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兵猛烈地貪婪地抽了幾口煙,口裡又含了一口煙,然後視死如歸地撲了上去,在重機槍的後面,他的手剛剛接觸到板機,子彈還沒有射出來,一顆子彈已經刺破空氣的障礙,射入了他的眉心,然後就死得透透的了,仰面倒在地了,一口白煙從他張大的嘴裡飄了出來。
陣陣的射擊聲辟辟啪啪地在外面響著,一聲聲的步槍射擊聲顯得那麼響亮、清脆。從後面一支迫擊炮隊伍支援了上來,發射的迫擊炮彈從人們的頭頂上掠過。炮彈的轟鳴聲壓下了與尖利的嘯叫聲混成一片的步槍聲。安娜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留著英式小鬍子的軍官,從地上站立起來,興奮地揮動著右手,似乎要為在空中每一顆飛過去的炮彈推送一把力似的,不由自主叫喊著:「開炮,使勁開炮!炸死中國人,越猛越好!」
但是這個軍官馬上被中國人的狙擊手打死了,一顆子彈毫不留情地穿過他的腦袋,讓他的鼓動聲嘎然而止。而且,隨著這名軍官的倒下,俄軍迫擊炮的聲音也弱了下來,最後只剩下中國人的炮聲了。
中國人的炮兵發起狠來,炮彈越來越密了。不僅打掉了俄軍少有的迫擊炮,而且把怒火傾洩到進攻部隊前進的路上,趴在地上匍匐前進的部隊遭到頻頻爆炸的榴霰彈轟擊,一顆毀滅性的大炮彈在散兵線中間爆炸。爆炸的褐色煙柱把士兵拋向四面八方,煙塵從彈坑上空紛紛落下,消散。
倖存的安娜驚叫一聲。用骯髒的手掌摀住燃燒著恐怖的血色的眼睛。——她親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爆炸旋風和人的死亡。一陣痛苦的痙攣塞住了她的喉嚨。
「怎麼啦?」一個熟悉的聲從旁邊傳來。滿身是血的利斯特斯基終於爬到了安娜跟前,這的確是他的安娜,儘管她滿面煙黑,看不清她的這容貌,但是利斯特斯基不會忘記她一雙藍色的大眼睛,因此認得她就是安娜——他的未婚妻。
利斯特斯基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樣安危的戰場上與朝夕想念的人兒見面,他把身子伏到她跟前,大聲問:「安娜。你受傷了嗎?傷在哪裡!」
面對全身被血垢包圍的利斯特斯基,安娜並沒有認出來,她以為是部隊的戰士,她咬緊著牙關,睜大的眼睛變得昏暗了。
「我受不了…太慘了…」
「勇敢一點!……安娜,聽見嗎?你聽見了嗎?我是利斯特斯基……」利斯特斯基喊叫著,但是外面的炮聲更加大,巨大的爆炸聲,不斷地在刺著他們的耳鼓,讓他們互相聽不到對方的話。只看到一張嘴在張大。
猛烈的炮火持續了好一陣,停下來之後。整個戰場都籠罩在硝煙裡,炮火過後,倖存的士兵以重新集結,在指揮官的命令之下,繼續向前攻擊。
右翼,在一塊小高地的坡底,一條小溝裡,在一人個軍官的叫喊之下,一隊步兵正在集結。安娜發現了這個情況;她拖著機槍要爬過去,同時對利斯特斯基說道:「幫一下忙,把機槍弄過去,戰士們需要它!」
「安娜,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利斯特斯基呀!」
「天呀,利斯特斯基,真的是你嗎?怪不得你的聲音是如此熟悉,你怎麼會在這裡?不過這都不要緊,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機槍弄過去,我們的部隊需要它?」
「沒有用的安娜!」利斯特斯基說道,「中國人是不會讓機槍發揮作用的,死了這麼多機槍手,難道你還沒有得出教訓嗎?」
「不管什麼教訓,我只知道我們的士兵,我們的軍隊需要它,革命事業需要它?」安娜說道…
