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來寧三壯是你的人……」韓子楠臉上稍顯不安,嚴璟接著開口:「他早知殺我的計劃,那具屍體是事先安排好的,那個懸崖也是事先看好易在人不查下逃生的,所以我才能假死。還有,送交京城的塘報牒文,都是寧三壯與馬原商議假報的消息。馬原並未因你的挑撥而有反心,寧三壯並未殺馬原,軍心也未大亂,大敗的不是大瑞,而是烏勒;丟失的不是肅涼,而是烏勒邊城祁儀。南梧對大瑞的調兵遣將只是假象,暗中卻突襲烏勒後方,腹背受敵的不是大瑞,而是烏勒。」
「什麼?」韓子楠立刻白了臉,往後倒退幾步,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這不可能,這……這怎麼可能……」
嚴璟說道:「先帝在世時,我曾出使過南梧,與南梧皇帝相識。在我從圍場離開後,便去南梧面見了南梧皇帝,共同決定了進攻烏勒的計劃。」
「你……」韓子楠已不能言語,皇帝卻一下子回過神來,衝到嚴璟面前,「嚴璟,你說的是真的?烏勒敗了,南梧沒進攻,大瑞沒事?大瑞真的沒事?」
嚴璟肯定道:「皇上,大瑞沒事。」
「太好了,太好了……朕是在做夢麼……」他立刻看向樂清,興奮道:「皇姐,大瑞沒事,朕不是亡國之君,朕不是亡國之君!」
樂清不由自主地笑,而後看向嚴璟,那笑又慢慢散去。
韓子楠卻突然看向張宣,「張大人,不管怎樣,如今這一群人的命在你手上,你或是讓殷炎立詔禪位,或是殺了殷炎立汜王爺,任憑你作主。」
「沒錯!」張宣立刻大喊,「各位勇士,成王敗寇,如今命運就在我們手中,皇帝昏庸,汜王爺才是真命天子!」
皇帝眼中又現驚色,嚴璟卻平靜道:「放下刀,你們尚能留住一命,與逆賊一起謀反,你們便是滅族之罪。」話音未落,遠處便隱隱傳來殺喊喧嘩聲。
眾人一起看向院外,嚴璟說道:「先前調往南境的大軍秘密駐紮於城外,現已有八千精兵在宮外,誰敢犯上作亂,殺無赦!」
一陣鋼刀落地上,一名禁軍跪倒在地,「皇上恕罪,卑職該死……」
隨後,大片人棄刀跪倒在地。
嚴璟看向龐武,「龐家世代忠良,我可向皇上進諫,留你妻兒老小一家性命。」
龐武眼中微濕,放了手中大刀,沉沉跪下,「臣該死……」
眾人不備之時,韓子楠突然撿起地上鋼刀向皇帝刺去,卻被一旁禁軍砍殺,鮮血四濺,癱倒在地。
他手中的刀摔落,掉在樂清腳邊,發出清脆的「匡當」聲。
樂清蹲下身去,只見他唇早已烏黑,嘴角湧出一道血來,卻是墨汁似的黑色。
「子楠……」她看著他腹部似並不致命的傷,無措道:「你怎麼了……」
韓子楠艱難地開口,「你也是關心我的麼?」
樂清不覺鼻中一酸,淚眼朦朧:「她那麼溫柔,那麼善良,她一定不希望你恨所有人,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著的……」
「是嗎……」他輕輕一笑,極其溫柔,比以前的所有笑都要溫柔,「你知道嗎,這裡……」他微微側頭,看向院中的宮殿,「這裡,是她住過的地方……她在宮中住過的地方……我知道,她一定會怪我,會說我做錯了,會……」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隱去,臉上含著笑,帶著明顯的歉疚。樂清緩緩撫上他的髮絲,淚流滿面。
……
重回玉蕪宮,一切恍若隔世。短短時間,原本刻骨銘心的那些,又好似夢一般。
月似鉤,星如沙,夜裡終於有些春日的暖意。嚴璟自外面進來,脫去外袍,躺至床外側,從身後摟住她。宮中之亂平息之後,樂清斬回了玉蕪宮,嚴璟則忙中後續事宜忙了一整天。
「璃兒……」
