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公子面色淡淡,似乎極不願意提及這事。他不答反問,「那麼大小姐,你先回答本王,你又是什麼人。」這話問得何其巧妙,似乎無關緊要,又似乎恰巧就搔到了癢處。直弄得魚青鸞心裡跟貓抓似的難受。上也不得,下也不能。
她淺笑淡淡,答道,「青鸞是何人,小龍公子旗下那麼多的細作,自然是知道的。又何須我來回答。」也就是說,你小子不是上天下地,無所不能麼?你怎麼不自個兒調查啊?還意思來跟她要答案。
小龍公子神秘一笑,道,「其實大小姐來自何處,要往何處去。本王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呢。」他說罷,眉毛這便淺淺一揚。「今兒個是除夕,咱們不提這些個深沉的話題。本王長年在外,見識過不少好東主西。聽說,魚家二老爺子要逗十爺高興的煙花,已然造好了。所以啊,今兒這煙火可是美絕古今呢。」而他,也就是為著瞧這煙花才沒回家。硬是死皮賴臉的賴在這鳳舞帝都了。
可沒料到他人在這兒,帝都卻沒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兒,這怎麼不教他引以為憾。
哪料他這師弟今年沒用得著一個人過年,還被他的父皇拉進了皇宮。而且聽說今兒個皇宮裡頭熱鬧得很,若是按著他平常的性子,他怎麼也得湊上去瞧個熱鬧才成。
可他這人生平最怕就是皇宮裡的那些應酬。所以現在就是那兒正上演宮變,他也沒興趣去瞧。
「小龍公子想瞧煙火,那得去子蘇湖啊。那個位置,煙火最美。」魚青鸞淡淡的笑道。
小龍公子淺淺而笑。他負手,在屋子裡頭踱著方步。什麼都不說。魚青鸞見他不語,甚是奇怪。這便不由的多瞧了他一眼。這才發現他人雖然在踱著方步,可嘴裡卻似乎在數數。
她嘴角呶了呶,淺笑,「小龍公子在數什麼?」
小龍公子挑了挑眉,回眸瞧向魚青鸞,神秘一笑。就這個角度瞧過去,他看來甚是年輕。他到底是哪裡的皇族?魚青鸞心中暗想。
鳳舞皇族以鳳為姓,他卻是以龍為姓。這麼一個奇怪的,四處包打聽,愛瞧熱鬧的王爺,他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今兒個,師弟派人自宮中傳了話過來。他千叮萬囑,一定要本王把事兒給他辦了。」小龍公子一字一步的說著。說時,他的眼睛便這麼似笑非笑的落在魚青鸞的臉上。
魚青鸞心中微怔,隨即又想起鳳九離開時,臉上那傷心的表情。心裡不由的忐忑不安起來。他想要托小龍公子做什麼?
她知道她說的那句話,教他誤會了去。可是事已至此,他總要給她一個機會解釋罷,她夢見鳳七,並非如他所想像的那般。
「他說什麼?」她的面色有些難看。
小龍公子挑高眉毛,艷色紅衣在燭火之下看來明艷動人。他不回答,轉而卻道,「魚小姐,您知道麼?我這師弟,嘴上雖是不說,其實最崇拜我這個師兄了。醫術如此,就連做人處事,穿衣打扮也是如此。」他雙臂展開,在她的跟前轉了個圈。
他穿的袍子也是紅底金絲細紋,只是鳳九的衣服上頭繡的是金鳳,而他繡的是金龍。這花樣繡得很是細緻,流雲飛瀑,飛鳥落花的。他這麼一說,魚青鸞倒真是覺出了他二人衣服的相似之處來。
他們的袖口與衣領都繡得極是細緻。袖口那處繡著的,是同一種不知名的花兒。一為青,一為紫。看來形神俱佳,風骨妁約。
「這是什麼?」魚青鸞指著小龍公子的袖子,好奇的問道。
小龍公子指著自個兒的袖子淺笑,「這是銀蘇花兒。我這兒這朵是紫色的。他那朵是青色的。從來紫為王,青為相。所以,我是師兄,他是師弟。」他說到這兒,竟忽而噴笑出聲,「他為著這事兒還挺不高興呢。可不高興又如何?雖然本王年紀略輕於他,可本王依然是師兄。」
說這話時,魚青鸞不知怎麼回事,總覺著小龍公子有種說不出的得意。彷彿能壓著鳳九,是他畢生做過最偉大的事。
「做師兄又如何?不過是個稱謂而已。皇室之中,血親兄弟照樣廝殺。更何況不過是師兄師弟!」魚青鸞取笑他。
小龍公子緩緩搖頭,道,「本王與師弟自小一塊兒長大。絕不會打起來的。」他說這話時,笑意甚篤。可世上的事,誰又能想得到?
