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14
趙平安心裡味嚼著和尚往裡面走進去時說的那句話,聽起來是一件很平常的話,他也曾說過,可是平時是他說給別人聽,現在是別人說給他聽。這一個順序的倒置,意義就變得非凡。他以為這麼一句普通的話,他心裡能夠一下子就明瞭,可直到走到寺廟裡面時,依然沒想出其中的原因。
一時想不通的事情,趙平安也不去鑽牛角尖。這世間的事情,能夠一下子想明白的,那叫頓悟。即使是一個悟性很高的人,即使能夠舉一反三,在某一時某一個時間段上,也會有所頓塞。
趙平安覺得他此刻就是處於一種頓塞的情形。
往寺廟裡面瞧了幾眼,裡面並不大,在院子的左右兩邊並排著幾個房間,可能由於寺廟存在的時間有些修久,牆上的泥土開始剝落,給人一種經久不修的感覺。
外面給人一種荒涼的感,寺廟裡面卻打掃得一塵不染。長滿苔鮮的青磚上,磚與磚之間的縫隙上,青晰可見。裡面的東西並不多,除了內堂裡供奉著一尊佛相外,就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個薄席。
薄席上面有一個凹下去的深痕,那應該是和尚每天在上面頌經念佛製造出來的。在薄席旁邊放著幾本書,趙平安順眼望過去,隨後心裡產生瀑布汗。那幾本書中,除了一本《華嚴經》、《金綱經》外,還放著一本《道德經》,當然這個不是讓他產生瀑布汗的原因,而是在《道德經》的旁邊有一本《聖經》。
這一刻趙平安得承認,他開始懷疑眼前這個理著光頭的和尚到底是真和尚還是假和尚。
和尚坐在薄席上,眼睛一直盯著趙平安,見到眼睛與臉肉有微式變化,嘴裡有模有樣的念了句「阿彌陀佛」後,抬起頭問道:「趙施主此時是心中有所疑惑抑或是眼中所看到的有疑惑?」
趙平安眼睛與他對上,那一張長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歲月的蒼桑,反而是那雙眼睛,彷彿能夠透徹人心一樣。
「這兩者有差別嗎?」趙平安反問道。
和尚合掌笑著說:「這當中區別甚大。就像如來所說,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若世界實有者,即是一合相。如來說一合相,即是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眼睛所看與心裡所思,這兩者本身就不能成為一個正比說法。『夫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所以眼與心,處於同一個線上,而不同於一個平台。」
趙平安似懂非懂,思索半會,問道:「若如佛所說,出家人四大皆空,是否紅塵放下,便能目空一切,而何為空?」
「和尚抬頭望著面前已經褪去金漆的佛像,淡聲說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紅塵繁縟之事,正如佛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四大皆空,並非一個『空』能夠表明一切。」
「既然不能,那又何來四大皆空?」
和尚笑起來,反問道:「既然有四大皆空,何謂不能?」
趙平安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往下接。
和尚笑了笑,從薄席上起來,走到佛像面前,參拜一下,轉過身又說道:「十五歲那年,正處到迷茫之際,有知該如何抉擇。後來遇到一個人,將當時心中的疑惑跟他說出來,記得對方當時只是輕笑一下,指了一下天,又指了一下地,又指了一下胸口。苦思一年,總是明白,原本世間一切魔障,路該怎麼走,一切都是在自己所掌握著。」
趙平安聽著和尚回想往事,對於他剛才所說的三個動作,他知道其中的意思。
天地在我心。
世間萬物,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一切眾生、一切草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
「大師參悟這麼多年,方向可明?」
和尚合掌輕歎道:「參禪三十年,前面依然未明朗。」
「那為何繼續?」趙平安繼續問。
「只因心中有光。」和尚重新坐回薄席上,說道,「因為路還在腳下,就算未到達彼岸,只要走下去,終歸能見極樂世界。」
