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利斯特斯基的腳步隨著對面中國人播放的歌曲的曲調的拍子,像跳舞一樣在溝壕裡行進,不時用腳踢一下人,警告那些可憐的士兵,不要聽對方的反動宣傳。
前面的一個士兵聽不到政委的警告,瞇著眼睛口裡哼哼道:「噢…年輕的人兒呀,讓我們一起回家去吧,回到父親那裡,回到親愛的母親那裡…回到年輕的嬌妻那裡…」
利斯特斯基伸出的腳又收了回來,正要從這名士兵身上跨過,士兵忽然睜開眼睛,但是口中卻仍然在哼著歌曲。
「不許聽中國人的反動宣傳!」利斯特斯基嚴厲的譴責道。
「我沒有聽,我的耳朵是塞住的!」士兵說道,「我只是自己在唱,這是一首優美的俄羅斯民歌,沒有規定不允許唱咱們祖國的民歌!」
「對呀,沒有規定不允許歌唱我們祖國的優美的歌謠,歌唱我們的母親、父親,還有親愛的妻子、兒子,也沒有規定不允許我們想念他們…」士兵對政委利斯特斯基的回答很快傳了出去,漸漸地,在戰壕的陣地裡,憂傷的歌謠唱了起來,響遍了整個防線:
「噢…年輕的人兒呀,讓我們一起回家去吧,回到父親那裡,回到親愛的母親那裡…回到年輕的嬌妻那裡…」
一股濃烈的思鄉情緒籠罩在蘇俄紅軍的官兵頭頂,在陣地上飄揚,揮之不去。
在中**隊的面前,只要對峙的時間一久,任何軍隊都會感到厭惡。因為中國人的狙擊手們多得要命。在前線的每一個人。稍有不慎就會被對面不知道何處射來的子彈擊中腦袋,丟失了生命。
誰也不知道,明天丟失生命的那個人會不會是自己?任何人都有可能,只要你繼續呆在陣地上、溝壕裡。
長期受到這種隨時都會丟掉生命的煎熬蘇俄紅軍士兵們,已經感到無比的痛苦,思鄉的歌曲引起了他們思鄉的情緒,也引起了他們厭戰的情緒——面對這種沒有勝利希望的戰爭,他們打心底不願意繼續打下去。他們想回家…但是,政委們不會同意。
中國人播放的一首歌曲,引起了蘇俄紅軍戰區司令伏龍芝的震動,同時在戰區視察的紅軍的締造者托洛茨基也知道了,兩人急促地商量起來,托洛茨基說道:「中國人是想摧毀我們士兵的戰鬥意志呀,他們這一招太過狠毒了,現在,這首歌曲在前線已經傳開,我的士兵都在悄悄地傳唱。連政委們都沒有辦法抑制。」
「他們這是攻心戰!」伏龍芝說道,「中國人這首歌。可以抵十個步兵師呀!」
「再這樣下去,前線的官兵的心就散了,到時不用中國人進攻,我們自己就潰敗了!」托洛茨基緊緊皺著眉頭。
伏龍芝同樣緊緊皺眉頭,一言不發,托洛茨基沉思了一陣,說道「現在,我們只能夠主動發起進攻,讓我們的革命戰士唱著《遠東遊擊隊之歌》,對敵人發起進攻,用我們的槍炮來應對中國人的心理攻勢!用我們的意志粉碎敵人的陰謀!」
托洛茨基進攻的理由其實沒有那麼冠冕堂皇,他是覺得讓士兵呆在溝壕裡,讓他們無所事事就會胡思亂想,如果讓他們進攻,士兵們就不會有大多的心思去想其它事情。
「伏龍芝同志,你覺得怎麼樣?」托洛茨基問道。
伏龍芝心裡的意思就是說,讓他們唱吧,把心中的憂鬱唱出來,唱開了就沒有事了,但這些話在托洛茨基面前不能夠說,因為托洛茨基會聽不進去以,反而可能誤會他革命的立場,給他帶來無限的麻煩,甚至會被肅反委員會調查,即使他是戰線司令員也不例外。