「駙馬,丞相,鄭公公,還是該叫你,文誠王?」
「璃兒……」他將她抱得更緊,聲音似從喉間哽咽而出,「我並非有意,並非有意……」
她仍是幽幽然的語氣,「多好的計劃,多好的謀略,騙了所有人,讓所有人成了你的棋子。你贏了,你救了皇帝,救了殷氏,救了大瑞,你功不可莫,皇上終於不得不仰仗於你,封你為王。我真的是,找了個好駙馬。」
「璃兒,我知道你會怪我,可我也是無奈,我也毫無辦法,我最怕你有事,最怕你不在計劃內,努力了這麼多年,我輸不起的,便是你。」
她沉默,隔了好久,他才說道:「璃兒,你不知道的,很多很多,我愛你,從很早很早……」
「那一年,你穿一身粉紅色的裙子,伸出指頭指向我,讓我抱你去摘一枝玉蘭花。皇上來,我立刻放下你,你嫌我手重,跑到皇上面前讓皇上打我二十大板,皇上笑著說好,你卻又改口,說讓我摘下那棵樹上所有的玉蘭花,皇上笑得更開心地說好。然後我便憋紅了臉站在玉蘭花樹下摘花,惹得朝中同僚紛紛掩嘴偷笑。而你爬在皇上身上,要將玉蘭花戴在他頭上……那個時候,我想,如果我也有這麼一個女兒,我可能會比皇上更歡喜,笑得更開心。
我看著你長大,看著你懂事,我以為,我是把你當自己的女兒看了,可當韓子楠出現,我才發覺不是。原來我要的,並不是看著你,原來我並沒有把你當女兒,而只是想把你當女兒來疼愛。可是你的眼中,只有韓子楠……你看著他時會笑,會因他而和南平公主吵架,會偷偷跑出宮出與他玩,甚至,會與他牽手……
我未曾想到,我會毅然向太后提出,做樂清公主的駙馬。那時,朝野震驚,其實連我自己都吃驚,我不知道我是迷戀或是愛,我只知道,我就是想要那個女人成為我的,就是想要她只對我一個人笑,只將手遞向我一個人。可是她卻恨了我,我唯一得到她的方式,便是綁住她的手,強佔她的身子。那一夜,我告訴自己,她已是我的妻子,行周公之禮是應該的。她嫁與別人,別人也會如此對她,也不一定會對她好,那我為什麼要將她給別人,為什麼要讓她成為別人的……我告訴了自己許多,可就是不敢去看你的眼,不敢看見你眼中的恨意,不想聽你口中的哭喊。甚至,再不敢走進你的房間。
我知道你喜歡花,便讓人在院中種了很多花,我想你吃慣了宮裡的菜,便從宮中弄來御廚專門來為你做菜。你的衣服,你的首飾,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不願去干涉,告訴管家,你用錢不用限額。看著你往府外跑,我擔心,卻又不敢去阻攔,怕你對我的恨又加一重。我也曾想過殺了韓子楠,可我怕有一日你知道,我便再無求得你諒解的機會……對你,我毫無辦法,只有怕,只有擔心,只有不敢。我想你還小,還只知道恨我,或許時間長了,你意識到我已是你的夫君,會對我改觀一些。可是一年又一年,你的眼中始終沒有我。
十八歲生辰那一天,你很美,真的很美,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便想將你抱入懷中。那個時候,我才想起你不只是當年摘玉蘭的小公主,你還是我的妻子,我早已娶了你,我們可以相伴到老,可以生兒育女……或許,你不會愛我,可你會愛上你孩子的父親,如果不會愛,或許也會喜歡,不喜歡,也會不討厭,會習慣……要不然那麼多的女人,之前都不曾喜歡上未曾謀面的夫君,在同床共枕、生兒育女後怎麼又難分難捨了呢?我想,我也會有一個女兒,一個同你小時候一樣的女兒,她也會在園中摘玉蘭,然後爬在我身上將玉蘭往我頭上戴,而你,會在一旁看著,微微地笑。
我沒想到有一天,你也會為我哭,為我笑,在寒風中等我……」
