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個小偷,還是個身手敏捷沒人能捕捉到的驚天大盜。春天漸遠,夏天將至,氣溫迅速上升。
這注定不會是個平凡無奇的春天,雖然渾不自知,但哪怕再平常的一個江湖人知道再冰山一角都不算的一些細碎消息,也足夠讓他們興奮不已,幾天幾夜難以入眠,把酒暢談,口沫滿天飛,直欲說個天昏地暗。
這不,這個不知名的小鎮的這間不知名的酒館,不也有幾個喝得臉如猴子屁股一般紅潤的江湖人正恨不得說得個天花亂墜。
「呀呀,了不得,了不得啊。你們都聽說了……」
「聽說了,聽說了,這等消息誰沒有聽說過,那他一定是個聾子。」
沒等前面那人把話說完,這人已經急不可耐,一天只說個幾十上百次又怎能滿足那種「我早就知道」的虛榮感?
「對對,那人的張狂霸道,用肆無忌憚來形容再合適不過了。」
有個大放厥詞指點江山的機會誰會拱手相讓默默做個沒意義的聽眾?
「什麼?肆無忌憚?扯淡,徹徹底底的扯淡,肆無忌憚又怎麼可以形容那人?那人都已經不是人了,怎麼還能讓形容人的詞語來形容他?」
「怎麼?肆無忌憚怎麼就不行了?那你說說,要怎麼個形容法?」
「……」
「……」
要說的話還沒有真正開始,坐在一桌子的幾人便已經爭吵了起來,為著那個說道「天下」的機會而爭吵,碌碌無名了一輩子,難得有一天也可以指點江山一吐心中意氣,誰可輕易放棄?
爭著吵著,一桌子人還是沒談到正題,卻差點拔劍相向了。
這張桌子這邊明明已經是劍張弩拔千鈞一髮的氣氛,卻又只因為旁邊一張桌子某個醉得不成樣子的少年,幾個輕飄飄的字眼而緩和了下來。
「哈哈……」
現是一陣瞪大眼睛的愣然,接著便是笑得前翻後仰的捧腹大笑,似是不把肚子給笑破不足以表達他們此時的容顏大悅。
「楚狂生,明天老子就去把楚狂生砍了,天下第一是我的。」
不是語氣堅定的感歎句,更不是鏗鏘有力的反問句,是喝醉了酒渾渾噩噩的夢語。
這邊這幾人的肚子還沒笑破,笑聲自然就沒有停下,似是看著蹲在井底以為自己已經把整個天空都看了個透的青蛙般鄙視地看著少年,一隻手一邊指著少年,一邊猛拍桌子。
「哈哈……你看,你看看這個蠢貨……哈哈……什麼明天老子就去把楚狂生給砍了,哈哈……什麼天下第一是我的,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哈哈……」
少年十三、四歲模樣,一身不知從哪個乞丐窩裡摸來的破爛衣衫,頭污面髒的,腰間別著病木劍,連個劍鞘都沒有還不止,木劍的劍身更是明顯地不平整,這裡凹進去一點那裡凸出來一點,簡直就連劍都算不上。
「怎麼?你們笑什麼?」
腦袋還頂不到人家鬍鬚的少年瞇著難以睜開的眼睛搖搖晃晃向這邊走來,鼓著腮幫子,似是被人給搶了冰糖葫蘆般生氣,一雙瞇著的眼睛卻有不算刺眼卻足夠堅定的精芒射出。
「哈哈……少年你知道楚狂生是誰嗎?哈哈……」
一口渾濁的酒氣夾帶著的鄙視足已讓少年圓鼓鼓的腮幫子給氣爆,但他還是一臉的倔強,表情認真,一字一頓硬要把那股子稚嫩變成豪氣。卻不知道這樣的他更顯稚嫩。
「知道。」
「哈哈……」
一群人又狂笑不止。
本來就不會喝酒卻死要一口乾下一大碗劣質烈酒的少年,氣得滿臉通紅紅到了脖子上,一雙瞇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大口喘著氣,而後大聲喊道。
「楚狂生又怎麼樣?不就是一天之內,一劍挑了大刀門嗎,不就是獨闖輕劍派捅了江湖一個底朝天嗎?不就是大聲嚷嚷從今以後我就是世間第一嗎?我木秀一樣一劍砍了他,明天就去!」
真真是驚天豪言,讓人不用喝酒也滿身熱血,如果不是由這個連喝個一碗酒都要醉醺醺兩腳不穩下巴沒毛的流浪少年,鼓著腮幫子瞪著雙雖滿是血絲卻依舊清澈的眼睛說出的話。
「哈哈……」
除了大笑把肚子都給笑破,也只有把喉嚨都給笑破了,這個少年太逗了。
叫木秀的少年恨得直磨牙,手握上連劍得形狀都沒有的木劍要一劍劈華山,卻又想到自己這把劍連樹丫都砍不斷,只能作罷,冷哼一聲,丟下個白眼,猛地轉身就往酒館外跑,臨走站到門檻時還不忘雄赳赳地喊道,「一群沒眼睛的傻子,等我明天砍了楚狂生,看你還得意個……」
「喂,你酒錢還沒給……」
沒等少年意氣風發,店小二催命的聲音急促響起,嚇得少年一陣臉白,跑得比兔子還快,哪裡還有半點要成為世間第一的豪氣?