這時,托洛茨基的決心已經下了,他揮動著手臂以演講和姿態喊叫道:「伏龍芝同志,你的決定是正確的,我們的軍隊是有一點士氣不振,現在我們迫切需要一隻強有力的手、推動大舉進攻,取得輝煌的勝利來振作士氣。因為歷史上有過這樣的成功例子!要相信我們的紅軍廣大的指戰員,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意志最堅定的、訓練有素的軍隊,他們的革命意志永遠也不會動搖。伏龍芝同志——像今天這樣的情況,我們也曾經歷過……但是紅軍戰士是頂得住的,是可以戰勝困難的,即使我們面對和是中**隊,他們雖然打敗過幾十萬英法美聯軍,但是必將敗退在我們革命戰士的腳,他們將會得到可恥的失敗…」
托洛茨基最大的本事就是鼓動、演講,讓人熱血沸騰,義無反顧地加入戰鬥,伏龍芝也是這方面的高手,唯一不同的是,他有時候顯得非常冷靜,這就是他成為一個優秀軍事指揮員的原因。
「我們是蘇維埃領導下的革命隊伍,是用馬主義思想武裝的人民軍隊,具有英勇作戰的傳統,絕非舊時代的沙皇軍隊或者白俄軍那些烏合之眾可比…我們是戰無不勝的…」托洛茨基好像要把這種信念強加到伏龍芝身上似的。
伏龍芝其實還在猶豫,儘管他非常明白托洛茨基的意思,但是作為一個軍事指揮官,在面對中**隊這樣強大的對手,他不能夠輕易地改變既定的戰鬥方略,他的戰鬥方略就是以堅固的工事為依托,不斷地消耗敵方的有生力量,最終達到消滅敵人的目標。
然而這裡,窗外響起一個嘶啞、顫抖的聲音,唱起了那首讓人思鄉的歌曲,接著又有幾個聲音合唱起來,「噢…年輕的人兒呀,讓我們一起回家去吧,回到父親那裡,回到親愛的母親那裡…回到年輕的嬌妻那裡…」
緊接著一個嚴厲的聲音制止了這種合唱,但是歌中的那種傷感情調還是不絕於耳,讓伏龍芝也想起了自己的家鄉。自己的親人。
「伏龍芝同志!「托洛茨基在旁邊叫著。把伏龍芝從遙遠的家鄉拉回到現實。他心裡抖動了一下,一種不安的感覺林心底處升上來。
伏龍芝說道:「就依托洛茨基同志的意見執行,我馬上組織部隊進行試探性的進攻,只要戰鬥打起來,戰士們自然就會全神投入,也就不會再想媽媽了!「
***
在前線的戰壕裡,中國人那邊依舊放著那首百聽不厭的歌曲,現在。士兵們已經不用在耳朵裡塞棉花,一來這樣根本沒有用,跟掩耳盜鈴差不多,反而讓有士兵們因此不聽命令,因為他們說耳朵塞住了,聽不到政委和長官們的命令。
而最重要的是,這是一首俄羅斯歌曲,歌頌偉大的母親和父親以及美麗的愛情,政委們可以不讓他們聽中國人的,但是沒有理由制止他們歌唱。
政委利斯特斯基背靠著溝壕裡的牆壁坐著。把手指頭交叉起來放在膝蓋上,隨著中國人那邊傳來的歌曲低聲合唱著。他喜歡那邊的那個伴奏的口哨聲,還有那個甜美的女聲,這一定是一個俄羅斯的姑娘唱的,從她那發音的習慣,可以判斷得出來。
在利斯特斯基的旁邊,就是那個敢與他辯論的士兵多爾戈夫,正是多爾戈夫的幾句話,讓前線的士兵得到了應有的權利,那就是:你可以不讓我們聽,但是你沒有權利不讓我們歌唱!