他笑著,緊緊握住她的手,「璃兒,你知不知道,哪個男人都想睥睨天下,哪個男人都捨不下手中已有的東西,我也曾有過別的心思,也曾有與張宣一樣的想法,等死不如一搏。可我只要想到與你淪為仇敵我便再不敢往前行一步……終究,我只能決定,成就殷家的帝王之業,守大瑞的江山。
我既要釋權,皇上終有一日會大權在握,終有一日,他為刀俎我為魚肉,而他必不放心留我在世。我自然不能死,自然不能丟下你,所以我要有證明我忠心的機會,要有一次救大瑞於危難的機會,我要在皇上面前如願地功成身退。所以我放任韓子楠的謀劃,將皇上與大瑞的江山置於險境,讓皇上被我而救。我佈置好了一切,有勇氣去賭一切,卻不知如何來佈置你。
決定假死後,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你,怕你會為我而殉情,怕你會承受不住,可我又不能告訴你實情,因為露出一點蛛絲馬跡就會在事成前敗露。所以,我只能讓你在懷孕之後實施計劃。我知道你一定會要生下我們的孩子,一定會留住自己的命。可是卻出了千墨的事,我卻三番四次惹你不高興……終於,你不再理我,我擔心,我害怕而無奈,就像過去的三年一樣。我曾想問汜王爺如何討女人歡欣,曾有意上過青樓……可我就是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不知道該怎樣去哄你……
那天在外面,看見一對男女在放風箏,我想起你以前在宮中放風箏的樣子,便避了眾人,偷偷去街上買了一隻。可那日沐休,我對著風箏坐了一天也不知見了你該說什麼,該怎麼認錯,怎麼求你原諒。後來,婢女告訴我你胃口不好,我讓嚴明暗中給你把了脈,這才知道你竟然真的是懷孕了,同時,韓子楠也已行動,我再也不能等了。
我知道你懷了孕,有意讓你進了宮,以為你最終會平安無事,也囑托三弟要好好照料你,卻沒想到韓子楠竟知道了我家的事,竟瞞著所有人,秘密將我爹娘弟弟抓至了京城。三弟也措手不及,他不能暴露身份,甚至連小亭也不敢私自放過,只有將希望寄托於你身上。你知不知道,當我得知他竟讓你假傳聖旨,竟讓你差點流產,差點被賜死,我有多憤怒……寧可所有的計劃都落空,我也不希望你有事的。那個時候,我才從南梧回來,你已搬至冷宮,我實在放心不下,便不顧一切貿然扮成太監進了冷宮。我知道我是衝動了,就像以前在無法控制之下吼你,在憤恨絕望下休你一樣,我是感情用事了。以往我尚還可以在日後冷靜悔改,這一次,卻做不到。哪怕一子錯滿盤皆輸,哪怕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也放不下你。璃兒,我是為你而怕死,為你而想保下半生,有些事,我也不曾預料到,我不曾想到,你會因我而受這麼多苦,不曾想到你……」
「嚴璟……」她緊握他的手,轉過身來,淚流滿面,「我想怪你,怪你讓我這麼難受,讓我不知死了好幾回,可我卻狠不下心怪你,你竟還在,竟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
他扣住她的頭,將她緊緊摟住懷中,「是,我活著,璃兒,我會一直活著,一直一直,與你在一起……」
她反抱住他,在他懷中流淚不語。是怨他,是怪他,怨他太多太多,怪他太多太多,可卻無法去罵他,去打他,去和他生氣,甚至不能騰出時間來說一句愛你想你,只想這樣緊緊抱住他,告訴自己,告訴孩子,他還在,還活生生的在她身邊。
夜深,睡去前,她躺在他懷中說:「我們明天回家,然後去放風箏吧。」
他本想說她還懷著孕,出口的卻是一個「好」字。
鳳鸞山上,開著滿滿的蘭花和杜鵑,在曾經看過星星的地方,嚴璟將風箏掉落了一次又一次,樂清因被命令不許動而乖乖坐在一旁笑。
