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處的轟動,自然沒有傳到武德門,京城三軍因為近,已經在武德門外列隊。忙於訓練的君珂不知道的是,最近南齊晉國公來訪的日子,南齊和大燕東堂多年來都有紛爭,只是一直沒有正式開戰,如今南齊和東堂因為某事交惡,可能開戰在即,為了避免大燕趁火打劫,南齊派人來做做外交,向大燕皇帝求娶他一位公主。
納蘭弘慶有意要在南齊大公面前展示大燕浩浩軍威,趁此機會邀請晉國公觀禮。如此一來,這次檢閱就關係國體,萬萬不能讓雲雷的痞子丟了國家臉面,所以兵部在沒通知君珂的情形下,將檢閱提前了一個時辰。
此時檢閱已將進入尾聲,代表九蒙貴族的九蒙旗營率先出陣,白色戰袍黃色皮甲,代表龍峁高原積年不化的冰山,和高原上養育九蒙血脈的巍巍黃土,以示猶記故土,心在天下之意。五萬九蒙虎賁,列尖刀陣型,穿校場而過,軍列如切,旌旗騰飛,白色的衣袍冰雪一片,像霍然掠過天際的大片濃雲,捲著金屬銳器的鐵腥氣息,狂飆列進。騎兵的煙塵剛剛騰起,步兵的隊列轟然落足,「嘿」一聲,震得觀台上龍旗都瑟瑟作響。
大燕官員撫掌大歎:「烈哉九蒙!」
台上大燕皇帝滿意微笑,眾家貴族面有得色,九蒙不同御林軍和驍騎營,主要承擔京城和皇宮防務,這是實戰大軍,常和附近邊軍換防以增加實際作戰經驗,是大燕貴族最引以為豪的精兵。
「國公覺得如何?」納蘭弘慶半支身,親切地問身邊的貴客。
那位貌如女子,細緻潔白如珍珠的南齊王公,單手支著下巴,從手指縫裡瞟一眼,道:「好,嗓子真好。」
納蘭弘慶咳嗽一聲——這位「嬌弱」的南齊王公,來了只幾天,已經將大燕上下折騰得暈頭漲腦。比如他平時精緻溫柔,當真如女子一般,但只要有事不如他意,他爆發起來比九條暴龍噴火還要恐怖;比如他不喜歡人伺候,唯一近侍是個冷面啞巴少年,但那少年好像和他有仇,他要吃什麼,少年必然會倒掉,他不吃什麼,少年才會端到他面前,兩人經常為吃喝拉撒各種不如意廝打在一起,讓旁邊招呼的大燕官員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拉嘛,那是人家的侍從,大燕管不著;不拉嘛,眼看著根本不是玩笑是真打,真要讓南齊王公在大燕境內受傷,這又該是誰的責任?
再比如他睡覺不睡床也不睡帳篷,他要睡在懸空的地方,但也不睡吊床,他要求木製腳樓,底下柱子懸空,腳樓造得高高的,他和貓一樣喜歡睡在高處,說那樣可以俯瞰大燕全景,他那個冷面侍從則相反,人家要睡在低處,地下室最好,兩人睡眠習慣截然不同,但偏偏晉國公要求必須把他的侍從和他安排在一起,還不許強逼。大燕禮部官員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如何讓這怪癖的睡眠習慣同存共榮,最後不得已求助於沈相,於是當晚,高高的腳樓正下方,加緊趕工造了個地下室,地下室頂部有個窗子,腳樓底部有個開口,上下可以互相看見,每天早上,珍珠般光潔的南齊大公,往地下室擲下一朵花以示他嬌嫩的睡醒了;而長劍般鋒利的少年,則會剎那間舉起長矛,矛尖上挑著那朵花,而且保證那花已經被摧殘得不成模樣,讓人看了,總會引發某些暴力不良可怕聯想。
諸如此類的怪癖還多得很,總結起來,也就是「美女和野獸」的南齊顛倒版,美女是晉國公,野獸是啞巴少年。
那啞巴少年也是人間奇葩,看起來平凡,但看人的眼神十分可怕,鋒利得像在冰裡埋了千年的寒鐵匕首,看一下戳一刀,看一下心一抽,讓人渾身難受,偏偏這位特立獨行的南齊公爵,到哪都要帶著他特立獨行的侍從,到哪都要讓人看見他們無時不在的廝打,到哪都要讓大燕脂粉敷面的王公感受那種「極度男性之美」,大燕朝野堅持了幾天,終於堅持不住,在今日檢閱的前夕,派出一隊禮部官員,苦苦哀求了三個時辰,晉國公才同意不帶他的侍從,但有個條件——檢閱必須好看,必須精彩,必須讓他覺得不虛此行,不然他就立刻召喚他的玩具,總之,不能讓人生寂寞虛度。
照目前他老人家對九蒙旗營的評價來看,這個原本大燕官員信心滿滿能達到的要求,要實現,似乎還有難度……
不過大燕官員不氣餒——還有御林軍驍騎營呢!
