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清的哭聲戛然而止,「你說皇上要將嚴家抄家,要將投靠嚴璟的人一網打盡?」
南平點頭,「昨天三壯不也說了嗎?我也是聽他說的。」
樂清立刻拉住了她,「南平,你去問問寧三壯,嚴璟在江南荷花鎮的親人怎麼樣,現在在哪裡,皇上是不是也要殺了他們!」
「荷花鎮?」南平滿是疑惑,「嚴璟在江南有親人嗎?他老家在江南?」
「你快去,快去問問他,記住是荷花鎮的,是荷花鎮的親人!」樂清趕忙說,急著將她往門外推。
南平怔怔點頭,「好……你,你等著,我立刻去問……」說完就跑了出去。
樂清一時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不能碰嚴璟的事,知道自己要留住自己的命,可再怎樣,她如何能不顧嚴璟爹娘的死活?還有小亭,她如今怎麼樣了?
她越急,越期待南平的消息,南平就越沒有消息,直到晚上都沒再來,無奈之際,她只得讓寧寧先去紫霞院問問。不一會兒寧寧就回來,原來寧三壯不在宮內,南平根本見不到他的人。
樂清便又想到了嚴璟的下葬。她不能去看,也不敢去看,甚至……她根本不願去看。死得很慘麼?摔得血肉一片模糊麼?那樣才好,那樣誰也認不清才好,她想,這一定是嚴璟故意設計的,他根本沒死,根本沒死!
可是如果他沒死,他為什麼不來找她?為什麼不來告訴她,他沒死?他難道不知道沒了他她會活不下去麼?難道不知道她每一日每一日都在受著煎熬麼?
直到第二日南平才來,這次她讓寧寧出去後卻留下了個小太監在房內,樂清只覺得奇怪,抬頭一看,那低著頭的太監竟是寧三壯。
寧三壯立刻問,「你說荷花鎮?嚴璟在荷花鎮有親人?」
樂清忙點頭,立刻走到他面前:「是,你在皇上身邊有沒有聽到有關荷花鎮的消息?他會怎麼處置嚴璟的家人?」
寧三壯又問,「皇上知道荷花鎮?」
「知道……就是因為知道了,才決定殺嚴璟的。難道你沒有聽皇上提起麼?」樂清不由搖頭,喃喃開口,「不可能,不可能,皇上知道嚴家的身份,不可能放過嚴家人的,怎麼會不提起,怎麼會什麼都不提?」
「不好!」寧三壯神色一緊,「皇上肯定已經與韓子楠一起秘密謀劃此事了,不宣佈應該是要有大行動。」他凝神想了想,臉色陡地一陣白,「皇上要在公佈嚴璟身份之時大舉清除嚴黨,嚴家人肯定已經被抓,秘密押往京城了!」
「啊?」樂清腿上一軟,由南平扶住,心悸半晌,這才抬起頭來看向寧三壯,「你幫幫我,替我去打聽打聽,看嚴璟的家人怎麼樣,皇上到底將他們怎麼樣了?」
寧三壯臉上的神色慢慢平靜下來,「好,你與嚴璟也算是幫過我,我去幫你問問。」
劍劍-四四九人人。「謝謝你……寧三壯,謝謝你……」聽到這樣的答案,樂清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嚴璟沒了,韓子楠像換了個人,張宣突然投靠皇上了,沒想到寧三壯卻還是願意幫她的。
出玉蕪宮時,南平在前,扮作太監的寧三壯在後,南平卻頻頻往身後看,行到花木茂盛處,讓身後宮女停住,自己與寧三壯走到了一大簇的黃馨花後。
「三壯,你不是說皇姐若要保命,便不能與嚴璟有任何牽扯嗎,為什麼現在不勸皇姐放手,還把自己也摻和了進去?」她一臉緊張,寧三壯安慰道:「你皇姐不可能放手的,她急成這樣,我去打聽打聽,告訴了她消息也不算難事。」
