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的元光五年渡過的並不平靜,這一年發生了許多為人們所津津樂道的大事小事,而到了元光六年,不管人們還記不記得去年發生過的趣事,今天注定又會有新的事新的人走進人們的視野,走進人們茶餘飯後的閒談中。
彼時,劉徹已是二十八歲。
「陛下,臣聽說邊郡前些日子又發生了戰事?」宣室殿,老臣及黯面對劉徹拱手而拜。
「這事不是人人都知道麼,你那還用得著去聽說。」劉徹抖了抖袍子,在皇塌上坐下,看了及黯一眼。
「是。臣還聽說,這回匈奴人入侵的人數並不多,幾個邊郡的郡守抵抗都很得力,匈奴人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除了……上谷郡守秦城。」及黯不急不忙道。
「原來及大夫今日是來參揍的,參揍上谷郡守秦城?」劉徹道。
「是。這是臣的參揍。」及黯渾然不覺劉徹話中的不快,自顧自遞上一卷竹簡,而後好整以暇道,「上谷郡守秦城,自出任上谷郡守之後,在過去的一年多之中面對匈奴人不時南下侵襲的軍隊,恍若未覺,龜縮城中從不出兵,致使上谷郡北部各縣鎮連遭匈奴人戰火,房屋財物損失不計其數,大漢國威受損,天子威儀淪落,臣請陛下嚴查此等不作為之輩。如果不然,邊郡郡守,恐怕日後無人肯出兵對戰匈奴。
另,上谷郡守秦城,以訓練新騎為由,徒耗大漢財物無數卻不做實事,此等驕奢淫-逸好逸惡勞之輩,還請陛下嚴查,以肅大漢官員之紀。」
及黯說完,站在原地,不再言語。
上谷郡這一年多來的損失為何只有房屋而不見百姓傷亡?便是連財貨損失的都極少,大致可以忽略不計。只不過這些及黯自然不會去理會,恐怕在這位大學士眼裡,只有殺死幾個匈奴人才是正經,不管你自己死多少人,損失多少,再怎麼不能丟了我大漢的顏面不是?至於到底是丟了大漢的顏面還是丟了他自家有空子不鑽有忠言不諫的威名就不得而知了。
劉徹的眼神在及黯身上飛了一圈,也沒有其他表示,道:「及大夫這幾年對山谷郡關注的可是不少,參揍都能擺滿朕這一桌子了,是不是朕現在不給你辦理你就吃不下飯了?」
「回稟陛下,不止是臣,恐怕是滿朝文武舉國百姓,都要食不知味。」及黯不卑不亢道。如今一大把年紀的及老大夫在劉徹年少時就能因為劉徹上課遲到打自家的板子,劉徹不認錯他便不停下來,有這樣的歷史及黯現今既然打定了某個主意顯然不會輕易將這一篇翻過去。
「好了,及大夫先下去歇息吧,上谷郡的事朕自有打算。」劉徹將及黯呈上來竹簡放到一邊,道。
「陛下,秦城既然領了上谷郡守之位便要盡心盡責報效朝廷,可是他這一年多只知道跟朝廷開口要財物要軍備,說是訓練新騎可新騎去了哪裡卻沒人知道,反倒是之前李廣李將軍尚在上谷時他還立了些軍功。
秦城年紀輕輕以一介布衣入仕,如今做了上谷郡守,偏居一方無人約束,自大之心一旦生成便只知享受,耽誤了國家大事,辜負了陛下信任,陛下不能不明察啊!」及黯心知劉徹不會這麼輕易就對秦城如何,要不然也輪不到今日了他還為此事上參揍,眼見劉徹要敷衍了事,及黯迎頭拜倒,大聲控訴,大有劉徹不辦理秦城便不起身的架勢。
「你這是在威脅朕嗎?」劉徹前傾著身子,換了個口氣問跪地不起的及黯。
「臣不敢。」及黯雖是如此說,卻偏偏不起身。
「那你便跪著吧!」劉徹冷哼一聲,佛袖而去。
「陛下……」及黯眼睜睜看著劉徹絕塵而去,一時愣在那裡。
及黯可能還沒有意識到,如今的劉徹,再也不是那個會因為及黯打自己手板而著急得認錯的少年郎,他已經成為了一個不受任何人脅迫的君王。
「這幫老骨頭淨知道給朕惹麻煩,前番上谷守軍奔襲大漠的時候他等也參揍,這會兒上谷守軍不動了也參揍,難道這些人就沒有自己的事要做了,只知道盯著人家的雞蛋挑骨頭?」這些時日以來不少朝臣都在為上谷郡面對匈奴入境不出兵的行為參揍,劉徹已經是忍無可忍,「朕若是讓他們領兵去打匈奴,他們能給朕提幾個人頭回來?就知道在朕面前耍嘴皮子,還食不知味,朕看他們是吃的太飽了!」
衛青跟在劉徹身後,低眉頷首,不知此時該說些什麼。