當他手握百萬雄師,穿過萬里黃沙,為美而戰時,他又豈能想起這個除夕之夜,對魚青鸞說的這些戲言?
「不打最好,」魚青鸞淡淡的笑說,「若是打起來了,本姑娘有的是法子把你趕回老家去。」
小龍公子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不敢不敢!姑奶奶有命,我龍某人一定遵從。」他說到這兒,忍不住又偷眼瞧了下計時的沙漏。
魚青鸞注意到他這個動作許久了。打他進屋起,他便開始瞧那沙漏。
似乎,是在計時。
「小龍公子,你到底在瞧什麼?」魚青鸞淡淡的相問。
小龍公子嘴角一彎,愛笑的眼兒裡頭現出一抹俏皮的光。他瞧向魚青鸞,笑得很是無邪,「魚小姐,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其實我家師弟待你真的不錯。本王從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這般心疼一個女人。當然,我父皇與母親除外。」
皇宮
鳳德門
吃罷晚宴,眾人都各自留在席間,繼續聽戲。
因著魚青鸞的事,眾皇子面色都皆是極為慘淡。太子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悶酒。一雙眼睛便這麼狠狠的落在鳳八的身上。
鳳十則蹙著眉,舉杯對著天空遙祝唯一不嫌棄他的魚青鸞。可是星空重雲疊起,哪兒還有故人的影子?這麼一想,他便不由的傷心起來。
鳳八因著那夜錯認太子為鳳九,竟與太子打起來,沒能顧得上魚青鸞。如今她再度消失了去,他便一直自責不已。蕭一遠更是沒日沒夜滿世界的去找她。
更是有好多次,他都想直接找鳳九要人。可鳳九眉眼淡淡,跟個沒事人一般坐著喝酒。他波瀾不興,瞧不出端倪。弄得他們也不好與他作難。
今兒個,已經除夕夜了。
有些人,歡歌笑語。與家人團團圓圓的過年。可是她呢?她卻那麼孤孤單單的消失了去。
皇帝見眾皇子面色皆是不豫,這便側過頭問皇后,「皇后,這些個孩子都怎麼了?怎麼這一個個的都沒精打采的?還是說這戲班子的戲唱得不好啊?不好,那就撤了去再換啊。」
班主遠遠的聽見皇帝這麼說,趕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急急的對著皇帝又是磕頭,又是賠禮。「皇上饒命!皇上饒命!這班子裡的旦角兒昨兒個偶染風寒,嗓子眼兒里長了瘡。唱不了了。現在這個花旦,只是她的婢子。這會子上了台,唱得確實是差了點兒。可念在這丫頭是頭次登台,還請皇上饒了她去罷。」
皇帝一聽這旦角兒還是個新手,這會子這班主跪在這兒求著了,別的那些個戲子們也全都嚇得面無人色,哪料那旦角兒卻還唱得極是投入。這女子要麼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要麼就是個膽兒極大的女子。生死在前,她居然還能面不改色。這麼個妙人兒,卻倒真是有幾分意思。
「大膽!你們臨時替換旦角兒,怎麼也不提報上來?」程如玉一掠拂塵,揚聲一喝。
那班主一聽這換旦角兒還要提報上去,這便一邊磕著響頭一邊道,「皇上饒命,咱們不懂規矩,這事兒咱們真不是故意的!」
皇帝挑高眉毛,只笑不語。一雙眼睛便這麼落在那旦角兒的臉上。
那旦角兒唱到興起處,正拿了個刀劍在戲檯子上舞著。那架勢有模有樣,還倒真是有著三分作真了。
皇帝很少瞧見舞得這麼真的戲,竟忽而拍手叫好起來。
他一叫好,那班主身子不由的往後一靠,攤坐在地。心道這皇帝你要叫好,你也早點兒叫啊。還叫身邊的公公耍什麼威風?弄得好像真的要斬他們似的!