接著出場的是御林軍。皇家護衛,貴氣逼人。人人一色白色戰馬,雕鞍華麗,大紅色的戰袍金色薄皮甲,為求美觀,肩部鏤空以龍獸花紋,所有紐扣都是包金,日光下金光四射,一萬人列隊整齊緩緩進場的時候,就像太陽忽然從天際墮入人間。
御林軍策馬過觀台。領先統領一聲長喝:「龍峁武威——」聲音沉雄,震得觀台旗桿瑟瑟作抖,一萬御林軍聞聲而動,展臂、橫肘、豎槍上指,「嚓」,一萬聲如一聲,四十五度角金槍斜指,所有斜指角度一毫不差,萬柄長槍在傾斜的角度匯聚如一柄頂天立地的巨槍,剎那間飛斬日光,長空驚虹。
大燕官員撫掌大歎:「壯哉御林!」
南齊晉國公挑起細眉,「好。衣服好閃。」
大燕官員默默——難怪你剛才拚命捂著眼睛……
驍騎營進場又是一種方式,烈馬飛騎,衣衫如火,一式滾黑邊紅衫戰袍,自如入口處湧來時,險些令唱禮的太監以為武德門失火。
兩萬驍騎兒郎唱著「大風大風,唯我武功!」拍馬長越觀台之前,馬身過晉國公面前時,兩萬人齊齊扭身,臂間變戲法般突然出現長弓,兩萬人側身彎弓,舒臂齊射,「錚」聲清越,一排金箭「唰」一下,釘在了觀台之下,卻有一排深紅重箭,神奇地飛越金箭之巔,半空中呼嘯一折,「奪」地一聲,釘在晉國公座位之側的一株榆樹上,從上到下,整整一排,離他的桌子腿兒,只有三寸距離。
大燕官員撫掌大歎,「強哉驍騎。」
更多人得意洋洋地去看南齊晉國公——這是大燕特意安排的壓軸戲,展示國威的同時也要殺殺南齊的膽氣,嘿嘿,這個娘娘腔,這下嚇出尿來了吧?
晉國公埋頭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眾人等了一會,依舊沒有動靜,不禁面面相覷——嚇得爬不起來了?
又等了一會,眾人開始擔心——這人太膿包,嚇出毛病來了?這下可玩過頭,收不了場了。
納蘭弘慶猶豫半晌,試探地伸手輕拍南齊大公肩膊,「國公?國公?國……」
「嗯?」晉國公迷濛地抬起頭,抹抹險些睡出口水的嘴角,呢呢喃喃地問,「完了?」
大燕上下,「……!」
「好看好看,又亮又閃。」晉國公站起身,撫掌大歎,然後急不可耐地問,「結束了嗎?我可以回去了嗎?」
大燕朝野哭了……
納蘭弘慶臉色鐵青,但也無可奈何,此時再展示對戰武藝的心情也沒了,生硬的一句,「閱軍就此結束,請大公回……」
「閱軍剛剛開始!」驀然一聲長喝,驚動武德門已經紛紛離座的大燕簪纓貴族,來人聲音清越,脆而堅決,釘子般釘入耳中,「雲雷未至,焉能識我大燕之軍!」
最後一個軍字餘音猶自裊裊,驀然一箭破空而來,如風從龍,直射剛才釘上一排驍騎金箭的榆樹,所經之處烈風呼嘯,地面碎屑騰舞,人人瞠目,頭髮上卷,那箭十分沉重,自觀台上端掠過時能令人感覺劈面疼痛,隨即鏗然連響,擦著那排金箭逆揚而上,叮叮噹噹一陣金屬交擊聲後,那支黑木金羽的重箭,傲然釘在了那排金箭的最上方,當黑色重箭穿入樹身的那一霎,整株榆樹都似渾身一顫,發出一聲木質震碎的低微呻吟。
微顫低響過後,眾目睽睽裡,那排屈居人下的閃亮逼人的金箭,霍然枝枝斷落!
還不是一起斷,是一支一支的斷,從離重箭最近的那支開始,就像被人編好號,設定好順序一般,不疾不徐,不斷掉落。
「啪、啪、啪、啪。」極有節奏。
這比金箭一起轟然掉落更讓人難堪——每掉一支,都像在驍騎營臉上狠狠煽了一耳光,那接連不斷的掉落聲,就像連綿的羞辱,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將驍騎營的自尊,一寸寸碾碎,直到踐踏在腳底。
小半刻鐘後,金箭才掉完,唯留黑色重箭傲然立於樹端,此時箭尾才一震,飄落一副金色絹帛,上面墨跡淋漓四個大字迎風招展。
「雲雷來也!」
滿朝文武盯著那箭那字,震驚至失聲,已經轉過半個身子的晉國公,終於將身子轉了過來,認認真真看了那箭一眼,好容易開了金口,「好箭!」
這是他到大燕以來,第一次說好話,這話說在此時,當真令大燕文武心中五味雜陳,卻也不得不趕緊扯出一臉笑,擺出一臉榮光,道:「妙哉好箭!」
「雲雷軍?」晉國公拿起儀禮單看了看,「今日校場閱兵,似乎沒有該軍?」
「這是我大燕新建奇軍。」接話的是納蘭君讓,「國公盡可拭目以待。」
「敢情還是秘密武器。」晉國公柔曼地掩口打了個呵欠,屁股一扭坐了下來,「看看。」
眾人也都挺直背脊,支起屁股,仰起脖子,等著看先聲奪人,但至今還沒出現在武德門口的雲雷神軍。
等啊等。
等啊等……
脖子都等長了,雲雷軍還沒出現,連先前大喝出箭的人都看不見,眾人愕然,肚子裡大罵「蠢哉雲雷!」,悻悻便要坐下去。
就在屁股半坐不坐那一霎。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驀然一聲雄渾大唱,自眾人頭頂響起!