劉徹看了衛青一眼,見他恭敬而略顯尷尬的立在一旁,忽然覺得有些好笑,「衛青,你在想什麼?」
「……臣在想,或許大戰就要來了。」衛青如是道。
「說說看,何以見得?」劉徹好整以暇,問道。
「臣覺得,漢匈之前安靜的太久了。這種安靜,不正常,也讓人覺得壓抑。」衛青道,「臣不敢妄自揣摩聖意,但覺摸著是不是該跟匈奴人大幹一場了?」
「嗯,是該跟匈奴人大幹一場了。」劉徹憑欄俯瞰著長安城,道。
……
大漠,伊稚斜王庭。
伊稚斜自從幾年前給軍臣單于送出匈奴王庭自立門戶之後,便一直在經營著自己的血狼精騎。伊稚斜是一個有野心的人,而且懂得怎樣去經營自己的野心,在軍臣單于面前,他是一個有能力卻不逾矩的王子,他將自己的雄心壯志掩藏在心底,從不讓人發覺。只有在沒有人的時候,他才會露出自己的獠牙,然後默默的積蓄力量,等待爆發的那一天。他就像草原上的狼,而且是一個懂得等待時機的狼王。
在軍事天分上,伊稚斜如軍臣單于一樣,有著自己獨到的一面,他將他的血狼訓練成了一支只聽命與自己的騎兵,一支絕對悍不畏死的鐵箭,一把利刃。
對中原人而言,秋天是收穫的季節,但是對草原人來說,秋天卻並不那麼好過,為了貯備過冬的物資,草原人在秋日時候常常需要南下出草,去劫掠。
草原人,這是一個離開了中原無法正常生存的民族。而為了滿足他們對中原物資的需求,他們選擇了搶掠。
然而這個秋日,一切似乎都顯得特別平靜。
在伊稚斜王庭附近的一大片草場上,兩支草原騎兵縱橫交錯,互相衝陣,一陣廝殺,「嗷嗷」的狼叫聲不絕於耳。
「阿妹,看看你的雪狼精騎,如今已經練成了!」伊稚斜以馬鞭指著正在衝陣的草原騎兵,對身旁的伊雪兒大聲道,「從今日開始,雪狼精騎便是草原上第二支絕對精銳騎兵!」
伊雪兒立馬小丘之上,面容嚴肅的俯瞰著不遠處的騎兵兵團,眼中的興奮之色難以掩蓋,大聲道:「將近兩年,我的雪狼精騎終於練成!王兄,我真要感謝你!沒有你的血狼,便沒有今日我的雪狼!」
「哈哈……」伊稚斜一陣大笑,「雪狼如今練成的正是時候,用不了多久,你便能在戰場上看到你的雪狼如何縱橫馳騁!那將是一把無往不利的利刃,是可以碾碎一切敵人的存在!」
說到這裡,伊雪兒想起自己一年多以前在上谷的接連兩次大敗,她深吸了一口氣,篤定道:「漢軍,上谷,秦城,當日之辱,我一定會血洗!」
「那是當然!」伊稚斜道,「沒有哪個敵人能在血狼和雪狼的鐵蹄下活下來!」
伊雪兒鄭重點了點頭,想了想,對伊稚斜道:「王兄,大單于出兵的日子定下來了嗎?」
「還沒有。」伊稚斜道,「不過應該就在不久之後了。為了這次出草,大單于準備了將近兩年,到時候一定能夠馬到成功。」
「王兄,我有話想問你,你可以不回答,但是如果你回答的話,請你告訴我實話。」伊雪兒突然認真的看著伊稚斜,肅然道。
「王兄還有什麼事會瞞你麼,你但說便是。」伊稚斜道。
「此番出草,若是大單于藉機讓太子掌握你的血狼,你會答應嗎?」伊雪兒問道。說完,靜靜的看著伊稚斜。
「阿妹,你應該知道,雪狼只聽你的命令。」伊稚斜沒有遲疑,他指了指不遠處正在演練的騎兵,看著伊雪兒道,「除了你,沒有人能夠指揮他們!」
說完,伊稚斜看著自己的精騎,目光鋒利的如同刀子一般。
伊雪兒點點頭,繼而又道:「王兄,你會讓他嗎?」
她問。
伊稚斜明白伊雪兒的意思,他沒有立即回答伊雪兒的話,而是看著眼前廣闊的草原,神情虔誠起來,「阿妹,在草原狼只有在狼王的帶領下,才能獲得獵物。一個合格的狼王,能夠讓他的族群繁衍生息,在殘酷的環境中生存下來,並且能夠發展他的族群,帶給他的族群食物和榮耀。狼群的領頭人只能是狼王,而不能是綿羊。綿羊只會將狼群帶向滅亡。
匈奴就是一個狼群,他們需要的是一個狼王,而不是一個綿羊!」
伊稚斜如是說道。
「我知道了,王兄。」伊雪兒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多少意外,相反,她的表情越發堅定,「我們需要一個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