「我…」利斯特斯基不知道說什麼,安娜也許是一個新兵,就像他剛剛加入革命隊伍的時候一樣,心裡充滿了激情,但是以歷經多次生死考驗之後,他已經徹底地明白,知道生命的真正意義…然而安娜她還很單純,她雖然害怕、戰粟,但是革命意志卻無比堅強,明知是死也要堅持。
兩個士兵彎腰向這邊跑過來,也許他們也看到了這邊的重機槍,正是為機槍而來的,利斯特斯基連忙把臉朝下,掩埋在屍體堆裡,他不願意讓人看到他還活著。
兩個士兵跑過來,把幾具屍體壘起來,把機槍重新架設起來,瞄準了中**隊所在的高地,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重機槍不很均勻地、斷斷續續地掃射起來…
但是,這兩個機槍手先後又被中國人的狙擊手幹掉了,利斯特斯基從壘著的屍體堆上翻身下來,對安娜說道:」現在,你知道了吧,這把機槍碰不得,中國人已經盯緊了,誰碰誰死…「」你怎麼能夠這樣,你在信中,經常給我講一些令人激動的革命故事,鼓勵我參與革命鬥爭,所以我參加了俄軍,成為一個俄軍戰士,可是沒有想到,你去貪生怕死…「」這不叫貪生怕死,這次進攻根本就不應該進行,只因為中國人放了一首歌,就不顧千千萬萬的革命戰士的生命,發起沒有任何意義的軍事進攻,除了損失慘重之外,不會有什麼收穫!「
兩人正在爭論的時候,離他二十步遠地方,有人沙啞地、怒沖沖地在喊叫:「衛生員!衛生員在哪?……快來!該死的……」
安娜一聽,爬了起來,這裡一發子彈夾著一溜青煙,「撲哧「的一聲射中了安娜,從她上身的右側射入,子彈穿過胸腔,擊穿了心室,大星的血冒了出來,安娜接著軟軟地倒在地上。嘴裡冒出了大量的血泡,利斯特斯基撲上去的時候,安娜眼眶已經擴散,眼看不能活了。
利斯特斯基把安娜緊緊地抱在懷裡。在他不遠處的地上。一群士兵趴在地上。向中國人的陣地射擊。
「標尺……」一個排長拉著長聲喊叫,「一百米……全排,齊射!……」
但是,從前方一排槍彈像水一樣潑過來,那群士兵沒有人能夠倖免,一個個都被擊中,一下子趴倒了,血花濺射。地上又多了排成彎曲一排的屍體…
傍晚,天空飄起了細雨,並且逐漸大了起來,迷濛的雨霧籠罩了田野,覆蓋了戰場和象黑土塊似一層一層的屍體。
天黑以前,進攻末果的部隊退卻了。
黑夜隨之降臨,在這個雨水傾盆,黑漆漆的長夜裡,利斯特斯基一直抱著安娜的屍體,留在原地。那挺頑強的重機槍旁邊。
利斯特斯基把旁邊的一具屍體的身上扒下一件衣服蒙在安娜那臉上,讓安娜的屍體不再遭受雨水的沖洗。直到深夜的時候,他才小心在把安娜的屍體拖出戰場,在野地裡用挖了一個坑,把安娜的屍體埋了進去,並且豎了一個木的十字,然後消失在黑夜之中。
***
在俄軍的前線指揮部裡,俄軍的締造者托洛茨基同志不斷地小聲罵著。伏龍芝也在這裡,沉默地在邊緣上的一個椅子上坐著,用香煙的熱氣暖著手指。
「雖然進攻失敗,受到了很大的損失,但是總算粉碎了敵人企圖動搖我軍心的陰謀,現在,中國人再也不放那些可恨的歌曲了,我們的士兵也不再受那首資本主義的歌曲的影響了!」托洛茨基說道。
「的確是,托洛茨基同志,雖然我們損失了一部分軍隊,但總算達到了我們的戰鬥目標,粉碎的中國人的陰謀,穩定了部隊的思想,現在戰士們的戰鬥意志非常高漲!「伏龍芝說道。
其實兩個人都明白,那批思鄉、厭戰、吵著要回家的官兵已經被他們送上前線,戰死了!隨後補充過來的部隊,在短時間內不可能產生思鄉、或者厭戰的情緒。
這時,桌子上的電鈴響了,伏龍芝抓起了電話,這是前線指揮官打來的,他報告伏龍芝說,中國人又放起歌來了,不過這一次不是上一次的那首,而且是換了一首歌,演唱的還是那個俄羅斯姑娘。而且前線指揮官讓用空話筒讓伏龍芝聽了一段中國人正在播放的歌曲。
伏龍芝聽了之後,臉色非常難看,托洛茨基連忙問怎麼一回事,中國人的陰謀已經被粉碎了,為什麼還這麼憂鬱呢?