「嚴璟,為什麼你這麼笨?這麼好的天氣,這麼好的風,連個風箏都放不起來。」
嚴璟一邊放線,一邊僵著臉開口,「我以前沒放過。」
「就算沒放過試了這麼久也該放起來了吧?真是比誰都笨!」
嚴璟臉上十分難看,不覺黑了臉,「你是在拿我和韓子楠比吧,我知道你以前和他這兒放過風箏。」
提到韓子楠,樂清不覺有些悵然,隨後問道:「子楠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嚴是回過頭來,也微帶著失落,「張宣給他吃了苗疆傀儡師的傀儡毒,並未想置他於死地,每三日給他一次解藥,若他不聽命於自己,便會用傀儡控制他。他答應了,卻沒有服下解藥,到前天夜裡,傀儡毒終於發作,他那一刀,只是求死。」
「這麼說……就算成功報仇,他也會死嗎?」樂清失了神,喃喃自語,隨後緊張地問:「那五皇叔呢?他怎麼樣?」
嚴璟停了拉繩的動作,「汜王爺……在服藥,也許會好,也許會一世癡呆,也許……會死。」
樂清緊拽住手,抱著膝蓋低下頭去,「難怪那天汜王妃難過成那樣,也許,她早就不喜歡那個什麼貪污的揚州刺史了,也許,她都不知道五皇叔是愛她的……」
「是我沒料到張宣真的會謀反,沒料到他會對汜王爺下手……」嚴璟歎了口氣,看看失神的樂清,似有意換話題道:「我爹娘過些日子回來京城。娘說讓我好好照顧你,還有……」他停了停才說道:「她看上了寧寧,想讓寧寧嫁給二弟,寧寧卻說她已與京城的一個衛兵相好,拒絕了。娘十分不捨,想問問你,寧寧是找理由搪塞,還是真的。」
樂清忍不住笑,「原來你娘喜歡寧寧那樣的,要是見了安安,說不定又想弄給你做小妾了。不過寧寧與別人相好,我怎麼不知道呢?」
嚴璟卻似沒聽見,看著空中,語氣不無興奮,「璃兒,你看,風箏飛上去了!」
樂清撫向肚子,忍不住笑,「你看你爹真笨,放個風箏都這麼不容易。」
蔚藍天空中,蝴蝶風箏早已只剩了一小點,混入雲朵中難以分辨。
樂清躺在嚴璟懷中,仰頭看著風箏,輕輕說道:「嚴璟,你不做丞相,不做王爺了好不好?我們離開京城,去外面和孩子、和你爹娘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嚴璟低下頭來,微笑著貼住她頭頂的髮絲,「怎麼,現在就擔心你皇弟了嗎?放心,從此,他會懂得先強大自己,會懂得韜光養晦,我再在朝中守幾年,待他成人,便離京去封地,專心做我的駙馬。」
「那,那要建一個公主府,我是主人,你要聽我的。」
「好。」
「我還要去別的地方玩,江南也行,別的地方也行。」
「那我帶你南梧,南梧的女子可以參加科舉,可以做官,公主還可以做皇帝。南梧的皇都叫鳳城,四季如春,常年花開不敗,你應該會喜歡。」
「真的?公主可以做皇帝?」樂清睜大了眼睛。
「是。不過也要有與皇子一般的魄力。」
哼,你以為我不懂你的意思是就算我生在南梧也做不了女皇帝麼?樂清努了嘴,「誰稀罕做皇帝,天天起那麼早。」
春光明媚,日麗風和,藍天浮淡雲,風箏飄雲裡,若隱若現。
全文完——
——————————————————————————————
謝謝親們的支持,《駙馬》終於完結了~~貌似該交待的都交待了,雖然有些要仔細尋找。
番外,不定幾時有,不定會有什麼,因為偶自己都沒想好。還有新文,親們有木有猜到?不錯,就是要寫南梧公主與駙馬的故事啦,可能會有熟悉的人馬友情客串,敬請期待。
另外,江南喜歡抽風,也許會突然之間又變了想法,寫別的故事。(於是你之前說的都是廢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