聲音宛如炸雷,轟隆隆炸在高天之上,眾人惶然一抬頭,才發現不知何時高高觀台之上,兩邊巨大的石屏之巔,已經站滿了人!
武德門裡外都有牌坊,後來改為武事集中地,便砍去樹木,將牌坊改成巨大的石屏,石屏正中根據需要搭建各種高台,以達到安全隱蔽阻擋人群的效果。石屏憑依牌坊而建,凸凹難上,底下站滿守衛,再無人可以輕易通過石屏攀爬至要人們的頭頂,所以大家都放心得很。
然而此刻,光天化日之下,重重守衛之中,竟然有這麼一大幫人,突然出現在石屏上,如果此時人人手中一柄弓箭,都不用瞄準,只要對下一陣猛射,眾人便要立刻完蛋。
驚慌起來的大燕貴族,此時已經來不及追究護衛怎麼讓人爬上來的,也來不及詢問對方何許人也,將要坐下的屁股都唰地彈起,滿台四處亂竄——抓起椅子擋住腦袋的、撅起屁股爬桌子的、抓過身邊侍從試圖當擋箭牌的……亂哄哄鬧成一片。
台上只有幾個人沒動。
石屏上黑衣人出現的時候,納蘭君讓伸出雙手,按下了身側驚惶欲起的祖父和父親的肩。
沈夢沉喝茶,有點蒼白的臉色藏在淡淡霧氣裡,連眼角都懶得瞥一眼。
納蘭述在吃點心,順手將皇帝桌上有他沒有的,一起搜羅到自己桌上。
晉國公仰頭,饒有興趣地看著那群人,問納蘭君讓,「太孫殿下,這是你們的新玩意嗎?」
「是。」納蘭君讓在他回頭的時候,迅速收回手,穩穩端坐,並用力踩住了他那臉色驚惶的老爹的袍角,避免他抱頭鼠竄,才心分二用地答道,「國公覺得如何?」
「在下覺得。」晉國公嬌滴滴地道,「貴國官員們應急逃難的本領,可謂天下首屈一指。」
納蘭君讓對那群撅屁股抱腦袋的官員們看一眼,臉皮也有點發紅,一旁沈夢沉微笑道:「敝國官員願意為國公展示臨急逃難之術,不過國公想來也是不怕的,您這身板,不穿女裝,也沒人捨得加一指於您身哪。」
「承讓承讓。」晉國公含笑睇過來,任是無情也動人,「沈相這身板,我倒覺得穿女裝更好些,且讓……」
「讓我們的血肉!」
晉國公一句「讓」字還沒說完,石屏上又是一聲大唱,雄渾歌聲裡,石屏上黑衣漢子們霍然一個縱身,自高達三丈許的石屏上跳下!
眾人驚呼,以為將要看見血肉成泥,誰知先落下的黑衣人,半空團身,腳跟在石屏上一蹬,狸貓一般輕輕巧巧一翻轉,已經落在台上。一落地這些人就蹲身平背,半跪於地,隨即第二排跳下的人半空翻轉,落在他們的背上,第三排落下的人又翻落第二排背上,層層翻轉,輕巧躍落,一道道的疊上去,整整齊齊,像一個刀切得整齊邊緣的蜂巢蛋糕。
「築成我們心的長城!」
大燕貴族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縱躍之術,和這樣的人體陣型陳列,一時間眼花繚亂,覺得好看又覺得新奇,覺得震驚又覺得可怕——這什麼隊伍,人人都這麼厲害的輕功!
「蜂巢蛋糕」漸漸壘到了石屏邊緣,已經沒有人跳下,眾人此時已經發覺沒有危險,都爬出來準備大力鼓掌,那「蜂巢蛋糕」最中間兩個「孔」內,突然鑽出兩個人來。
那兩人身姿靈巧,矯健瘦削,穿越不大的人體壘成的孔洞,如游魚般自如,兩人箭一般地穿出來,就著人體階梯,齊齊一個倒翻觔斗,背上「呼啦」一聲,霍然展開兩個蝶翼般的布翅。
那兩個布「翅膀」,被風吹得鼓鼓,黑底金字,鮮亮招眼,左邊,「雲雷十三營!」右邊,「時代最強音!」
眾人嘩然驚歎,只覺奇思妙想,晉國公卻突然又搖搖頭,道:「街頭雜耍小藝也……」
他話音未完,武德門外,突然「砰」地重重一聲。
那一聲聽起來很像騎兵策馬齊齊落足的聲音,眾人轉頭,便看見武德門處,一大片鑲著金邊的黑雲,攜風帶雷,颯然而來!