他喘了口氣,已是汗濕重衫。
皇帝叫完了好,這便又將眼光移向幾個兒子,他蹙眉問左側的雅妃娘娘,道,「雅兒,這七兒燒了王府,為何竟連這團圓飯也不來吃了?不就是個宅子麼?他若是心疼了去,那朕再賜他一座也就是了。」
皇帝這話一說出來,鳳無霜的眼睛便淡淡的朝著皇帝一劃。嘴角隱了一抹凌冷。這便又給自個兒倒了杯酒,仰頭喝下。
他也想知道鳳七到哪兒去了!鳳七說他並魚青鸞一起回了他外家。他派人連夜趕去,可卻錯過了他。那日在女兒樓,他又與鳳八交了手,可就是沒能遇見鳳七。如今皇帝問起雅妃,他自然警醒了三分。
八王面色淡淡,可眉毛也蹙得緊了。七王的宅子最是豪華,皇帝這一句再賜,那得花去多少銀子?
鳳九溫適的笑著,一雙利眸幾不可見的朝著雅妃娘娘臉上一劃。意味深長。
雅妃斂眉低道,「皇上有所不知,七兒這宅子是七兒費盡心思佈置的。這裡邊兒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對他而言都是無可代替的。所以啊,皇上。這宅子被燒,他自然是傷心的。」
「就是傷心也不必這時候出帝都啊。怎麼在七弟的心裡,咱們這些個親人,竟還比座宅子還不如麼?」鳳無霜將酒杯放下,淡淡的一說。
皇帝眉毛一蹙,他朝著太子冷冷的落了眼,道,「太子對七兒似乎有所不滿?」
太子面色微紅,眸中現了一抹寒意。他握了酒杯起身,笑道,「父皇,您在宮裡不知道。七弟的宅子著火時,非但燒燬了七弟最愛的酒窖,還燒死了人。所以七弟才會這麼難過。」
而那個人,他們在座很多人都認得!
他的眼睛一一掠過在座眾人。先是皇帝,然後是陳皇后。接著是雅妃娘娘。再有便是魚南風並著魚大夫人。
鳳七出走,是想要瞞著大夫人罷。這麼蹩腳的理由,他們竟然信了!
他們做人爹娘的,就連自個兒女兒死了,也還要被人蒙在古裡麼?他突然起身,執了酒壺並酒杯朝著大夫人跟魚南風而去。
他一步一頓的走著,看來已是醉得很了。
皇帝的眼角淡淡的瞧著太子,眉宇之間聳出一個川字。他側頭對雅妃道,「雅兒,真的燒死了人?這大過年的,燒死了誰也不好。有沒有多發些恩恤金?」
雅妃清眸微挑,淡淡而笑。「那麼大的火呢,七王府成百僕婢,總會燒死幾個。恩恤金方面,自然是成倍發放的。絕不會教皇家失了體面去。七兒還有一個極要好的貼身婢女燒死在裡頭了呢。」
皇帝聞言,嘴角薄薄一抿。「要好到什麼程度?值得他這麼傷心的麼?都快成親的人了,怎能這般任性?」
「不過是個通房丫頭罷了,只是這丫頭自小伴著七兒一塊兒長大,又是七兒頭一個女人,自然是用了些情下去的。」雅妃輕輕答道。
皇帝挑了挑眉,歎道,「這事兒可不能教青鸞那丫頭給知道了。這丫頭性子烈,朕怕她這一知道了,就把七兒往死裡整。」
「皇上說的哪兒話,這魚小姐啊,通情達理著呢。這不,她還陪了七兒一道出帝都散心去了。」雅妃抬袖,掩唇而笑。
鳳九聞言,眉毛略略一挑。這女子,與十多年前一般無二,還是那麼虛偽。還是那麼的無恥。若非魚青鸞在他的府裡住著,他還真以為她說的話是真的了。
皇帝聽到她這麼說,心中一笑。道,「先前賜婚時,朕還怕那丫頭性烈,不定要生出什麼事兒來。豈料她竟能這般待七兒。真是七兒的福氣哪。」
彼時,太子已然行至大夫人並魚南風跟前。他將自個兒的酒杯斟滿,對魚南風道,「岳父,今兒個小婿還未敬過您。咱們兩人喝一杯。」
