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轟鳴聲音越來越大,地上都起了微微的顫抖,溝壕壁上的泥塊索索地往下掉入,眾人都屏住呼吸,等待中國人的出現,特別是那對瘦子,一個緊握槍把,手指扣住上了板機,另外一個瘦子雙手撫住彈帶,雙眼緊張地盯著遠方。
忽然,一個圓形的炮筒子從漫天的灰土之中露了出來,這是坦克的炮口,那森嚴的冷酷一下子刺透了日本人的心,每個人的心裡都顫抖了一下,緊接著,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獸跳了出來,強勁地躍過山崗,轟的一聲砸在地面上,發出一聲巨響,揚起來在沖天的灰塵,然後毫髮無損地向日軍的陣地開來。
接著就第二輛,第三輛…坦克的後面,頭戴鋼盔手持步槍的中**隊也出現了…
小隊長又舉著指揮刀從溝壕裡跑過,這一次他把身子彎成了九十度,像一隻小雞一樣,口中叫道:「中國人來了,自由射擊,射擊…」
對面中國人在山崗上架起了迫擊炮,雖然他們的這個山崗高度比不上這邊的溝壕的高度,但是他們的迫擊炮卻正是克制溝壕的利器。
這邊,兩個瘦機槍手開始射擊了,「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就四下點射,就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望了過去,沒有人有驚奇,也沒有憐惜,一切都在他們的意料之中,瘦子機槍手的眉心中了一彈,從胸牆滾了下來,仰面躺在溝壕底,揮著軍刀。使勁叫喚的小隊長看了一眼。然後從屍體上面跳過。大聲叫道:「為了天皇,為了帝國,射擊,射擊…」
緊接著著,「彭彭彭…」的一陣急促的聲音,十幾發炮彈呼嘯著飛來,不偏不倚地砸在重機槍的四周,有幾顆炮彈落入了溝壕裡。隨著爆炸聲響起,瘦子彈藥手和機槍的配件一起飛上了天空,而且飛得無影無蹤,再也沒有掉下來,也許是身材太過單薄,被風吹走了的緣故。
羽田軍曹從塵土裡抬起頭來,他迅速地探出頭去看了一眼,馬上把頭收回來,再也不敢探出去。
他發現中國人的坦克拖著滾滾煙塵,已經過了山拗。開始向山地上衝過上來。
剛才的一輪炮擊,讓他手下的殘餘士兵只剩下幾個。而且這些人都心慌意亂,不知所措,抬眼看去,那個小隊長已經倒在血泊裡,他被一片迫擊炮的彈片打中了,血流了一地,將身旁的浮都浸紅了。
羽田軍曹這才覺得自己腦袋裡有點赤痛,用手一摸,手裡全是血,這才知道自己也受了傷口。
在目所能夠及之處,除了那些死去的屍體之外,羽田軍曹又重新奪取到了領導權,因為他的軍銜是最高的。這個不用羽田軍曹想也知道,因為接下的士兵當中,每個人望著他,等他拿主意。
這個時候,還能夠拿什麼主意?當然是撤退的主意了。
日軍軍紀嚴明,雖然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如果沒有上級的命令,他們這些士兵是不會潰散、逃跑的。躍然他們已經緊張到了極點,鴉雀無聲,從他們那驚惶失措的眼睛裡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們知道頂不住……他們希望撤退,但是希望得到他這個長官的命令。
隨後發生的一切,伊吹軍士特別清楚地記住了這一瞬間。羽田軍曹將一條繃帶纏到腦袋上,他激動異常,臉色煞白,頭髮散亂,變得簡直認不出來了。他從胸牆一躍而下,地溝壕裡踉蹌地站定,端著步槍,回過頭來,手指著溝壕與中國人相反的方向,用同樣變得聽不出是他的嘶啞的聲音喊道:「那邊有幾個中國人越過封鎖了,跟我來!我們去消滅他們…為了天皇,殺給給…」便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