此時驍騎營應變不及,猶自站在場上,傻傻地看台上變幻萬千的雲雷軍出場式。雲雷騎兵風馳電掣,首尾相接,潑風般馳到場上,黑色的衣袂迎風飄舞,衣角邊沿鑲著的金邊在日光下波浪般閃爍起伏,提亮了黑的沉黯,又不像御林軍驍騎營那樣招搖刺眼,低調的奢靡和內斂的華貴,瞬間驚艷。
年輕的漢子們,一身黑精幹利落,皮帶將腰殺得緊緊,週身在日光下噴薄著利落強悍的線條,哪裡還有一分盟下漢子的懶散無賴模樣?台上官員們瞬間掉了一地眼珠子,骨碌碌亂滾,也沒人記得去揀。
那些騎兵進入時並無隊列規矩,狂飆控馬,一線奔馳,不玩那些花俏的騎術,只將騎兵的潑辣和野性,在縱情奔馳、舒展身線、利落揚鞭中,展現得淋漓緊致。納蘭君讓幾人眼神一亮,晉國公細眉微微一皺。
騎兵一直馳到場中,在即將接近不知該退還是該進的驍騎營時,驀然一分成兩路,緊緊貼著驍騎營隊伍邊緣兩側而過,手一揚已經人人手中多了長鞭,不知誰一聲悠長的吆喝,「起!」
騎兵齊齊揚臂,金色鞭梢在半空中激飛日光一閃。
驍騎營傻在當地。
「落!」
「啪!」
眾鞭揮落如一聲,鞭子攜風聲狠狠抽下,卻不是衝著驍騎營,也沒向著馬腿,只向著地面,和馬腿相隔三公分處,剎那間煙塵漫起,遮沒視線,藉著塵土的遮擋,那些看似光明正大的鞭梢,突然齊齊原地彈起,悄悄一卷。
「恢律律」,馬腿被捲住,頓時驚得眾馬長嘶而起,鞭梢此時已經抽了回去,馬們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頓時狂嘶亂叫,亂竄胡蹦,驍騎營的隊列霎時便不成隊列,騎兵胯下的馬紛紛衝出去,互相碰撞沖擠,無數人被從馬上拋下,無數人慘呼倒地。
在這些人倒地的那一刻,雲雷騎兵又馳了出去,飛快馳過那些倒地的驍騎營士兵身邊,那些人以為老仇家要來報仇,會將他們踐踏至死,慌亂地在地上亂爬亂滾,想到逃到路邊以求生,雲雷軍士兵們哈哈大笑,馬上俯身,將他們一個個拎起,胡亂往馬上一拋,也不管都是誰的馬,拋上去便行,但拋的時候都是反方向——沒一會兒,灰頭土臉的驍騎營人人都坐回馬上,但是都是屁股衝著馬頭……
在他們屁股落下的那一刻,雲雷騎兵們大唱:「啊哦,啊哦誒,啊嘶得啊嘶得,啊嘶得咯得咯得,啊嘶得啊嘶得咯……啊呀呦,啊呀呦,啊嘶得咯呔得咯呔得咯呔,得咯呔得啲嚅得咯呔得咯……」
「敢問這是何歌?」晉國公認真聽了一陣子,問,「雲雷軍兩首歌,風格截然不同,但都氣勢非凡。前者沉雄悲壯,熱血沸騰;後者音韻古怪,聽來令人渾身發癢,這是貴國禮部制定的軍歌嗎?何等人才,如此智慧!」
大燕王公面面相覷——軍歌要是這個樣子,大燕士兵也不必上戰場打仗了,唱唱就足夠令對手腿肚子抽筋了。
某處有人托著腮,心想專門寫那些讓人聽了想睡覺的歌的禮部,能寫得出《忐忑》嗎?什麼叫神曲?神曲就是神仙打瞌睡寫出來的曲。咱凡人想不著。
「退下!退下!」驍騎營統領氣急敗壞地衝到觀台下,不顧上頭還沒指令,連連揮手,「你們檢閱已畢,速速退下!」
驍騎營二話不說拍馬便逃——還留在這裡被整嗎?
驍騎營拍馬逃離檢閱場,人人面對馬屁股,吃灰……
場地清了出來,雲雷騎兵馳到觀台前,人人都緊張地往後縮了縮,生怕他們又搞什麼ど蛾子,誰知道騎兵們只是彎臂平掌,中指對準太陽穴,利落地行了個古怪卻好看的禮,便一陣風馳過去了。
眾人都鬆一口氣,覺得這樣也好,今日這小心臟,給雲雷軍搓揉得也夠了,好歹得讓人家緩一口氣定定神。
這一口氣還沒緩過來,武德門外,又是轟然一聲。
和騎兵縱馬齊踏的脆響不同,這一聲沉悶雄壯,震動地面,初聽倒也不稀奇,前面幾軍出場時,都有這樣的氣勢,然而當台上要人們紛紛踮腳,對武德門方向觀看時,卻看見一條隊列,長長地推了進來。
是推。
緩慢地推。
黑壓壓的隊列,一排二十人,排成整整齊齊綿延不斷的方陣,如利刃切出的黑豆腐,沒有一絲邊角斜出。
隊列中的士兵,沒有穿戰袍皮甲,只穿了夜行斥候專用的黑色緊身短打,黑色長靴,靴邊和衣角也都有飛雲錦金邊,這身裝束利落精悍更超過騎兵,將週身青年男子的曲線都繃得緊緊。
在最前面兩名同樣裝束男子的帶領下,所有人都保持一個動作前進——踢腿、抬臂平胸、換臂落腿,抬臂踢腿。
正步。
現代軍演裡,最為高標準,也最具可看性的隊列。
黑色的長靴抬起,比線還直,絕無誤差,靴跟處的金邊排成一條筆直的線,日光下金劍般一閃。
落下,齊齊,「侉」地一聲。
手臂抬起,筆直齊胸,位於第二和第三顆紐扣中間,手臂衣袖上金色的綴邊同樣必須連成直線,目光看過去,絕不會有一絲縮進突出。
起、落、起、落。
嚓、嚓、嚓、嚓。
像黑色的巨大機器同步前進,像黑色的浪潮韻律起伏、像黑色的巨大紡車隆隆前行,那些人腿就是梭齒,手臂是拉開的棉線,筆直、齊整、千萬人動作只如一人。
天下攘攘,凡人萬種,各自心思的人,如何能夠造就機器般的穩定如一?