魚南風見太子來敬酒,這便趕緊起身,與他碰了碰杯。二人一道將酒一飲而盡。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太子但覺心中沉鬱難消。他人便站在青鸞父母的跟前,幾次話到嘴邊,卻只能再度嚥下。
他雖不想青鸞走得孤單,可他卻也與鳳七一般,不想她的父母傷心。不想傷到她在意的人。
他倒了酒,舉杯對著大夫人道,「岳母,小婿敬您一杯。祝您福壽安康,青春永駐。」他對著她行了恭恭敬敬的一禮。眼睛已是濕了。
鳳九冷笑,慢慢的吃著酒。
大夫人見太子對她打揖,這便趕緊起身去扶他。「太子請起,太子請起!這卻是怎麼說的!哪兒有太子給臣婦打揖的道理。」因為她,並非他的岳母。陳水心才是!
平常宮中飲宴,魚南風都是以陳皇后召見為名,將陳水心帶進宮裡來的。如今陳水心即去,魚青鸞又得了皇帝的賜婚。再加上未出門前,他又得了宮裡遞來的話。說是今年七王雖是不在宮裡,可雅妃娘娘卻在。遂便只得將大夫人帶了進宮。
太子酒已半醉,他非但沒有起身。反而順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道,「您受得起,受得起!」
一滴淚,自他的眼中滴落地板,化出鹹澀的水漬。
先前,他瞧不上魚青鸞,所以也連帶的也瞧不上這個早生華發的大夫人。可如今,他就是想給她磕個頭,叫她一聲岳母,也還得藉著青青的由頭。
這種感覺,好生不甘。
青鸞。
青鸞。
為何當初不給彼此多一點時間。為何當初那般的年少氣盛。為何當初他竟會被鬼迷了心竅。非但與青青一起,還要與青青一道去冤枉她!
更全把她逼得數度尋死。繼而性情大變!他不願想起這事,可那記憶,卻如同一把利刃,一刀一刀的凌遲著他的心臟。所以,青鸞。你便用這樣的方式離開了麼?
所以青鸞,最後的最後,便讓他為她,奉養雙親到老罷了。最後的最後,請讓他再對著生她養她的父母,恭敬的一拜罷。
他一心想跪,可他卻忘了,他乃堂堂一國太子之尊。若是這般朝著一個臣婦跪了,傳了出去便又是一件詬病。
可這一秒,他再人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因為他欠了她太多。多到他連數都數不過來了。
皇帝遠遠的瞧見太子在大夫人跟前長跪不起,眉毛這便淡淡一挑。他嘴角一抿,衝著太子揚聲,「太子,你這是做什麼?你嚇著大夫人了,還不快起來?」
太子低著頭,閉著眸。頭一次,反抗了皇帝的命令。他緩緩的搖著頭,像是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大夫人見皇帝面色不好,這便趕緊急道,「太子殿下,您這是折煞臣婦了,您快起罷。」她說著,這便就去扶太子。
可她的手才碰到太子爺,便就已經沒法兒動彈了。因為她向上翻轉的掌心,被他的淚沾得濕了。
太子爺,在哭。
大夫人心中悚然。所以他才不願起身。所以他才敢違了皇帝的命令。
這個原本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太子,此時此地,居然在哭!在除夕之夜,他跪倒在她的跟前,無聲而泣。
若非哀傷得極了,他這麼一個堅強的男子,又豈會在這麼多人的跟前哭?