「中國人又耍出另外一個陰謀了!」伏龍芝憂鬱地說道,把電話遞給托洛茨基,托洛茨基從話筒裡聽到那個令他討厭,但是非常優美的女聲正在唱著:
噢,我出生的故鄉,
我再也見不到你。
你呀,親愛的媽媽,
不要為我過分悲傷。
親愛的媽媽,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死在戰場上。
托洛茨基把電話狠狠地一摔,罵道:「他娘的,中國人除了唱歌之外,就不會別的嗎?」
「經他們這麼一唱,時間一久,部隊的思想肯定會受到影響!」伏龍芝說道。
「不行,不能夠讓他們讓我們的官兵貫輸資產階級的思想,我們不能讓士兵去胡思亂想,要能控制住思想才行!」托洛茨基在地上暴燥地走來走去,「在思想領域的鬥爭,有時候比戰場上還要嚴酷,伏龍芝同志,我們不能夠掉以輕心呀!」
「是的,我也認為思想領域的鬥爭非常重要,但是我們應該怎麼辦,這麼多士兵在前線,天天呆在溝壕裡,很難控制他們在想什麼,再加上溝壕的條件非常差,而對面唱歌的那個女人雙是那麼妖艷,我當心很多年輕的士兵抵擋不住誘惑。」伏龍芝皺著眉頭說道,「我看要召開一個前敵會議,讓政委們想想辦法,徹底擊毀中國人的陰謀!」
「我同意!」托洛茨基說道,「如果有必要,我們就採取持續進攻的辦法,無論如何,不能夠讓中國人的宣傳攻勢得逞!「
***
紛紛飄落的雨滴像一層迷離、溫柔的薄幕遮在天空。平原、田野上和隱沒在陰暗中的城市的上空籠罩著一片矇矓的睡意。
早上,歐陽任還在床上就被人叫醒,一個參謀告訴他:方面軍的參謀長劉品純叫他馬上過去。
在西伯利亞方面軍參謀部裡。包括歐陽任在內的四個高級參謀集中了起來。劉品純手裡拿著一份絕密的文件。說道:「這就是你們搞出來的作戰計劃?開什麼玩笑?告訴你們,昨晚總司令從前線視察回來,看了前面幾頁就看不下去了,而且非常生氣,說這是一份垃圾,方案平淡無奇,一點也沒有發揮我軍的優勢…只知道作戰,作戰。作戰…非常古板…總司令他說:但凡作戰,無非以奇勝以正合…這個作戰計劃,一點也沒有突出我軍的優點…所以責成我們重新做過!「
包括歐陽任在內的參謀們都有一點不爽,因為這個方安是在劉品純的指導下完成的,現在被張一平否定了,就把責任全部推到參謀們的身上,自己好像沒有一點責任似的。
不過,各個參謀都不敢頂撞劉品純,都把眼光投向歐陽任,希望他出來為自己爭取公道。因為歐陽任跟張一平有一些交情。當下歐陽任就上前一步,問道:「參謀長。總司令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夜裡十一點鐘,本來我打算把你們這些傢伙通通從被窩裡揪出來,連夜開工的,不過想到你們這些人,就算不睡覺也搞不出來,所以今天早晨才叫你們,年輕人,不要整天想著搞妹子,要幹點正事。」劉品純說道。
歐陽任踮著腳尖,走到窗前,在佔據了參謀部半邊牆的西伯利亞與歐洲戰略地圖前停下來,然後背對著歐陽任,仔細打量著地圖說:
「請您參謀長,總司令看計劃書的時候,您有沒有在旁邊仔細地給他解釋一下呢?」歐陽任小心地說道,「總司令剛剛從前線回來,要知道外面下著大雨,他也許太過勞累,看得煩了…並不代表我們的計劃沒有可取之處。以目前我軍與蘇俄俄軍的態勢、實力對比,我們覺得我們的計劃是目前最為妥當的,而且在預審的時候,參謀長本人也是覺得可以的,要不也不會呈送到總司令那裡去!」
