說罷還感歎一聲:「哎呦我這個屁股啊!」
「你是說……」山甲看向樂毅,若有所悟道。
「嗯。」樂毅點了點頭,「**不離十。」
「當真會是如此?」紀鑄也想到了什麼,神色立馬激動起來,不過轉念一想,又不解道:「既然是這樣,將軍為何還要我等在這站著?」
山甲和樂毅同時鄙視了紀鑄一眼,最終還是山甲耐心點破道:「將軍不把我們憋死,是不會輕易讓我們出門的,沒看到將軍已經憋了我們快兩年了麼?」
「那倒是。」紀鑄恍然點頭,「你這麼一說我算是徹底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馬大山聽的一頭霧水,不滿的嚷嚷道,「你等到底在說什麼?什麼憋死不憋死的。哎呦喂,我這個屁股倒是快死了!」
幾人相視一笑,瞟了馬大山一眼,「天機不可洩露。」
轉眼又是兩個時辰過去,就在眾人餓的前心貼後背的時候,秦城終於肯讓眾將解脫。
秦慶之在大帳外傳令道:「將軍有令,眾將聚集,大帳議事!」
「來了!」紀鑄等人頗為興奮的低吼了一聲,爭先恐後大步跨進軍帳。
「唉,慢點兒,來個人扶我一下,哎喲……」馬大山被眾人甩在最後,一瘸一拐喊道。
等眾將都進了軍帳站好,秦城從輿圖前走到將案前,對眾將道:「本將知道你等這兩年來一直在埋怨本將,埋怨本將面對匈奴人一次次騷擾為何不出兵。你等憋了兩年,本將何嘗不是也憋了兩年?你等想出征痛擊匈奴人,本將難道就不想?
但是本將告訴你等,殺一千一萬匈奴人不算什麼,就算我等將這兩年來每次南下侵擾的匈奴人都殺盡,那也不算什麼!」
「既然這樣都不成,那要怎樣才算成?」馬大山捂著屁股問道。
「這句話問得好。」秦城道,「如果這些都不算成,那要怎樣才算成?本將現在問你等,你等說說,怎樣才算成?怎樣的戰爭怎樣的戰績才能讓大漢朝野上下滿意?」
「依我看,殺了匈奴軍臣單于,那才是夠勁!」馬大山依舊搶先發言。
「這七十年匈奴人加之於我大漢的恥辱,加倍償還,算是可令朝野滿意。」紀鑄道。
「殺入大漠,縱橫匈奴王庭!」山甲一字一句,言簡意賅。
「將匈奴人,」樂毅手指向大帳中的輿圖,眼神凜然,「從這個地圖上永遠抹去!」
樂毅此言一出,大帳內頓時鴉雀無聲,半響,主將齊聲大吼,大聲叫好。
「好!」秦城走回將案之後,看向眾將,「既然你等有如此雄心,那麼本將問你等,你等可願隨本將,與匈奴拚死一戰?」
「追隨將軍,與匈奴人拚死一戰!」眾將紛紛抱拳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