是酒喝多了麼?酒喝多了,為何不見他去跪別人。為何非要來跪她?是什麼?大夫人面色一寸一寸的慘白下去。
到底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青青!她心裡突然一抽一抽的痛。若是為著青青,他該對著南風跪哭才是。
可是沒有。
酒醉三分醒。他們這些個皇家子弟更是從不容許自個兒喝得爛醉,叫別人有了可趁之機!若非因著酒醉,那就是因著,情不自禁!
什麼事,竟能教堂堂太子之尊這般?心底有個不詳的念頭,在她的胸臆之間盤桓不去。可是她卻怎麼也不肯想到那事兒上頭。
因為,不敢想。
見她楞著,皇帝這便又道,「朕倒不知,原來太子的雙膝竟是這般的卑賤。既然你都不知道自個兒的身份了,那便不如現在就去宗廟跪著。」
太子這回卻有了反應。他轉而對皇帝一磕到底,啞聲道,「謝父皇責罰。兒子這就去。」他說罷,這便低頭起身,便要離去。
雅妃娘娘笑道,「皇上,這大過年的,怎能就這麼罰了太子爺呢?」
皇后也在一旁勸道,「是啊,皇上。這事兒傳出去可不好聽。還是免了太子的罰去罷。」
鳳八嘴角薄抿,心裡自是知道他是為著何事。不知怎麼,他心裡竟是對太子生了一股子同情之意。
他起身稟道,「父皇,太子爺不過是多吃了一盞酒。沒曾想便醉成這般了。還請父皇對他網開一面,免了他的罰去。老八知道那祖宗家廟裡頭有多麼的陰冷,這麼大過年的,太子爺一人獨跪,不免淒涼。父皇,他本是您最愛的兒子,您怎麼忍心他受這般苦楚?」
皇帝挑了挑眉,不由的長長一歎。老八這孩子,就是過於重情重義。所以才總是會吃虧。他為太子求情,難道太子就會領他的情了麼?只怕還會適得其反。
這事兒若是放在平常,太子怕早就受了鳳八的激將,為自個兒求情認錯了。可是今兒個卻甚是反常,太子非但沒為自個兒求情,還竟一磕到底,對皇帝道,「兒子不怕苦楚,請父皇責罰。」
皇帝見太子這般冥頑不靈,鳳八給他遞了個台階過去,他就是不下。心頭不由的大怒,他一掌狠狠的擊落在案,指著鳳無霜怒斥。「鳳無霜!你是反了你了!你以為朕心疼你,就不會拿你怎麼樣麼?朕跟你說!你真要跪,那就以後都跪在宗廟裡頭別出來了!」
這話一落,眾人面色皆是一變。眾人素知皇帝獨愛此子,如今說要讓他在宗廟裡頭別出來,那便是有了賜死的意思。這話皇帝撂在這兒了,可一轉臉他就得後悔。
皇帝若是後悔,在座眾位沒為鳳無霜求情之人,個個都要受牽累。皇子們雖是不怕,可大臣們呢?
魚南風立刻起身離席,掀了袍擺跪下,道,「皇上,這事兒萬萬不可!太子只是飲了酒,酒後之言又怎可作真?」
鳳十也跟著跪下,道,「父皇,這是怎麼說的,太子哥哥難得這般酒醉,您不是常說麼,咱們皇家的男兒,就是比旁人少了些熱血之性。這會子太子哥哥好容易吃得醉了,方露出些血性來,您就要罰他。這卻是個什麼道理?」
鳳九自席間起身,一掀袍擺跪下來,稟道,「父皇,太子哥哥心繫祖宗,必是念著仍在受罰的十四弟會在家廟裡頭孤冷淒清。哥哥要進這宗廟領罰,父皇不如就成全了他。」
皇帝心頭不悅。別人都在為太子求情,怎麼這個鳳九這般不識好歹。居然還勸他真的去罰太子?十四進宗廟,那是為著什麼事?