「總司令都發火了,我還能夠解釋什麼?」劉品純說道,「要不你們自己去問一下吧……他現在應該在他的辦公室。」
或者,劉品純這番訓話的意思就是這句話,歐陽任苦笑了一下,張一平有一個爆炸脾氣,雖然自從他回到國內之後,已經很少發作了,但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也會讓劉品純這樣的老臣子感覺非常害怕。
相反,歐陽任這樣的年輕人,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因為沒有見過張一平發脾氣,反而不是很怕,不僅不怕,反而覺得張一平非常和善,非常好說話。
歐陽任從桌子上拿起文件,繞過劉品純,說道:「好吧,我就去見一下總司令,向他解釋一下我們的計劃…參謀長要一起去嗎?」
「你要去計罵,那是你的事,不要怪我事先沒有警告過你!」劉品純聳聳肩,用可憐的目光望著他說道。
「我知道,但是罵一下又不用掉一兩肉,我去了!」說著,用在軍校訓練時那種堅定步伐走去。在張一平辦公室的門口,他遇到了石尉蘭走出來,石尉蘭顯然是正在想著什麼,自言自語地說:「應該是這樣的。」
石尉蘭看了歐陽任一眼,只是把路讓開,並不打算跟他打招呼,這有一點奇怪,歐陽任就自動問道:「石參謀,總司令現在有空嗎?」
「進去吧,裡面有人!」石尉蘭說了句就走了。
張一平的辦公室外面還有一個候客室,一個漂亮的中國女子坐在張一平的辦公室門口,歐陽任知道這女子是張一平的秘書李菡梅,最近才坐專機從北京趕過來的。
李菡梅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座位,示意石尉蘭坐下,石尉蘭坐下前,看到張一平的辦公室的門開了一道縫,於是好奇地看了進去…只見張一平略微向前探著身子,兩隻手掌斜撐在桌面上,正對一個站在他對面的年輕的軍官,用壓低了的聲音,喊話:「……不要什麼事情都要我反覆強調…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請你到達地點後立刻發起攻擊…你現在可以走啦,不要等我的火冒起來,踢你的屁股…」
軍官從張一平的辦公室裡出來,被張一平罵了一頓,一點也不垂頭喪氣,反而有一點興奮,跟李菡梅打了一下招呼就走了。
歐陽任進去之後,把門關上以後,才用富於青春彈力的姿勢坐到張一平辦公桌面前牛皮椅子上;張一平丟給了他一支煙,但是卻說道義:「這裡不許吸煙,回去再吸!」
歐陽任剛想拿火柴出來點煙,聽了之後,只好把紙煙夾在耳朵下,問候道:「總司令什麼時候回來的?」
「別說這些廢話,老子昨晚十一點回來,到現在還沒有睡覺,有什麼事快點說…別浪費我寶貴的時間。」張一平暴躁地說道。
「原來是這樣,我覺得總司令現在最好去休息一下,因為我跟您談的事,在您這樣的狀態之下,是很難談得下去的。」歐陽任說著就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