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還未進到伙房院裡,卻聽見裡面的叫喊愈發激烈。亂哄哄的嚷作一團,全是叫罵,只是其中卻有突兀的一人在厲聲奸笑。
史進一行十多眾,拐過院牆,邁步進得伙房的院門裡。
「大當家的,快瞧!」撐傘的嘍囉將手往上一指。
史進順著傘邊凝眸瞧去,那伙房的頂上兀自跳動著一個後生,黑衣蒙面。若不是眾嘍囉的火光照著,險些便將他看著與這夜幕融在一起。那後生站在房上恐怕已有多時,全身淋著雨水,衣物盡數濕透,緊緊地貼在肉皮上。非但瞧不出一絲落魄的像,反而在史進眼裡,卻覺得此人精幹異常。
史進站在門下,也不進來,只是拿眼望著他。只見那後生,也不顧房下眾人的叫罵,只是尖細的嗓音笑弄著。還時不時地揭塊瓦來,以一種連史進都不曾見過的怪異手法打了下來,驚得院裡又爆出一陣嘶喊。
史進瞧了幾眼,嘴角漸漸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好個頑皮的猴孫,看我這如來的手段。」說著便率著眾人進到院裡。
這院中早已站了數十嘍囉,被那後生的磚瓦打得,避出半個圓來。此時還有幾個,不知去哪搬了木梯來,架在房簷邊上,便快步攀援而上。
卻不想,那黑衣人身手極靈,在這雨淋淋的光溜房簷上,也是步履如飛,幾個騰挪便到梯前。他抓住木梯便朝下嘿嘿奸笑。
史進心道不好。這廝身手不凡,讓他搶得這先機,看這樣子,定要推翻了木梯,將這幾個人摔下地來。
那黑衣人將手抓緊了木梯的端頭,用力抖了一抖,看下面幾個死死扒住梯子的嘍囉,畏縮的窘樣,捂著肚子又是一番大笑。他也不將木梯掀翻,只是身段輕巧地坐在房簷上。
那幾個嘍囉見了黑衣人這般變相羞辱,心下有氣,更是斗膽順著木梯搶上房來。
史進瞧那黑衣人的一對腿腳,也不知是怎麼個招法,只覺得眼前一花,上來一個掉一個,上來一雙落一雙。就這般也不挪身,便將幾人踢下房去,蕩著雙腳反而拍手稱快。
史進忍不住也被他這頑皮樣逗得露出笑來。畢竟史進還是個不滿二十的青年小伙,心裡耍鬧的性子也不由地被勾了起來。
這會兒,人群中的一個小頭目瞧見史進來了,便有意要表現一番,在外面尋了張弓來,開弓搭箭便要將那人射下房來。
史進一眼瞧見,急聲喝令,卻為時已晚。
嗡的一聲弦響,那一箭便望黑衣人射來。
那坐在房上的黑衣人一看他拉弓,心下便有了防備,覷準了箭頭的走勢,只將腰身一晃,便輕巧地將箭羽讓開。
史進看在眼裡,不由地叫了聲:「好俊的身手,且看我來!」
眾人一看驚動了史進前來,便紛紛讓開一條道,容得史進走進前來。史進從旁邊接了弓箭在手,拉成滿月,卻也不放。高聲向那房上問道:「你是何人,先報上名來。」
房上的黑衣人聽了,哈哈一笑,嗓音如鼠地道:「要射便射,哪來這般囉嗦。」
史進也不生氣,反而逗他道:「連個姓字都不曾留下便慘死箭下,那——劉縣令豈不是很沒面子。」
黑衣人站起身來,將手一叉兩腰,笑道:「劉縣令是個什麼東西,小爺我不屑知曉。但你若射的住我,便是死了,也托夢告你小爺我姓甚名誰。」
史進聽了,心下尋思著。看來此人並不像是華陰縣這邊的人,可是這雨夜不在家裡舒坦,這般蒙面黑衣到這官府戒嚴的禁區,卻是為何。
史進揣測不出,現在也不是追究的時候。
史進便又道:「那就陪你玩幾招,我射中一箭,你便答我一問,這般如何?」
黑衣人看著史進懸而不放之箭道:「這樣倒是好玩的很,我便聽你所言。」
史進看他全無懼色,嘴角卻也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高聲道:「小心了,這第一箭要來了!」
說罷,食中二指輕輕一鬆弓弦,嗖的一聲,逆著雨夜的冷風直射上來。
那黑衣人瞧準那箭不是往心窩方向射來,不由地咦了一聲。以往惹得人家惱了,便箭箭都往要害來射,這人卻是個善心的主。
這一念不絕,身手只緩了一緩,那一箭便貼著小腿,扯了一縷衣褲戳進身後的瓦上。
史進看那黑衣人正望了眼那箭,便叫道:「我這一箭如何?」
黑衣人仔細瞅了眼史進,道:「方纔晃神,才讓你得手。」
史進聽了這話又氣又笑,正要說「那好,便再來一箭」時,卻聽房上那人道:「但這箭走偏鋒,卻是刁鑽,也算上乘。小爺我就慷慨一回,容你先問一個。」
史進心下聽的出,這個後生雖人黑衣蒙面,但心裡卻曉得守信二字。這般,心裡便對他生出三分好感來。
「既然這樣,我便問了,是誰派你來?」
「小爺我向來逍遙自在,來來去去無人指派。」
史進心下不甚明白,便又追問道:「哪為何這副打扮到我莊上來?」
那黑衣人抱起胳膊道:「這是第二個問題,你再射我一箭,如若再中,我便告你。」
史進看他淋在雨中還是這般死要面子的說辭,實在有些哭笑不得。便道:「也好,便順著你的雅興。這第二箭便來了。」
嗖的一聲,又是一箭。
那人也不慌張,腳尖輕輕一挑,就近的一塊瓦片便好似活了一樣,騰地飛起,在空中迅疾翻轉,恰好將那飛來的箭羽半空截下。
史進一看,心下不由地生出歎服,好一雙靈活的腿腳。角度、來速都掐算的極為精準。
史進喝了聲彩,從箭簍裡取了三支,搭弓上箭。覷準了他的褲邊,道:「小心這次!」說罷三箭並列齊發。弓弦響時,史進大喝一聲「著!」
黑衣人一看三支箭羽成排襲來,這般發箭還是頭一遭見。這一弦的力分在三支箭上,如若佈置不精,必會射虛了箭。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若換得別人,恐怕沒誰敢拿尊嚴去玩這把戲。
心裡是這般想,但黑衣人心下卻也不敢大意,急忙想了對策,即刻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