那是因著他大逆不道,居然敢進止清殿偷瞧太上皇!他想殺他,可卻終是念著他是他鳳天奇的親子,這才將他罰進宗廟,出了家。
這一出家,便是六年。他進去時,年少氣盛。如今他日日唸經,似乎竟隱隱有了高僧之相。如今他竟要太子進宗廟陪他?
「老九這麼說也不無道理,只是他乃一國太子。進去領罰,總得有個期限。老九,你跟朕說說,太子無霜何時能出得宗廟啊?」皇帝淡淡的道,說時,他的眸光幾不可見的朝著鳳九臉上一劃。
鳳九嘴角隱笑,道,「太子無狀,罰得短了去,兒子恐怕父皇會遭人話柄。說同是父皇的兒子,您對太子與十四弟待得太遠。兒子斗膽,請父皇罰以一年之限。一年後,太子哥哥即可出廟。」
皇帝撫掌,好他個老九。竟這般拐著彎的替無霜求情。既給他遞了個台階,又把太子罰了。這一年看來罰得甚重,可今兒個是除夕,太子今年進去了,明兒個便是次年。一天,便也能算是一年。
他縱聲而笑,對鳳無霜道,「無霜,就這麼辦罷。」
鳳無霜一磕到底,這才退了去。
鳳無霜一去,鳳九便學太子無霜,返座取了酒壺並酒杯,緩步行至魚南風並大夫人跟前。舉杯笑道,「魚相,大夫人,今兒個本王敬你們一杯。祝你們白頭共老。」他說罷,便仰面將酒吃了。
他這一吃,大夫人的面色就變了。從剛剛起,十王,八王,個個都以悲憫之態瞧著她。太子無霜為著來跪她,更是被皇帝罰進了宗廟。
這會子,連這鳳九也來了。
是什麼?到底是什麼?
她顫著唇,低聲問道,「九爺,您告訴我實話,今兒個你們都為了什麼?」
鳳九淺笑淡淡,他一字一字堅定的道,「大夫人,青鸞讓本王給您遞句話,她說,一切安好。」
大夫人心中一怔,隨即便明白了他意思。敢情他這麼特意過來敬酒,不過是來與她遞一聲平安來了。
「那麼說,她,她與九爺……」大夫人疾聲問道。
鳳九沒有答話,只衝著她點了點頭。「這事兒,就只差父皇允下了。」
大夫人心中一鬆,這兩人,終於把話說開了麼?她就說,青鸞對七王無意,又怎會與他一道出遊?原來出帝都是假,與鳳九一起才是真。
鳳九與大夫人告了辭,這才退了去。
彼時戲班子已經換了個曲目,依然是那個旦角兒,依然拿著刀兵武器打得熱鬧非凡。鳳九見皇帝面沉似水,這便取了酒盞,緩步走向皇帝。
皇帝見鳳九來了,嘴角揚了一抹淡笑。道,「怎麼,老九要來敬酒?父皇不勝酒力,便這麼作罷了。」
鳳九隻管為自個兒斟了酒,對皇帝淺笑,「父皇不勝酒力,兒子又豈會不知?只是兒子見這兒熱鬧非凡,便想起一件事兒來。」
鳳天奇咳嗽兩聲,淡淡相問。「何事?」
「父皇,老十在鳳德門備下了煙花。打算重現花燈盛世。」鳳九嘴角一動,淡淡的說著。
「他就算不重現花燈盛世,今兒個鳳德門也會燃放煙火。」陳皇后心知皇帝對眼前的鳳九頗為器重,這便笑著答話。
「老九久不在朝,自然不知道這宮中的新規矩。這煙花在鳳德門燃放,一來可以教子蘇湖上之人瞧得清楚。以顯鳳舞皇恩。二來,也可教宮中各人都瞧得清楚。」皇帝淡淡的說著。