多爾戈夫同樣低聲哼唱著,他的聲音低沉而堅毅,而且自始至終沒有走過一次調兒;他的表情非常嚴肅,只是到結尾的時候,利斯特斯基才注意到,一行閃著冷光的晶瑩的淚珠,滾過他下眼皮上那顆棕色的痣,滴了下來。
夜已經深沉,對面的歌聲停了下來,在這邊的紅軍士兵們也都終於可以安睡,除了要執勤的除外。其他的人都睡去以後,利斯特斯基抱緊了手臂,靠著多爾戈夫的肩膀,低語道:「你明白嗎,多爾戈夫……我很想知道唱歌的那個女孩是誰,我敢肯定,她一定是一個年輕漂亮的俄羅斯姑娘,我甚至覺得她就是我的未婚妻…
我的家鄉在伏爾加河畔,那裡好優美,我好想念我的親人,我愛他們,我熱愛我的家鄉,我愛我的未婚妻——熱愛家鄉所有的一切!一聞到草原上的苦艾氣味我就想哭……還有,當向日葵開花和伏爾加河岸上雨後的果園飄香的時候,——我是那麼深情地愛它,愛得心痛……這你是理解的……現在我卻在想,我好想知道對面唱歌的那個姑娘是誰,我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她,我想知道她是誰,長得漂亮嗎,啊,上帝,她一定非常美麗…」
「你這是什麼意思?」多爾戈夫警惕起來,問道。
利斯特斯基的脖頸在白襯衣領裡閃著黝黑的光澤。藍眼皮沉重地低垂下來,從側面可以看到半閉著的眼睛裡的濕潤的光芒。
「我在想:我已經愛上那個姑娘了,對面唱歌的姑娘?」
「那麼你以為,在當前這種情況下,你可以得到她嗎,她會愛你嗎?」
「我不知道……但是,這並不能夠阻擋我愛她。而且如果她知道,也一定會愛上我。」
「為什麼是愛上你呢,就憑你愛她一點嗎?要知道,我也愛她,並不比你少?」利斯特斯基吃醋起來。
「那我們就公平競爭!」利斯特斯基輕輕地笑了起來。接著吧了一口氣,說道:「不過你要明白,」利斯特斯基小心翼翼地開口說,「她也許已經被中國人俘虜了,或者她是一個貴族、資本家的女兒,不得已投靠了中國人。但是這不能夠完全責怪她,她只是一個年輕的姑娘,或者還是一個小女孩。她的覺悟沒有我們這麼高,我們能夠批判地評價這樣或那樣的事實,而她的想法或者比較單純、簡單。沙俄的那幫資本家以及中國人往她的腦子裡灌輸一些怪論,必須重新建立資本主義的政權——更準確地說,要推翻蘇維政權,使它變成中國人的傀儡政權。他們唆使她仇視我們,由於沙俄的白偽軍已經被消滅,他們只能夠依賴中國人。為了重新建立他們資本主義政權。不惜出賣一切。這不能夠完全怪她。
但是我相信她有一點像我們,從她的歌聲裡,具有對祖國的強烈責任感和道德意識,——這樣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她的歌聲如此迷人,如此能夠打動戰士們的心。」
利斯特斯基一面說,一面下意識地感覺到,他的話並沒有達到目的。他剖析得越詳細,理解得越透徹,多爾戈夫對他的妒忌越是強烈。
果然不出所料,多爾戈夫嘟噥了幾句模糊不清的話,默默地坐了半天,儘管利斯特斯基竭力想要弄明白,這位沉默不語的夥伴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但是卻枉費心機。
「先讓他說完就好啦……」他惋惜地想。
多爾戈夫道過晚安,走了,再沒有說一句話。曾有那麼一剎那。他曾想傾心地談談,說說他對那個美麗的姑娘的感覺。可是多爾戈夫剛剛說了一句,把他的思想黑幕撩開一角,就又重新放了下來。
利斯特斯基覺得沒有人理解他對對面那個姑娘的複雜感情而感動失望,他接下來掏出煙袋吸了一會兒煙,躺了片刻,凝視著灰絮般的暗夜,忽然想起了他的未婚妻,那消魂美麗的身體,再和想像中的那面的姑娘結合起來,忽然覺得她們重合成一個人,就在胡思亂想和對他兩個女人的回憶斷片中,心平氣和地睡去了。