伊吹軍士從胸牆上面滑下來,然後站起來。他糊里糊塗地跟著喊了幾聲天皇萬歲,從旁邊的一個步兵手裡抓過一枝步槍,他覺得兩條腿哆嗦得要命,跟著羽田軍曹跑去,他口裡喊著:「殺給給…」就像剛才的那個小隊長一樣,果然有幾個糊里糊塗的士兵跳了出戰壕去,不用想也知道,後果就是,他們剛剛起來腦袋上就中了一槍,然後整個人摔倒下來,成為一具屍體。
羽田軍曹衝出溝壕,雖然他是向後面的,但是不知道是他搞錯了方向還是真的是中國人已經越過他們的防線,總之,他一跳上溝壕,迎面遇上了飛奔一樣而來的中國人。從他們那方面傳來一陣陣參差不齊的槍聲,子彈飛嘯而來。
羽田軍曹發出絕望的可憐的尖叫聲。他伸出一雙手,眼睛象發瘋似的,飛快地撲倒在地上,子彈就從他的屁股上面劃過。
伊吹軍士跟在後面,伸出一隻手抓住羽田軍曹的腳,把他拉了回來。在溝壕裡面,伊吹軍士用兩聽毫無感覺的手把羽田軍曹翻過身來,這時候他看到他的前胸正在汩汩地流血,他的手就好像插入了染缸一樣,變成一片血紅。羽田軍曹是活不成了,在他那朦朧的眼睛裡已經看到了死神的影子。
後面有人推開他,一個士兵把一團團的棉花壓在羽田軍曹的傷口上,又拿下來扔掉,棉花團浸滿了血,鼓脹起來,變成黑色。
伊吹軍士鎮靜下來,解開羽田軍曹的上衣領子,撕下自己的內衣,揉成布團,壓在傷口上,看到鮮血冒著泡往外湧,熱氣直往傷口裡鑽,看到羽田軍曹的臉變成了青灰色,嘴在痛苦地哆嗦,肺還在不停地呼吸:空氣從嘴裡和傷口裡冒出來。
「羽田軍曹,你不能夠死,你還要帶領我們回家呢…」伊吹軍士喃喃地說道。羽田軍曹似乎聽到了伊吹軍士的話,恢復了一點知覺,深陷進去的眼睛從充血的黑眼眶裡朝伊吹軍士瞥了一下,嘴唇動了一下,但是說不出話,接著顫抖的眼睫毛又把眼睛遮上了,羽田軍曹又昏死過去了。
夕陽透過漆黑的雲層,照在羽田軍曹抽搐扭歪的嘴上,照在伊吹軍士象蠟塑的、緊按在傷口上,還有點兒熱氣的手掌上。
伊吹軍士的努力似乎有了一點效果,伊吹軍士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戰士,在戰場上反應靈敏,中國人的子彈並沒有打中他的要害,沒有讓他立即死去,這是非常難得的,雖然他最終會死去。
羽田軍曹慢慢地睜開眼睛,看了伊吹軍士一眼,虛弱地說道:「伊吹,接下來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你一定帶領老鄉們回家去,哪怕只有骨灰也好…」
日本師團的士兵基本上都是同地方的士兵組成的,羽田軍曹和伊吹軍士所在的聯隊的士兵都來自仙台鎮,只是整個聯隊恐怕剩下的人也不多,就是把戰友的骨灰帶回去,也辦不到,別說把人帶回去了。
在伊吹軍士的猶豫之中,羽田軍曹已經閉上了眼睛,伊吹軍士放下羽田軍曹的屍體,起身對旁邊的十來個仙台鎮老鄉說道:「各位,你們已經聽到了,接下來由我接過指揮權…」
雖然按照步兵操典的規定,十幾個人當中,起碼有一半的人有資格接替指揮權,但是這個時候,所謂的指揮權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伊吹軍士的建議沒有人反對。
「我們的任務就是回家,最起碼要有一個人活下來,把我們的消息告訴家裡的人…並負責把骨灰送回去…」伊吹軍士說道。
不過要實現這個任務可能很渺茫,中國人不要俘虜,見日本人就殺,屍體埋在樹底下做肥料…
這時忽然一輛坦克冒了出來,伊吹軍士等人大驚失色之下,坦克裡的重機槍一陣掃射,把伊吹軍士和他周圍幾個人打得血肉橫飛,伊吹軍士剛剛接過領導權,馬上又追尋羽田軍曹去了。
坦克的後面閃出兩個戴鋼盔的步兵,他們的槍口射出幾發子彈,剩下的幾個仙台鎮同胞全部倒在不到十米的溝壕裡,鮮血汩汩地流出,濕潤了地下的泥土,溝壕裡變得泥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