「可是……如果嚴璟的家人真的被抓住了,皇姐又要救怎麼辦?她好像是真的深愛了嚴璟,她不會袖手旁觀的。」
「那……那再說吧。」寧三壯臉上並不是為難,而是緊張。
南平看著他,藏不住地擔憂,「你是不是,已經想幫她了?我只想你好好立功,好好讓皇上升你的職,然後好像皇上提親。嚴璟以前那麼厲害的人現在都死了,連妻子家人都要受牽連,你又怎麼能不小心謹慎,我怕……」
「可是如果我不幫長公主,她一定會自己行動,她無勢可依,又從沒經歷過這些,很可能就因此而送命了,你願意見到她如此嗎?」寧三壯反問。
南平一時為難住。她們的母親同樣身份尊貴,她們的年齡最為接近,甚至有著大多相同的喜好,互為眼中釘了十幾年,可卻怎麼也不能忘記她們是姐妹。從那個時候,樂清本恨她入骨,卻在發現她與三壯的私情後沒有立刻揭發時她便知道,皇姐心裡還是有把她當妹妹的。而她如今,眼見皇姐無助至此,若真是不管,可能這一輩子也不會心安了。
「可是……如果被皇上知道,如果……」
寧三壯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不會讓你像長公主一樣的。」
南平緩緩點頭,靠入他懷中,「你要記住,是你說的,會保護好自己,我們還沒成親,我還等著你做我的駙馬……」
第二日正午之時,紫霞苑才送來消息,嚴璟家剛好在前一天晚上押到大理寺秘密看押,正好在當晚,寧三壯奉命抓了嚴小亭,送與大理寺,與嚴家人關在了一起。而兩日後,皇上便要公佈嚴璟前朝衛國公之後的身份,將嚴家歸為逆黨,滿門抄斬。而嚴璟,甚至會被宣佈罪證三十條,開棺戮屍。
樂清一時六神無主,肝腸寸斷,立刻便又去了紫霞苑。
「他在不在?他在不在?」一進南平房間,樂清就四處尋著寧三壯,門後櫃子後床底,卻都沒見到他的人。
南平忙拉住她。「皇姐,他不在,他也不敢亂往我這裡來。」
「紙上說的是真的?皇上真的已經把嚴璟的家人抓來京城了?小亭也被抓了?」樂清立刻問。
南平點頭,「他說的,應該是的。皇姐,嚴璟是前朝衛國公的孫子嗎?那個嚴小亭,不是你收的義妹嗎?怎麼是嚴璟的親妹妹?」
「嚴小亭,寧三壯為什麼要抓嚴小亭,為什麼不偷偷放了她?她會武功,沒抓到不是很正常嗎?」樂清沒心思去想她的回題,急著問。
南平一臉為難,「皇姐,現在皇上到處在查幫嚴璟做事的人,三壯怎麼敢私自放了嚴璟的妹妹?他也是突然收到命令,身邊又有其他侍衛,怎麼敢故意放人。」
樂清頹然失神,想哭,卻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滿門抄斬,開棺戮屍,他都死了,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如此……
好一會兒,她才抬頭問,「寧三壯,他有辦法從大理寺將人救出來麼?」她這一問,本就是絲毫不抱希望,而南平也不意外地沒有回答,只是滿面無奈。
樂清垂下頭,突然弄不清上天到底要她如何,是生還是死。她本想死,卻有了孩子,她只能生;她想安安靜靜地活著,想好好保住孩子,上天卻又將嚴璟家人的安危送到她面前來。他的家人,他的父母弟妹,她如何能不管?
然而,管,又該如何去管?
