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化城南大街。
一支軍容整齊,氣勢懾人的騎兵部隊,以正常行軍速度在這條還算乾淨整潔的大街上朝著都督府的方向不緊不慢的行進著。
這支部隊後面,是新疆陸軍第一師某騎兵連,遠遠地跟著,都不敢靠得太近了,因為實在太丟人現眼了。
李寅開始的時候明顯藉著跟唐朝說話的機會,不想讓隊伍走得太快,好摸清唐朝的底。
現在發現唐朝與他根本不是一路人,哪還有先前的客氣,狠狠地瞪了唐朝一眼,雙腿猛夾馬腹,右手馬鞭猛抽,「駕!」聲中,縱馬往前狂奔而去。
「這人怎麼這樣無禮!」曹明禮指著李寅遠去的身影,氣得鬍子都在發顫,「簡直太無禮了,我一定要向楊大都督投訴,控告他!」
唐朝微瞇著兩眼,望著前方李寅消失的方向,淡然笑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師長,我現在就去幹掉他!」郎鷹目顯殺機,主動請纓。
「不著急,等進了都督府看我的眼色行事。」唐朝胸有成竹地搖了頭說道。
在來迪化之前,唐朝在基地裡很是惡補了一下這段時間新疆發生的所有跟楊增新有關的歷史大事件。
雲南獨立之前,蔡鍔、唐繼堯曾多次派人來疆秘密聯絡楊增新,共商盛舉,但都被楊增新拖著不明確表態。
也就是說,現在的楊增新周圍,有不少人在暗中聯絡,準備響應雲南起義,對楊增新實施兵諫,如果楊增新冥頑不靈,那就將之推翻打倒幹掉他。
唐朝沒想到剛進迪化城,就碰到了李寅這個愣頭青。
串聯搞兵變,這是多麼嚴重的事,這些所謂的革命黨居然連起碼的保密常識都沒有,在沒摸清我老唐的底細之前就冒冒失失地來跟老子宣揚革命思想,此等貨色,又如何能成大事!
現在好了,唐朝正愁跟楊增新談判的時候手裡的好牌太少,李寅這等蠢才就自動送上門來,呆會兒可得好好敲打敲打楊大都督才行。
從時間上算,楊增新這段時間還在跟雲南來的人虛以委蛇,像是猶豫不決到底該站在哪一邊才對自己最為有利。
政治投機,講究的就是一個時機。不能早,也不能晚。
沒準呆會兒可以打這位大都督一個措手不及,唐朝在心裡暗自盤算著,有曹師爺指路,他們這一行人馬很快便來到了迪化都督府的大門前。
素為不怎麼講究修邊幅的楊增新,今天特意收拾了一番,穿著大都督上將禮服,雖然沒什麼軍人氣質,但上位者的威嚴還是顯而易見的。
對於唐朝帶領的這支剽悍騎兵,楊增新早就通過眼線耳目有了較為詳細的瞭解。現在的情況是明擺著的,這位新成立的北洋陸軍新編第九師少將師長,肯定早就接到了陸軍部的任命,而且是來者不善啊!