半夜裡,利斯特斯基忽然被人叫醒,叫他到團部去,回到團部的時候,團長一臉嚴肅地說道:「上級命令我們,對對面的中國陣地發起進攻,目標是摧毀那幾十個喇叭。」
「什麼,要摧毀我的親愛的安娜?」利斯特斯基驚叫了起來,在昨天夜裡,利斯特斯基已經半對面的那位姑娘與他的未婚妻安娜合二為一了。
「你在說什麼?利斯特斯基同志?」團長嚴厲地,不解地說道。
「哦,沒有,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那些喇叭打掉了一個,他們又會運回來一個…這樣的作用並不大。」利斯特斯基說道。
「利斯特斯基同志,你是政委,難道你不覺得戰士償的情緒很有問題嗎?再讓中國人這樣唱下去,我們的士兵就沒有打仗的意願了,大家的心都飛回老家去了。「」大家的心其實早就已經飛到家裡去了,在中國人放那首歌的時候。」利斯特斯基心裡忽然想到,這樣的戰爭,已經沒有勝利的希望。
但是進攻的命令已經下達,部隊悄悄地集結起來,乘著黑夜翻出了戰壕,向中國人的陣地摸去。
很快,中國人的哨崗發現了他們的動靜,警戒的槍聲響了起來,團長的大嗓門立刻叫了起來:「同志們,為了蘇維埃,為了列寧,衝呀!」
黑暗中響起一陣呼喊聲:」烏拉!…「。
部隊很順利地衝到中國的陣地前,這時,中國人的槍聲忽然響了起來,槍口噴射的槍火在黑夜裡,像一條一條的焰火,圍繞在中國人的戰壕上,像一條長長的火龍。
幾個照明彈忽然被拋射上天空,拖著小降落傘,慢慢地落下,地上面被照射得一片蒼白,黑乎乎的人群全部暴露在中國人的槍口之下。
炮彈也加了進來,在剛剛那一片區域裡,子彈的炮彈密集地橫掃過來,進攻中的紅軍戰士地黑夜裡倒下一大片。有的是被子彈穿過打倒,有的是主動臥倒的,不過,無論如何,進攻被一下子壓制下來。
照明彈掉了下去,大地陷入更加漆黑的暗色裡,中國人的炮火和槍彈猛烈地向這塊土地上傾瀉,好像他們不用珍惜子彈似的。
利斯特斯基在照明彈升起的那一剎那就趴倒在地上了,這裡他抬起頭來,推了推身旁的幾個士兵,一個也不動,手裡還沾上一層粘乎乎的液體,放在鼻子下一聞,知道是人的血,旁邊的人已經死了。
他忽然想起多爾戈夫,剛才他還跟著自己,他上哪裡去了呢?不由喊了兩聲:「多爾戈夫!多爾戈夫!」
但是沒有人答應,在黑夜中傳來團長的嘶叫:「衝上去,同志們,為了革命,為了蘇維埃,為了列寧。」
黑暗中又有人影子爬了起來,但是接著,又是幾顆照明彈在天空炸開,照射得戰場如同白晝一樣,把各人的臉都照得像死人一樣蒼白。
一陣槍聲響起來,衝鋒中的人影又全部倒下了,在他們倒下之前,他們身上迸射出一縷縷的血液,在照明彈的光芒照射之下,這些血是黑色的,像外面的天空那樣漆黑。
中國人的照明彈接連地射上天空,把戰場照射像白天一樣,受到重挫的紅軍戰士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中國人的炮火也停了下來,他們的槍聲變得稀疏起來,好像中國人困得要睡覺了一樣,無精打采似的。
團長充滿激情的聲音又再冷喊叫起來:「同志們,中國人已經怕了,他們的槍聲不那麼響了,他們的子彈差不多打光了,為了列寧、為了蘇維埃,為了人民,為了解放西伯利亞和遠東,衝呀!」
「烏拉!」從地上又爬起來一群人影來,受到戰場照明彈光線的影響,利斯特斯基從他們的背景看上去,影子是黑色的,他們身上被子彈打中噴射出來的血,也是黑色的,就像下了一場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