這是來自於嚴整紀律和刻苦訓練的,極具力度和美感,令人震驚著迷至不捨得移開眼光的隊列。
在這樣的隊列裡,可以看見鐵血、看見凝定、看見令行禁止、看見巍巍軍心。
隊列以一種精準的毫無差錯的節奏,一直慢慢行進到觀台前,滿台要人早已怔成泥塑木雕,連那千般挑剔的晉國公,也張開了嘴。
繼箭術壓場、縱躍之技展示、騎兵騎術展示三種體現力度協調和美感的戰技之後,君珂的重頭戲,終於展開。
你要我拉出隊伍?
我便拉出最拉風的隊伍,看掉你的眼珠!
本來君珂也想藏拙,以免早早招了上頭的忌。但回頭一想,雲雷處境艱難,但有一點不如人處,便將面臨解散的結局,只有她努力做到最好,做到讓所有人無法昧著良心抹殺,也不捨得抹殺,才能真正的保住雲雷。
隊伍眼看還有十米便到觀台之前,人影一閃,一條纖細的身影,乳燕穿林一般掠了出來,也是一身黑鑲金邊,但身姿明顯比所有人更輕盈靈動,看台上有幾人,立即繃緊了背脊。
那人影一個翻飛,落在了觀台邊緣,先向台上王公一個半跪禮,眾人剛剛為她身姿美妙所驚,還沒來得及看清她容貌,那少女已經原地一個轉身站起。聲情並茂朗聲道:「下面走來的是雲雷軍十三營方陣。雲雷軍為今年兵部承御旨,新建的京畿重軍。召集盟下十三族遺民組成,建制十三營,總人數兩萬二千一百二十一。大營位於麓峰。該軍以兵員精煉、精神奮發、上下同心、作風彪悍聞名於世。該軍的立軍宗旨為:活潑、嚴肅、團結、勇猛。在飛揚的黑金旗幟下,新時代新軍隊,展現新青年新風貌,看,他們走來了——」
此時隊列正行進到觀台五米處,君珂手一揚,一聲長喝:「預備——」
萬人方陣唰地扭頭,面向觀台,又是齊齊整整一個令人目眩的動作,黑壓壓的人頭像翻起了一層巨濤。
「敬禮!」
「嚓。」
抬臂彎肘,平齊肩部,五指併攏,中指正對太陽穴,人人戴著雪白的手套,目光越過去一片飛雪,襯著金色滾邊黑色長靴,移動中的巨大方陣,鮮明精緻得令人目眩。
「同志們好!」
君珂腆著肚皮,笑瞇瞇揮手對下面喊話。
「首長好!」
「同志們辛苦了!」君珂昂首望天,心想只能皇帝老子檢閱?呸,我今兒就搶了你台詞了?咋樣?你還不是在我身後,傻呆呆地看著?
「為大燕服務!」
喝聲雄壯,敬禮標準,正步漂亮,上萬人穩穩踏著一樣的韻律,走過觀台。
「好!」
方陣走到校場那頭,台上要人們才被一聲叫好,霍然驚醒。
叫好的,是那位姣好的異國王公。
他一邊猛力叫好,一邊抓住納蘭君讓,「這軍好!這人好!這姑娘好!這姑娘叫什麼名字?」
納蘭君讓瞟他一眼,慢條斯理地撕開他,淡淡道:「國公,我大燕是禮教之邦,未嫁閨秀,男人不可以隨意問名。」
「她夠帥。」晉國公堅決地道,「和我一個……朋友很像,我要帶走她。」
台上幾個男人瞟他一眼,心底都冒出兩個字——找死。
人長得不錯,腦子有病。納蘭述冷笑。
南齊人的骨頭,不知道和燕人有沒有區別?要不要抽出來看看?沈夢沉微笑。
他瞟一眼君珂,不知怎的那眼神,難得有點恨恨的意思,臨到頭來,卻又被淺淺的無奈遮沒。
失掉的部分內力,可不可以把她吃了入肚補償?或者用下半生來還?沈相手指敲著桌面,難得認真地想。
納蘭君讓卻已經揮手,準備讓人通知君珂避一避,不是怕這位國公,而是他很煩,真的很煩。
「我要帶走她!」晉國公呼一下就跳下台,伸手去抓背對這邊,根本沒聽見他們對話的君珂。
一瞬間納蘭君讓起身、沈夢沉挑眉,納蘭述拍案而起。
但都沒另一個人快。
一個瘦瘦長長的身影,突然從台後搶上,也沒去抓晉國公,伸手在地下一撈一拽。
晉國公拖得長長的衣袍角頓時被他撈在手裡,那人惡狠狠一扯,晉國公向後一跌,生生被他拽了回去。
晉國公一回身,小臉就青了,女王受頓時變成暴龍,跳起來就踹了出去,「不許你來,你敢來?」
那少年默不作聲揮拳就打,兩人第n次廝打在一起,然後……
然後沒多久,變成肉搏戰,相擁廝打著滾到台後面去了……
那晉國公一邊打架一邊還不忘記和大燕皇帝喊話,「這雲雷不錯——介紹我認識——」
大燕皇帝臉上一副奇特的表情——實在也沒合適的表情可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丟臉,丟到了家,但爭光,也爭到了巔峰,只是這丟臉和爭光的,怎麼看都超出預想,弄得人責不是,誇不是,暈暈乎乎地,執政數十年的老皇,一時都有些無措。
一回頭看看雲雷軍,彪悍的騎兵。整肅的步兵。精準的箭手。真是難以想像,這樣的隊伍,竟然僅僅成立了三個月,而且這樣的隊伍,竟然是由那群曾經被燕京上下輕藐的盟下流氓組成!