因為在心裡已經料定唐朝是袁大皇帝的人,楊增新是以沒敢過於怠慢,在都督府前擺出了最高規格的迎接排場,甚至還把俄國駐迪化的領事參贊也請來充場面。
在曹明禮的引見下,該盡到的禮數還是得盡到。唐朝儼然以下屬自居,相隔十多米就下馬,步行來到楊大都督面前,立正敬禮,算是給足了楊大都督面子。
「報告大都督,職部新編第九師師長唐朝,奉命向大都督報到,請訓示!」
「新華老弟,客氣了,客氣了。」楊增新不倫不類地抬手回了個軍禮,笑瞇瞇地說道:「你我同朝為官,有事互相商量著辦,哪有什麼訓示不訓示的。」
「鼎臣兄,那小弟就不見外了。」唐朝打蛇隨棍上,心裡也煩這套官場上的虛禮,裝出很江湖地雙手抱拳打了個拱手。
「自當如此,自當如此。」楊增新連連點頭撫鬚笑道:「新華老弟,來來來,我給介紹一下,這位是俄羅斯國駐迪化的領事,彼昂洛夫斯基,這位是領事館的參贊武官,蓋納扎諾夫少校。」
在基地當地老鼠的那段日子裡,唐朝可沒少花時間惡補俄語。對這頭雄踞在中國北方的北極熊,唐朝可不敢小瞧,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儘管唐朝現在能說一口流利的俄語,但唐朝在這種正式外交場合卻堅持使用自己的母語,也沒管對方是否聽得懂中國話,裝出一幅粗俗豪放地模樣,打著哈哈笑道:「幸會幸會,老毛子的官,我見過,感覺長相都差不多,都是大鬍子。」
「尊敬唐將軍,您好,俄羅斯帝國陸軍少校向您致敬!我可不可見識一下您的衛隊身上裝配的那種槍?」蓋納扎諾夫到是一點也不客氣,直接就跟唐朝提出要求,看得出這傢伙眼光挺毒的,而且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
「少校先生,眼下這個場合,舞刀動槍的,不合適吧?」唐朝沒打算給蓋納扎諾夫面子,搖頭說道:「你眼光不錯,不過,現在不行,等有機會再說。」
蓋納扎諾夫聳了聳肩,做出一個很遺憾的表情,然後轉頭跟身邊的領彼昂洛夫斯基用俄語嘰哩呱啦地低聲交談起來。
他們的談話,唐朝當然能聽得懂。
蓋納扎諾夫建議彼昂洛夫斯基,務必想辦法弄到一支樣槍,並明確表示這對俄羅斯帝國正在進行的這場戰爭非常重要。
唐朝暗中對蓋納扎諾夫留心起來,也不知這傢伙憑什麼只遠遠地看幾眼就判斷出tcc-13衝鋒鎗是一支非常優秀的步兵輕武器,莫非這名少校武官還是個槍械專家?
德國人的mp18,估計現在還在德國著名的軍械設計師施邁瑟先生的腦子裡沒成型,這要是讓俄國佬弄到了比mp18整整先進了一代的tcc-13,豈不將變相的助長毛子的囂張氣焰。
不行,絕對不能如蓋納扎諾夫的願!得防著點這個眼光獨到的老毛子。
唐朝知道,凡是駐外領事館的武官,身上都兼著秘密情報人員的職責,今天這個場合能跟俄國人碰面,還是出乎唐朝的意料之外的。
兩個老毛子在低聲商談的同時,楊增新把在場的都督府一眾官員,逐一向唐朝作了介紹。
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眼前這些人當中,除了李寅,竟然還有衛隊副隊長夏鼎、軍裝局總辦杜國楨,警察局局長劉應福,礦務督辦鄔銘魁等心懷革命思想的亂黨全都在場。
唐朝甚至在想,那個雲南來的特使,楊增新的老鄉兼族人,楊查,沒準這時候也躲在哪個角落在關注著這裡的動靜。
楊增新把這些人都叫到場,是想借此來試探我,還是另有所圖?