看著頭頂蔚藍的天空,她覺得天好高好高,而自己眼前,卻是茫然一片,除了絕望,仍是絕望。
寧寧在她身旁輕輕撞她,她低下頭來,便見到了從前面過來的韓子楠。如今的他,深受皇上器重,先前又為皇上擋了一刀,現在仍已療養的名義住在宮中,時時與皇上一起。
韓子楠在她面前五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臣韓子楠參見長公主。」
樂清只是看著他,並不說話。
韓子楠抬起頭來,看了看不遠處的紫霞苑,「沒想到長公主如今卻與南平公主走得近了。」
「韓大人果真是如日中天,目中無人了,本宮沒讓你平身,你卻自己平身了。」樂清冷冷開口。
韓子楠微低下頭,「是臣無禮,請長公主恕罪。」
「子楠……」樂清深深看著他,「你還是以前的那個子楠麼?之前的刺殺,其實是你安排的是不是?嚴璟根本沒行刺,是你有意要嫁禍是不是?你是有意接近小亭,有意向小亭刺探消息,有意告訴皇上嚴璟的身份,欲致他於死地是不是?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是不是?你到底要做什麼,到底要做什麼?」說到最後,她已是歇斯底里,恨不能上前去拚命晃著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為什麼要這一切。
韓子楠臉上的仍是如以往一樣的平靜,只是少了分柔和,多了分冷情,「長公主,你是被嚴璟迷了心了。嚴璟隱瞞身份接近先皇,取得先皇信任後做了大瑞宰輔,結黨營私,把持朝政,連長公主當年也是被逼下嫁於他的,長公主難道忘了麼?嚴璟有今天,罪有應得。」
「所以你就有意接近小亭,有意欺騙小亭,欺騙皇上,欺騙所有人,然後害死了嚴璟,自己把持朝政是不是?他都已經被你害死了,你又為什麼連他家人都不放過?」
「長公主的消息,倒是很靈通。」韓子楠平靜地說。
樂清一驚,這才想起是自己太衝動了,照理說,她不該知道嚴璟家人的事的。南平那樣怕寧三壯受牽連,若讓韓子楠知道寧三壯給自己送消息,恐怕真的要牽連到寧三壯了吧。如今的韓子楠,早不是她認識的韓子楠,他要害誰殺誰,她又怎能預料得到?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已經讓那個寧三壯抓了小亭麼?嚴璟的家人又怎麼會安然無事!韓子楠,你是有多無情,有多愛演戲,竟能如此利用自己的感情,小亭那樣愛你,你竟能對她冷漠自此!」她有意說了寧三壯的名字,只希望他能第一時間將寧三壯透露消息的可能排除在外。
「長公主,請公主記住,自己是長公主,若要做嚴夫人,若要做嚴小亭的大嫂,長公主就只有與嚴璟的家人待在一起了。」
「那你連我也一起抓了吧,反正現在皇上聽你的話,反正你要斬草除根!留著我,說不定我還會找你給嚴璟報仇呢!」樂清朝他大喊。
韓子楠低下頭去,「長公主情緒有些失控,還是早些寢宮休息吧,臣先告退了。」說完,他便自她身旁走過。
在淚水滑下臉龐時,樂清突然回過頭去,「子楠——」
「你還愛我嗎?」
韓子楠停下腳步,仍是背對著她。
「你放了小亭,放了嚴璟的家人,我便嫁給你。」樂清說。
回應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樂清再次哭道:「子楠,你放過他們,放過嚴璟的屍體,只要你答應,我便嫁給你。」
「公主。」韓子楠的聲音清冷而無感情,「公主知道皇上是怎麼知道嚴璟的家人在荷花鎮的嗎?因為那天在瓔珞山上,公主酒醉後對臣說,在荷花鎮時,嚴璟的娘對公主很不好。臣便去江南的荷花鎮一家家查了,果然有一家姓嚴,果然他家的大兒子離家十數年,果然他家有個女兒,叫嚴小亭,而且,嚴大山是在幾十年前突然來到荷花鎮。」
「你……」樂清只覺得渾身一陣冰冷,似掉進了冰窟窿一般。
竟然是她……透露消息的,竟然是她自己……初春的黃昏,微風陣陣,帶著絲絲的涼。韓子楠的身影遠去,在點點新綠中越來越小。
她想,只要能救嚴璟的家人,她什麼都願意,可是,哪怕她不要了自己的命,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救。
誰也沒說,可她卻一直,一直在心底期盼著嚴璟沒死,這一切都是他設的計。
可是事實卻總是要將她這最後的希望一點點的磨滅。如今,他的家人都已面臨性命之憂了,他若活著,為什麼不來救?為什麼不想辦法讓他們脫離險境?就算就計劃,也不至於要連自己的家人也犧牲掉吧。
嚴璟,你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如果是活著,就算你不要了我,怎麼連你在江南的家人也不要?如果是……不,不是,沒死,他沒死,屍體是假的,他的死是假的,這都是計謀,都是他的計謀……
暗夜深沉,淚濕枕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