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跪了,還有衛士沒跪,從並排站著的衛士縫隙中看過去,十之**能確定是嚴小亭,卻又並不那麼真切,轎子再往前走,離她越來越遠,再看便又沒見了人。
樂清在轎中坐好,回想起嚴家,心裡又增添了幾分感慨。嚴璟十多年未回家,如今回去,卻又是那樣不悅地離開,而且……多半還是因為她。她第一次見嚴璟的爹娘,卻並沒有與他們相處好。她想,這一次的江南之行,著實不是什麼好的回憶,失去了太多太多,帶回的只是嚴璟身上那個傷口。
到船邊,丫環給她披上披風,扶著她出轎子,她抬起頭,嚴璟也已經下了馬,站在前方看著他。這幾日她沒怎麼細看過他,如今這一看,卻見他似乎削瘦了些,臉上已有……記不清多少日沒有笑容了。一時又有些難受,將步子加快了些,走到了他面前。
「上船吧。」他對她說。
樂清點頭。她想,踏上回京的船,她便將揚州的不快全部忘記,好好休養身體,然後再懷個孩子。
嚴璟朝她伸出手,她並沒有將手輕放在他胳膊上,而是放到了他手心。他也並不作遲疑,握了她的手,往船上走去。
「站住!」
「休得亂闖!」
背後隱隱傳來一陣騷亂聲,兩人回過頭去,只見衛士拿著佩刀,將一位姑娘一步步往後擋。那姑娘沒有反抗,被衛士推著往後退,雙眼卻像是緊緊看向他們這邊。
「是小亭!」樂清立刻說。此時相隔太遠,幾乎辨不出面容,可想起剛剛的那個身影,樂清一眼便認出是她。
嚴璟神色一緊,朝遠處說道:「帶她過來!」
衛士聽了令,要將嚴小亭帶過來,嚴小亭似有些遲疑,卻再也容不得她,衛士又將她往前推。
站在他們面前,嚴小亭直直看著嚴璟,欲言又止。
上畫面下化化尚化。「還不跪下!」衛士說著就要動手,卻被嚴璟阻止。
「小亭,你怎麼在這裡?」樂清開口問。
嚴小亭看著她,雙唇有些顫抖,「公……大嫂……」她聲音極小,卻猶能從唇形上看出來。
「先上船來吧。」嚴璟說著,便拉著樂清上了船,嚴小亭也跟著上了船。
「大哥,你是不要青荷鎮的家了,再也不回來了嗎?」到上船之後,嚴小亭看向嚴璟,眼中微微閃有淚花。
嚴璟捏著樂清的手緊了緊,別過頭看向遠方萬傾碧波,「我說過,若有機會,我一定會回去的。」
嚴小亭不再說話,低下了頭去,樂清清晰地聽見有什麼滴落到甲板上,低頭看過去,卻是個大大的濕點。
她們相遇汙灘,她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救了她,是她在江南認識的第一個人,沒想到竟還是嚴璟的妹妹,而整個嚴家,唯一對她沒有什麼不滿的似乎就只有她這個妹妹了。嚴小亭是個藏著悲傷,卻又倔強地不願以悲傷示人的姑娘,如今這樣流淚,這樣哭泣,讓樂清心裡也十分難受。
想到那一聲「大嫂」,樂清將手從嚴璟手中抽出,握住了嚴小亭,真的像個大嫂般輕聲問道:「小亭,嚴璟肯定還會回來的。你怎麼不在家裡?是放不下你大哥才來這裡的嗎?」
嚴小亭緊咬下唇,「是……」
嚴璟去突然戳穿她:「你是不是又和爹吵架了?」
他這一聲問,嚴小亭的淚終於憋不住,又滴了下來。
「我沒地方去,又知道北堂家好像和什麼要殺你們的人有關,也擔心你們,就來揚州了,然後看到你們都沒事,還查了那麼多貪官,今天見你們離開,一時忍不住,就來了……」她這樣,便是默認了嚴璟的問話。
「你娘和你哥你不是說了讓你留在家裡嗎?你一個人在外面,要怎麼過?」樂清不由問。
嚴小亭痛苦地搖搖頭,「就算我有臉留在家中,就算娘和二哥願意讓我待在家裡,青荷鎮的人也不會放過我,我是他們最樂意談論的人……還有我爹,他自然受不了那樣的輕視,回家又會罵我,我怎麼待得下去……縱使我是真的沒臉沒皮,我也待不下去……」
她的處境,樂清完全能想像得到。在京城裡,傳得最快,傳得最久的話題便是男女之事了,特別是這種不清不白的事,哪個姑娘失了節,誰的妻子偷了人,人們能樂呵呵地說上大半個月,當面背後的指指點點,又不知是多少年了。
「不如你和我們一起走吧。」樂清突然說道。待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便更加肯定了起來,「小亭,和我們一起走吧,一起去京城,那樣誰也不認識你,誰也不會說你了。」
嚴小亭看著她,有些發愣,明顯是聽到了出乎意料的話。
「去……京城?」
「是啊,京城比揚州還好玩的,有很多的酒樓,很多的茶樓,我可以帶你去酒樓一家家吃他們的招牌菜,去茶樓喝上好的茶,吃糕點,聽人說書,還有戲台,還有雜耍,你要想,我還可以帶你去宮裡,你想做什麼都行!」樂清說著自己以前很樂此不疲的事,心裡還在想,如果小亭是男人的話,她還可以說京城很多青樓樂坊,保證比揚州好玩。
嚴小亭遲疑著不說話,嚴璟突然說道:「若是你要在揚州一個人遊蕩,那便隨我去京城吧。」
連從小崇拜的大哥都這樣說,嚴小亭看著他,不由微微點頭,「好……」一個字沒說出口,她突然轉身往船下跑去。「大哥,等等我,等等我我馬上就來!」說著人便下了船,往遠方去了。
「她去做什麼?」樂清不解地回頭看向嚴璟。
嚴璟看著遠處,眉頭緊鎖,「去找北堂少陵。」
「找他?」樂清更是不解,「找他做什麼?那人有什麼好找的?」
嚴璟沒有開口。
他也不知道。外人都不會知道,某些人為什麼要為某些人肝腸寸斷,世上千人萬人,為什麼就非要為著一個人死去活來。
樂清想明白嚴小亭是在離開揚州前最後去問一次答案,只是仍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去,那種人,有什麼好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