素來崇尚陰謀論的唐朝,不由自主地將眼前局面往最壞的方面聯想。
在眾人各懷心機的虛情假意恭迎聲中,楊增新和唐朝攜手並行,一路有說有笑地進了都督府,就那熱乎勁,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二人是多年沒見過的老朋友。
豐盛熱鬧的接風宴上,與座諸人都很知趣地沒提雲南獨立起義的事,而是大談新疆的民俗和風月趣聞。
這也得虧新疆現在信息閉塞,關內的新聞時事根本沒法傳進新疆,任何報紙都需要經都督府嚴格審核後,方可流傳出去。
類似《大公報》《申報》這樣的報刊,從發行之日到傳遞到新疆,前前後後最快也得二十天。不然的話,唐朝這位被袁大總統新樹立起來忠臣賢良,定然被李寅、夏鼎等革命黨人恨之入骨。
酒足飯飽,席終人散,楊增新把唐朝請進了位於都督府庭院深處的那間書房裡。
這間古色古香的書房,處處都顯示出此間的主人是個熟讀聖人詩書的飽學之士。
特別是正牆照壁上掛的那幅對聯,恰如其份地點出了此間主人深受黃老哲學思想的影響,熱衷於「小國寡民」「無為而治」
上聯:共和實草昧初開,羞稱五霸七雄,紛爭莫問中原事;
下聯:邊庭有桃源勝境,扭率南回北維,渾噩長為太古民。
唐朝站在這副沒有橫披的對聯前觀賞了一陣子,對於楊增新的執政理念和思想,算是有了個比較直觀的瞭解。
「鼎臣兄,在今天這個非常敏感的日子裡,你把這麼多的雲南老鄉都請過來,不知老兄這是唱的哪一曲呢?」唐朝沒跟楊增新兜圈子,書房的房門剛合上,唐朝就不陰不陽地提出質詢。
唐朝決定不按常理出牌,要打就打楊增新一個措手不及。
「新華老弟,你可千萬別誤會!」楊增新聞言後果然臉色大變,連忙解釋道:「老朽這些個老鄉,都在都督府擔任要職,今天的接風宴是特意為新華老弟你準備的,他們於情於理都得出席,不然豈不有怠慢了老弟之嫌。」
「鼎臣兄,你既然敬我一尺,我理當回敬一丈。」唐朝臉色轉為嚴肅鄭重,「據可靠情報,雲南派了一名姓楊名查的特使,秘密潛入新疆,企圖宣傳反對袁大總統的反動思想,唆使煽動新疆的軍政要員響應雲南的叛逆反賊,獨立起義,對抗中央,此事的嚴重性,相信鼎臣兄應該能分辨一二吧!」
沒容楊增新接話,唐朝不冷不熱地又接著說了一句:「據我所知,這個叫楊查的特使,不僅是鼎臣兄的老鄉,而且還是你的同宗族人。此人現在何處,鼎臣兄不會不知道吧?」
楊增新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唐朝怎麼可能對這件事知道得如此清楚。楊增新自問自己的保密措施還是比較可靠的,對楊查來新疆之後干的那些事,楊增新當然心知肚明,一清二楚,為此,他還專門派人盯著楊查,在關此人的消息全部嚴密封鎖,不得外傳。
「這麼說,這事連大總統也知道了?」楊增新六神無主地喃喃自語。
「新疆的事,沒有能瞞得了袁大總統的。」唐朝淡然笑道:「實話跟你說,總統府秘事處新疆站的站長,就在你的都督府裡。至於此人是誰,我就不方便多說了。」
楊增新頓時被唐朝這番話驚得如遭雷擊,乾瘦的身軀禁不住只抖。照這話的意思,豈不是說他這位新疆都督,這些年的一舉一動,全都在袁大總統的眼皮子底下?
「新華老弟,大總統此番派你來疆,可有明示?」楊增新不愧為老官僚,很快就恢復了原有的冷靜和鎮定。
「凡是不利於大總統的話不說,凡是不利於大總統的事不做。」唐朝邊說邊朝京城方向抱拳拱手,充份表現出一位袁大總統心腹嫡系應有的堅定立場,侃侃說道:「確保新疆的和諧穩定,關係到大總統的千秋偉業是否能順利進行。小弟不才,此番奉大總統秘令,準備在新疆秘密成立西北軍區,整軍備武,以應對俄國境內即將爆發的大規模內亂,為大總統出兵加入協約國參與這次世界大戰做好前期準備。」
唐朝是算準了楊增新絕對不敢拿這些話去跟袁大總統對質核實,因為他剛說出來的這個計劃對楊增新而言委實太過驚駭,而且從這個計劃的規模和目的上判斷,的確有點像是袁大統的手筆。
楊增新此刻也在心裡暗自盤算著,從唐朝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勢在秘得的架勢判斷,拒絕,意味著跟袁大總統翻臉,同時也意味著自己這個新疆都督的官帽子也到頭了。
現在跟雲南那邊合作,宣佈新**立起義,這絕對是找死!
因為憑新疆現有的武備力量,完全就是外強中乾,是在唱空城計。
「新華老弟,不知道你說的這個西北軍區,是個什麼章程?」楊增新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提出一個事關他官帽子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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