這煙火綻在空中,宮中之人又豈會瞧不見的?鳳九嘴角微抿,淺笑道,「父皇。兒子斗膽,想請父皇將煙火移至宣德門燃放。」
皇后眉毛一蹙,淺笑道,「煙花禮炮甚是笨重。且離燃放的時間不過區區一個時辰而已。這番若是移了去,豈不是勞命傷財麼?」
皇帝不悅的瞪著鳳九。眉毛幾不可見的蹙緊。想不透這人到底是何目的。
鳳九淺笑淡淡,道,「父皇,宮中各人離這煙火甚近,只消推窗出來,都是能瞧見這盛世煙火的。可宗廟裡頭黑暗,太子哥哥並小十四跪在裡頭,面向祖宗牌位。必是見不得煙火的。可兒子想,咱們兄弟都在這兒飲晏賞曲,只他二人在宗廟裡頭。確是過於淒清了些。」
皇帝眼皮掀了掀。「那與把禮炮移至宣德門有何干係?」
鳳九低頭一稟,道,「父皇忘了,那宣德門近在宗廟。在那兒燃放煙火,那煙火啊,就能在宗廟正上空綻開。」
皇帝聽到這兒,明白了。他挑眉道,「太子心緒不佳,縱是那煙火在他頭頂綻開又如何?無心之人,一樣還是沒法兒欣賞這火樹銀花的美妙。這事兒不許再提。下去罷。」
鳳九嘴角一抿,不退反進。他一掀袍擺,跪落在地,急急道,「父皇怎麼忘了。這宗廟屋頂,薄團之前,恰巧就有一片明瓦。那地面又是以冰玉打磨而成,那玉光滑如鏡,亦能鑒人。所以縱然太子哥哥無心抬頭,可那煙火,必也能綻在他的跟前。他瞧見了煙火,總能覺出父皇對他的一分關心。一點暖意。」
可這樣,那煙火就離止清殿太近了。這若是傷著了太上皇,這卻如何是好!「老九這話就說到這兒罷。再說下去就沒意思了。下去!」最後兩個字,皇帝的聲音已是略略揚高了。
這若是換了平常,誰都知道該退了。可鳳九卻固執的又道,「父皇,您一向最是心疼太子哥哥,此番罰了他,您心裡就沒一點兒難過麼?」
「那是他自找的!誰讓他在這麼多的大臣跟前吃得那麼醉!老九,你這話再說下去,是不是也要朕把你關進宗廟啊?」皇帝怒而拍案,驚起一眾正在賞戲之人。
鳳九咚的一聲磕下頭去,又道,「父皇是怕煙花離止清殿太近,傷著太上皇麼?兒子有法子,能教太上皇既能瞧見煙花,又不被傷著。還能教他心生歡喜。」
皇帝一聽,嘴角掀了掀。道,「什麼法子,儘管說了便是。」
「其實也是與太子哥哥一般的法子。這煙火甚大,綻在宗廟上方,自然便也算是綻在了止清殿的上方。太上皇足不出戶,也與太子哥哥一般瞧見煙花。」鳳九淡淡一稟,「這樣,非但安全,還比往年新鮮著些。太上皇自然便會高興了。」
皇帝一聽這話,甚覺有理。他沉默許久,終於縱聲而笑。道,「好!老九。你為著鳳無霜與朕,竟這般用心!今兒個朕便准了你!若是太上皇不高興了,朕可要治你的罪!」
鳳九低頭應了聲。眉毛一挑,這才起身退了去。
鳳九一走,雅妃嘴角動了動。這鳳九以為這番便能討好太上皇,繼而討好皇上。可他卻不知道,太上皇這人最難伺候。
若是他把事兒辦砸了,太上皇一個不高興了去,這皇帝焉能這般饒了他?