大燕皇帝失語,大燕朝野瞠目,九蒙御林驍騎三營統領,羞愧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往日都要站在台下等封賞,此刻都遠遠躲在本營之後。
驍騎營早已被剛才那一抽抽得失了心魂,現在連隊伍都拉不整齊,稀稀落落,縮在一邊角落裡。
君珂看也不看他們,一個翻身上了觀台,單膝點地。
「雲雷軍十三營,恭祝陛下千秋安泰,恭祝大燕軍威永盛,萬世其昌!」
「恭祝大燕軍威永盛,萬世其昌!」
兩萬雲雷軍轟然祝禱,眼神緊緊盯著跪在最前的少女,眾人的目光,也隨之落在她的背脊上。
就是這個少女。
以神眼出世,卻在軍界武道嶄露頭角。在眾人以為她要靠一雙神眼懸壺濟世博神醫之名時,她轉而求取武舉;在眾人以為一場武舉她的仕途到此為止時,她練出了令人咋舌的雲雷軍。
日光細碎地灑在她近乎單薄的肩上,少女唇角頰側,似乎還有青春未褪的淡金茸毛,晶瑩可愛,柔軟得像鄰家少女。
然而便是這鄰家少女,擔下了兩萬從無人能收服的「燕京地痞」,熱烈而信服的目光。
眾人心中一時都湧起感歎——為這樣的年輕、為這樣年輕的擔當、為這樣年輕擔當,締造了這巍巍京城,前無來者的新鮮。
突然都覺得自己老去。
於這風雲將起,四海生雷的日月裡。
轟然祝禱之聲不絕,納蘭弘慶的神情終於緩了過來,他微帶感歎地看著君珂,和卓然明亮的雲雷軍,一時間心中微微恍惚,喜悅、迷茫、猶豫、不安……最終化為一句輕而沉雄,作結君珂全部心血和努力的話。
「全軍校閱,唯我——雲雷!」
雲雷軍轟然歡呼,但即使狂喜,依舊隊列不散,無人有一絲多餘動作,在場的武官們都揚眉——這簡直和百練老兵一樣,訓練有素,自控力極強。短短三個月,底子又差,這丫頭是怎麼做到的?
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雲雷爬爬們每日在絕崖上下爬,一開始還經常試圖偷渡,那都是黑夜裡,不敢有聲音不敢點燈火,偷偷摸摸爬絕崖,爬一截,就要被君珂安排的暗樁,砸點石子投個火把嚇一嚇,嚇啊嚇啊的,也就養成了任何時候不隨意發聲,不胡亂走的習慣了。
歡呼聲裡,大燕皇帝剛剛展開笑意,準備示意校閱結束,不想君珂得了這句,霍然轉身,盯住了縮在一邊的驍騎營。
「陛下!」她道,「咱們軍人,是不是應該堅剛執著,言出必行?」
納蘭弘慶不明白她的意思,頷首道:「自然。」
「陛下。」君珂躬身,「前日驍騎營在京城宣講,說雲雷軍只要能順利從山溝裡把人列出隊來,他們就順著武德門廣場爬三圈。」她對臉色瞬間慘變的驍騎營士兵們笑了笑,淡淡道,「作為雲雷軍主官,君珂不能讓屬下無故受人侮辱,也不能任我大燕正規建制軍隊,如此被同儕踐踏,導致最後離心離德。所以懇請陛下——」她霍然轉身,一指恨不得立即憑空失蹤的驍騎營,「我們隊伍已經拉了出來,你們還不爬?」
「還不爬?還不爬?還不爬?」
雲雷軍士兵轟然大叫,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厲,似海上層層巨濤,捲了失敗者心志飄搖。
「還不爬!」
「陛下……」驍騎營統領鐵青臉色,撲到台下,望著大燕皇帝,「不能……不能啊……」
納蘭弘慶突然垂下眼,揉揉眉心,道:「看了這半日,累了。」
「孫兒扶皇祖父回宮休息。」納蘭君讓立即去扶他。
「陛下起駕——」
龍輦遠去,連帶一眾皇族都走了乾淨,驍騎營統領,絕望地看著那抹明黃,消失在武德門外。
然後他們臉色死灰地回過頭來,便看見獰笑的君珂和她的雲雷軍。
他們圍成一圈,在皇帝走後迅速堵死武德門,有人飛速從武德門外跑進來,背著幾個大麻袋,麻袋解開,散發出一陣恐怖的氣味——臭雞蛋。
雲雷軍一人一蛋,抬手,砸蛋!