「就是一個毛都沒長的屁孩。哈哈……」
一群人又狂笑了起來。
「近段時間楚狂生確實大出風頭,他也真真是當真無愧的世間第一大劍豪啊。想想都厲害,一個人挑翻一個門派,還要是大刀門那種只略差於輕劍派這樣的頂級大派,甚至還讓人連他壞話都不敢說一個字,嘖嘖……我要達到那個境界?……哪怕是一刻鐘,我死個百次千次又算什麼?」
小插曲始終是小插曲,酒到酣時,總要說些應景壯烈的話。
「確實,那些個自以為厲害自封什麼「中原劍神」什麼「追風劍」的傻帽,現在不一個響屁都不敢放?人家橫坐泰山,山下是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的所謂「劍豪」「劍神」,最終敢躍出一步敢拔劍不也是一人沒有?」
「你真以為一劍挑大刀門,一劍敗輕劍派劍聖張狂的神仙人物是那麼好對付的啊?別人不敢說,劍聖張狂那是好幾十年前成名現在都要被人忘記的化石級人物了,聽說他一劍都要斬月了。他都輸得一塌糊塗,誰還敢真的去戰啊?不也是只想著看看楚狂生是不是有三頭六臂而已?真以為是去送死的啊?」
「嗯。真不想到世間第一就這麼輕易地定下了?我還以為不殺它個俯屍百萬不讓江湖震上幾震不能啊,看來江湖始終亂不了啊。」
「誰說亂不了?現在江湖不就亂成了一鍋粥?要不我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人說的話變成了無數只蒼蠅,剛才還恨不得大談個幾天幾夜的幾人瞬間閉口,生怕一個不留神把那些個蒼蠅吐進肚子,拉個幾天幾夜不得安生。
……
「怎麼百足之蟲就總是死而不僵。自那次浩劫之後,魔宗不是徹底消滅了嗎?怎麼現在又有個蓋世魔頭蹦了出來?老天怎麼就這樣不開眼,看不得天下的風平浪靜嗎?」
這人剛才還唯恐天下不亂現在卻又在埋怨天下太亂,臉上竟還擺著一副憂江湖憂蒼生的沉痛。
「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也由不得我們去埋怨了。既然群魔亂舞,我輩正義之士又怎能坐臥家中?那個魔頭就算有三頭六臂,邪也絕勝不得正。」
正義凜然說的大概也就是這人了。
「對!那個叫做李堯的魔頭殺了超仁、徐虎、陳建濤和黃建洲等前輩,已是窮凶極惡,我等正義之士,絕不能再容他禍害人間!」
「說得好!我輩當如此!什麼邪魔外道通通一劍斬之!」
三言兩語,豪氣頓生,怎能不浮一大白?
方纔還為著一個說話的機會差點就大打出手的幾人,在正義面前釋久冤聊新仇,狠狠地幹了幾大碗酒。
一翻廝殺下來,昏昏欲睡,豪情卻不減,放聲高話。
「那個魔頭李堯雖強,卻絕不會是天生無敵,等我去了那十萬大山得了那破地而出的至寶,看我不一劍砍了他。」
「呵呵……你喝醉了……那至寶又豈是你這等人能得的?那至寶破地而出之時,那魔頭李堯不正在當場?魔頭李堯都沒能得到,又怎麼可能是你能幻想的東西?」
「就是,你不知道這次人家各大門派都派出了高手?那可是真正不世出的高手。我聽說輕劍派等頂級大派都有長老一輩的人物出動了。想想就知道,我們沒戲了。」
「哼!我就不信,他們能得,我就不能得?」
「你就是不能!」
「哼!是你自己想得吧?」
「哼!不和你這個醉鬼說話。」
「哈哈……被我說中了吧?你又何必明人面前說暗話?誰不知道你來這裡也是為了那寶物?」
「……」
剛剛還為著殺妖除魔的江湖正義之士,現在卻在互相冷嘲熱諷了起來,一言不合有人拍案而起,便揮袖而去。
人都說酒後吐真言,難道這就是他們的真言?
誰知道……
……
等這些個大仁大義的人散走後,一身破爛衣裳名叫木秀的少年躡手躡腳地摸了進來,提起那杯盤狼藉的桌子上還有一半酒的酒壺,撒腿就跑。
待得氣喘呼呼在某個街角停下來後,心滿意足地看著酒壺,仰頭就大口呼嚕了幾口,瞇著迷迷糊糊的眼睛,木秀喃喃說道:「什麼狗屁為民除害,誰又知道那個什麼李堯就真的殺了人?一個少年真要翻天了?還不是想著那些寶貝而來?老子我就從來不去想什麼寶物,等哪天老子劍法大成,一劍便挑了那什麼楚狂生,然後再拿我這名震江湖的好劍,去換個百十罈好酒,呵呵……好酒……呵呵……」
摸了摸腰間之劍,還只有十三歲的木秀摸著腰間的木劍躺倒在巷子轉角,流著口水沉沉睡去。
(沒有換主角,木秀當然只是個配角,李堯當然還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