說到這,和尚閉著眼睛,周圍突然陷入一片靜謐,佛像前燃燒著的三柱大香,煙火緩緩在佛堂上徐徐上升,在抵達屋頂時,再慢慢往外面飄移過去。
裡面沒有一絲風,煙火上升的速度不停頓,卻也沒被吹得紊亂不堪。
趙平安順著煙的方向看過去,等煙衝破屋頂時,他才將目光挪回來。與身邊的蔡如意對視一眼,從進來後,她一直沒開口說話。趙平安此時不知道她心裡想著什麼,只是在觀視過後,又有心有靈犀的感覺。
見她衝著他回一笑,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笑容,即使是在這個看似佛門聖地裡,亦讓他略微看呆。
過了好一會兒,等三柱大香的一絲煙灰從上面脫落後,趙平安望著閉目中的和尚說道:「極樂世界,無生老病死,愛嗔癡,七情六慾,換句話說,我們抵達彼岸,是不是就如同死亡一樣。」
和尚聽後,良久才睜開眼說道:「世人皆知是如此,亦無法阻止人的思維嚮往彼岸。」
趙平安若有所思,沉吟一會,問道:「我聽人說,大師號稱半佛,可真能比得過『一語成讖』的趙神仙?」
「即是半佛,非神非仙亦非佛,何能比,即使有世人將兩者對比,又如何去比?」和尚皺紋微微舒展。
趙平安沒再繼續剛才的說,想了想問道:「大師今年貴庚?」
「四十有六。」
其實在來之前,儘管蔡如意沒聽他說很多,不過他從張山峰等人那裡也得知,護國寺那個老和尚是一個老怪物,而相國寺那個小和尚小怪物。他還沒見過老和尚,只是從他們口中所說的猜測,老和尚今年至少有他太爺的年歲了,不過讓人看起來倒像四五十歲,至於小和尚,四五十歲,卻像**十的樣子。當時他不是很相信,如今一看,再確認歲數,果真如此。
頓了頓,和尚目光轉向蔡如意的身上,說道:「女施主的臉色看起來很不錯,想必已想通了。」
蔡如意目光往趙平安身上看了看,才回過頭來答道:「是想明白,可是反而不知該怎麼往下走了。」
「以前怎麼走,往後就怎麼走。命中注定帶來的,無法躲得掉,只是以前所有劫數是你一個人扛,如今有人幫你分擔,日後的路,若沒有大變數,會順利走完。」和尚緩緩說道。
「有何變數?」蔡如意問道。
「女施主可記得和尚十年前對你所說的話,世間之事,即已注定,變數亦在其中。只是在週遭一個循環過後,最後還是會回歸根本。」和尚說道,「八年前所發生的事情,改變了你其中的命格,這是一個變數,而這個變數導致你後面的成功,這是一個果,但同時也是一個因。因果循環,你享受了那個果,當果變為因,你就得還那個果。這就是變數,女施主可明白?」
蔡如意沉吟著,好一會兒才緩緩點頭。
一旁的趙平安聽得不是很明白,不過倒是從和尚剛才的話聽出,蔡如意擁有今日的成就,和她八年前所發生的事情有關係,至於八年前發生什麼事情,他在心裡想了想,不是很確定。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你上一世種下的因,注定這一世會發生那樣的劫。前世債,今世孽,終究是要還的。」和尚繼續說道,「而上一世你流過的淚,這一世也會有人還給我的,至於是甜是苦,和尚至今尚未能夠看得穿。」
頓了頓,和尚輕笑著,一副很輕鬆的樣子:「或許因為不能全看透,所以還能夠留著這副身軀等了十年。」
這個時候,趙平安看著和尚的樣子比剛來到時有所變化,彷彿在剛才說完這話時,和尚把他心目中最後一點魔障都給參悟了。而一旦參悟,即說明紅塵繁縟之事,一切明瞭,終見如來。
不過這時趙平安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眼前這個和尚貌似與認識很久的。好像他與蔡如意說好的十年之約,是為了等他而來的。這世上有很多事情無法去解釋,可是真能夠預知未來,趙平安在心裡也留有一絲看法。可是一個四十六歲的人,卻像一個九十歲的垂暮老人,這一點又說明什麼呢?
以前研究相術與風水時看到過,無論是多少有本事的人,一旦天機洩漏過多,逆天而行,最終都會遭來天譴。眼前這個老和尚的樣子,給他的想法就是一個正在承受天譴的人似的。
未老先衰,這是壽命被奪走的徵兆。
當然這樣的說法是一種迷信論,趙平安到底是在科學技術成長的人,不會去盲目信從。然而,人生總是讓人不可思議的,和尚的樣子,在醫學上認定,可能是患了什麼疾病也說不定。
只是不管怎樣,看到和尚一副頓悟的樣子,趙平安在心裡喃喃的說了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