武德門內外,頓時臭氣熏天,滿地稀屎黃,從顏色到氣味,都怵目驚心。
隨即人人側身、微笑,手一攤。
「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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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拉出去的隊伍,風風光光拉回來。
一場痛快的校閱,爭了氣,贏了面子,還看了死敵驍騎營爬蛋黃。
盟下大爺揚眉吐氣,君珂喜笑顏開。
兵部再也不敢拖沓敷衍,當天校閱結束,就立即派了十位堂官,跟隨君珂前去麓峰大營,「查看雲雷大營有無任何需要添備物事」。
早在幾個月前就該做的事,到今日才姍姍來遲,君珂卻也沒有如他們擔心的那樣,得意忘形冷嘲熱諷,她只是趁此機會提了一大堆要求,把兵部狠狠地刮了又刮而已。
新軍營規模漸漸齊全,設施並不如何精緻,卻佔地廣闊。麓峰山偏遠,四周住戶少,君珂乾脆買了附近稀稀落落幾家人家的房子,圈出了好大一塊地,因為丑福認為君珂的關門練爬,雖然鍛煉了士兵的輕功和腿功,但騎兵還是欠缺,校閱那日的騎兵,是武術教頭和部分擅長騎術的優秀士兵的集合,大部分人還沒有來得及展開相關訓練。而一支健全的軍隊,不該沒有騎兵,丑福安置了許多樁子,選出一批原本就懂騎馬,膂力也好的士兵,編成騎兵隊,每日練習縱馬砍樁。也練習馬上騎射,由丑福親自教導,他是騎射高手,那天校閱場上,第一箭驚動全場,就是他的手筆。
那日校閱,也激起了士兵的自豪感和血氣,看騎兵馬上馳騁,有種天生的嚮往。盟民都是當年關外十三遊牧民族後代,雖然多年不經戰事鬆弛懶散,但骨子裡,依舊繼承前輩當年高原之上,縱情馳騁履馬背如平地的血液,他們是天生的騎士,不會騎的上馬就騎,會騎的策馬便騎出無數花樣,那種仿若生在馬背上的感覺,令君珂也嘖嘖驚歎。
而盟民們,也彷彿在馬背上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找到了血液裡原始的呼喚,騎兵們有了馬再不肯放手,步兵們無心練兵圍在一邊,眼底閃著羨慕的光,當晚無數人跑來君珂門前敲門,強烈表達了要求做一名騎兵的願望。
君珂也覺得,騎兵機動性天下第一,可謂平原作戰之王,當年蒙古「上帝的鞭子」,一直抽到了西歐,她「君珂的鞭子」,不知道能不能抽得燕京小蠻腰抖一抖?
為此她悄悄將騎兵擴編,朝廷按例允許並發放的馬匹不夠,她就自己偷偷買,本來堯國那裡的馬匹甲天下,但據說現在那邊關閉了馬市,君珂便在魯南分批購馬,魯南王今年以來一直在鬧家務,兒子們廝殺成一片,王政混亂,很容易便可以鑽空子。
馬匹昂貴,好在君珂有錢,店舖一條街生意不錯,「翠虹軒」老東家范卓能力不錯,業績翻番,君珂在城東開了家分店,把他調去做了大掌櫃,下一步的計劃是在全國開分店,不過當君珂調取了賬上可以挪用的所有銀子之後,她悲慘地發現,明天晚上的晚餐得吃青菜了,而且估計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得吃青菜。
君珂把銀票交給丑福處理,自己站在街邊憂愁地想,人家破產為國,她這叫什麼?破產練軍?問題是,練出來的強軍,能是她君珂的嗎?
這個問題想了一陣,也便丟開了。沒辦法,她就是這麼傻,就是這麼看不得那群圍在馬廄邊不肯走的星星眼。
她悠哉游哉回軍營,想著納蘭述好幾天沒出現了,沈夢沉自那天轎中一別後也沒動靜,不知道都在搞什麼玩意。
這麼想著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心中有些壓抑,仰頭看看天色,深秋的天,並不高爽,反而透著一種鐵青的陰霾之色,有滾滾的雲,一層層壓下來。
「這破天氣。」她喃喃罵一聲,加快了腳步。
一進大營,便覺得氣氛不同尋常,人人腳步輕快,眉宇間透著興奮,一個站崗的士兵一轉眼看見她,竟然唰一下跳下崗位,撒丫子就往裡面跑,叫道:「回來了!」
「你給我站住!」君珂橫眉豎目追上去喊,「站崗的敢擅離職守!報上去打十軍棍!」
那孩子早去得遠了,不一會兒,大營裡一片喧鬧,一堆沒有練兵任務的士兵們衝了出來,有的抱著飯碗,有的抓著筷子,還有個,抓了個鍋鏟就奔了出來。
君珂一看,大事不好!
大爺們一定是秋後算帳來了!
大爺們一看她赤貧了,就快賣房賣地,再也不財大氣粗了,於是找到同是貧下中農的平等感,要和她算當初關門打狗魔鬼訓練的老帳了!
她一個人,哪裡打得過這麼多人?
親兵呢?君珂四下看看,沒找到自己那幾個親兵。
她眼珠子一轉,毫不猶豫,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逃!
雙拳難敵四手,鍋鏟拍下來也會頭破血流的!