這人先前替太子求情,明明已經得了皇帝的歡喜,為何還非要冒這樣的險?這卻是教人費疑所思了。
底下各人也都是存了與雅妃一般的心思,個個都在猜測這鳳九到底為何非要出這個頭。
魚南風低聲道了句,「這九爺何時這般不知本份了?」
大夫人淺笑不語。鳳九這般費盡心思,將鳳德門的煙花硬是移去宣德門燃放,怕是與青鸞有關罷。
就她所見,那九王府的西廂離那宣德門不過短短數里。青鸞若是想瞧,推開窗戶就好。煙火離得近,自然瞧得清楚些。他人在皇宮飲宴,卻能這般想著青鸞。為著教她能開懷一笑,竟能賭上前程與性命。
把女兒交與這人,她便放心了。
九王府,西廂
小龍公子說完這話之後,便閉口不言。不論魚青鸞怎麼問他,鳳九怎麼對她好,他就是再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問得久了,魚青鸞心裡便越發的怒了去。她氣道,「那你不說,你蹲在這兒做什麼?」話說一半,又吞了回去。可惡的小男人。
小龍公子古怪的瞧她一眼,道,「本王說過,本王是受了師弟的托,來這兒辦件事。」
「那是什麼事兒啊?小龍公子,我現在很悶。你就別吊人胃口了。」他很可惡知道麼?
小龍公子指指沙漏,笑道,「等時間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此時,柳綠端了個青花瓷碗進屋。見著魚青鸞面色不好,這便淺笑道,「喲,這是誰惹姑娘生氣了?」說時,她的眼睛幾不可見的朝著小龍公子一瞥。
小龍公子被她一瞧,摸摸鼻子冤枉極了。他急急道,「你這丫頭怎麼說話的?我來可不是為著教她生氣的。」
可人家柳綠顯然早就知道他大爺的惡行惡狀,這便呶了呶小嘴兒,道,「那就是來瞧熱鬧的。」
小龍公子顯然與柳綠甚是熟識,他抬手對著柳綠的額頭彈了下,道,「沒規矩的丫頭。竟敢取笑本王!」
柳綠捂著額頭跳出老遠,氣怒道,「敢情您還不想承認?」
「這自然是不能認的。本王來啊,是為著你們家九爺哄女人來的。你個沒眼界的東西。」他說罷,這便對柳綠遞了個眼色。
柳綠趕緊將那青花瓷碗送至魚青鸞跟前。魚青鸞見她又端了碗過來,還以為柳綠又端什麼補湯過來了,心裡不由的有些發怵。
哪料柳綠卻捧著碗笑道,「姑娘別怕,這是九爺親自囑了小龍公子在雲龍商行裡頭找的最好的青花瓷。您瞧這瓷質多麼的細膩。這花紋描得多麼的漂亮。」
魚青鸞眼見那碗確實美極妙極。這便起身接了。端在手心。
彼時,沙漏的沙子正好流得盡了。小龍公子執了壺,給她手中的碗注了滿滿的一碗清水。水至清而見底。甚至能照出人面。
水中之人清眉妙目,風味自成。
小龍公子忽而揚手一扯,將她榻上的鮫紗帳全數扯落。魚青鸞眉毛一蹙,不解的瞧著小龍公子。
小龍公子笑道,「不是說想知道鳳九要本王來辦什麼事兒麼?大小姐低下頭就能瞧見了。」
魚青鸞聞言低頭,竟見那汪清水之中,火樹銀花處處開。
小龍公子道,「師弟讓本王給你送一朵水中的煙花來。」
魚青鸞瞠大眸子,正想起身去瞧,可卻被小龍公子抬手阻止。「小姐不必起身。師弟特地計算過位置,說是他定會教人把燃放煙火的位置從鳳德門移到宣德門。那宣德門離九王府甚近,你這屋子上方又有明瓦,所以你只消低頭瞧著水碗,不必起身也能瞧見那些煙火了呢。」
他特地派了人送信給小龍公子,就是為著托他算好時間,讓她不出房門也能瞧見那燦爛的煙花!
心裡有什麼,被微微的觸動了。漫天的煙花在水中變幻無窮。有一種東西,隨著那手心的煙花,溫暖了她的心。
「他說宮裡那麼熱鬧,可你卻躺在榻上養傷。他又沒法兒陪你。所以就藉著鳳十的煙花,給你解解悶。因為在皇宮裡頭,他也能與你瞧著一樣的煙花呢。」小龍公子說到這兒,竟又是淡淡一笑。
「呵,不是的!他對你與我父皇對母親不一樣。皇帝要什麼,只消下聖旨即可。可是他一個王爺,要把這燃放煙火的地點改了,卻是有些難呢。」小龍公子輕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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