她撒丫子轉身就跑,身後那批蝗蟲般壓過來的人卻沖得比她快,一聲「抓到你了!」砰一聲她後背一重被人撲住,隨即砰砰連聲,一堆人撲過來,壓羅漢似地把她壓在底下。
「我投降!我投降!」君珂大叫,「我深切地懺悔,當初是我故意要把你們關在谷裡,谷裡原先不是你們的宿營地,這裡才是;菜地也是我故意安排的,就是為了鍛煉你們的耐性;谷裡泉水原本不止一處,我命人截了,只留了一個最細的給你們,我懺悔,我有罪!」
「哦?」上頭的興奮安靜了,有人陰惻惻地問,「還有呢?」
「還有,你們原先的衣服我打包都賣了,回頭換了草藥。」
「還有呢?」
「還有,你們的貓啊狗啊蟋蟀啊,我都拿回家自己玩了……」
「還有呢?」
「還有,那只東堂珍珠雪花白什麼都不吃,很快就死了……」
「還有呢?」
「還有……我把它烤了,味道還不錯。」
「……」
上頭一陣詭異的安靜,末了有人托著下巴說,「兄弟們,咱們本來準備好好歡迎並感謝下統領的,但是,現在,為什麼,我突然很想咬她一口呢?」
「我也是。」
「嘶……牙好癢啊。」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知道她壞,怎麼就能壞成這樣?我那雪花白,都不給我機會寫個輓聯。」
君珂越聽越不對勁,狐疑地抬起頭,「喂,你們原本想幹啥?」
坐在她身上的一個隊長沉思地道,「兄弟們原本對做騎兵沒有什麼指望,都知道馬匹貴。軍隊騎兵有規制,你只是統領,不是皇帝老子,萬萬沒有拿自己體己來給我們買馬的道理,但剛才丑教頭說,大家的馬都有了。你掏的錢。」
「嗯?」君珂轉著眼珠。
「大家十分感激,尋思著要謝你,丑教頭說你快要窮得吃青菜了,大家湊分子,給你搞了一桌,今晚不醉不休。」
「哦。」君珂點點頭。
壓在上面那一群人肅穆地看著她,屁股穩穩地。
君珂閉目、提氣、氣沉丹田、舌綻春雷,大吼。
「混帳!都給我起來!」
一群人唰一下蹦起,做鳥獸散……
君珂悻悻從地上爬起,罵一聲,「都是被納蘭述帶壞的,士兵不像士兵,統領不是統領,靠,就算不記得我是統領,好歹記得我是女人呀!」
「我記得你是女人。」驀然樹上掛下一個人,笑吟吟蕩在她面前,「從眼睛眉毛到……,都很女人。」
君珂頭也不抬,順手將剛才路邊摘的一個野果塞進那張嘴裡。
那張靈巧的嘴輕輕一動,果子就剩了果核,他沉醉地嚼了嚼,道:「青澀的味道,回味卻甘甜,像……你的味道。」
君珂一巴掌就把倒掛的傢伙推了出去。
那人被推出去,轉瞬又蕩回來,蕩回來的時候,嘴裡已經叼了一張紙,唰唰地拂到君珂臉上。
「什麼東西?」君珂一把抓下來,展開一看。
一張匯通銀莊見票即兌的銀票,數目大到令人咋舌。
「小珂兒。」納蘭述倒著看也那麼眉目生花,「你吃青菜我會心疼的。而且你吃青菜我就得陪你吃,可是我吃青菜會拉肚子,所以你還是繼續吃熊掌吧。」
「這錢太多了,我不能收。」君珂將銀票又塞回他嘴裡,「查無此人,原信退回。」
「你自己的錢,為什麼不收?」
君珂怔了怔。納蘭述從樹上躍下,拉了她的手,款款道,「你參加武舉,全京城只有我一個人博你第一,然後,我一個人贏了全京城。」
原來如此。君珂笑笑,搖搖頭,「這是你的運氣或者說是你的信心,我沒有分擔你的風險,就不該共享你的收益。」
「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可能因此發財,但更可能因此破產。你破產的時候沒有拉著我分擔,你發財我怎麼好意思全部搶走?」
「小珂兒!」納蘭述受傷地捧心,「我們之間如此生分嗎?」
「這不是生分,這是做人的道理。」君珂不理會他,向前走,振臂高呼,「吃菜好,好減肥!」
減什麼肥哩,郡王盯著少女越來越凸凹有致的背影,眼睛噴火地想,增肥才對吧?腰部就不必了,上身某處,下身某處,增一增,手感好。嗯嗯。
君珂已經走遠,郡王還端著下巴,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此時若有人對他臉上一看,就會發現郡王殿下平日日光晴朗的臉上,此刻雲層翻捲,每朵雲上都寫著「陰謀算計算計陰謀……」
郡王在反思。
最近,他太忙了!
最近,他太忙了,導致了對某人從身體到精神全方位地關懷不足!
最近,他太忙了,導致某人自由散漫,幹了一些無法無天無規矩的事。
比如轎子裡那些不能不說的事。
比如禪院裡那些說了悲憤的事。
所以。
他犯錯誤了!
小珂兒對他還沒有歸屬感,才不肯收他的錢。
什麼情況下,女人會坦然拿男人的錢,將男人的銀子都毫不猶豫掃進自己的荷包?
當她認為這個男人是自己的人,自己也是這個男人的人的時候。
人都不分彼此了,錢還分什麼彼此?
郡王經過長達半個時辰的苦思冥想,得出了一個經典的、後來被稱為「所有理論」的絕世結論:
「不說絕對沒有,說了未必定有,無論說與不說,不如直接擁有。」
於是。
在這個偉大結論的鼓勵下。
他決定了。
今天。
晚上。
吃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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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這章爽不爽?
爽了就救救我,兜裡還有月票的孩紙快掏,我被後面那個咬得好緊,啊呀呦,啊呀呦,屁股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