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通往南疆的大官道,隨著離省城迪化越來越近,路上的商旅行人也漸漸多起來。
有南來北往的商隊,間或也有達官貴人的馬車奔行其間。當然,也少不了流離失所的災民難民拖家帶口沿途乞討。
儘管唐朝他們所處的這片水草地距離公路有差不多四百來米,但警衛營集合引起的動靜,依然引起了不少路人的關注。
沒辦法,警衛營的穿戴裝備,實在比迪化城的駐軍強出了好幾條街去,即算是遠看,也能感覺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英武威嚴和森森殺氣。
這種氣勢,根本就不是駐紮在迪化的陸軍、新軍和巡防營兵營裡的那些兵油子營混子所能相提並論的。
一輛做工精緻,車廂裝飾得富麗豪華的俄式四輪馬車,由一匹白色的伊犁馬牽引著,在身穿厚皮大襖的年輕車伕的駕馭下,從迪化城方向不急不慢地駛來。
快接近唐朝和警衛營所在的位置時,這輛豪華俄式馬車速度降了下來,車窗裡金黃色的窗簾掀開一角,露出一張留著八字濃須,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的臉。
此等奢華的俄式馬車,就算是在迪化城裡也是非常惹眼,更何況在這城外的空曠公路上。
正策馬往公路接近唐朝,目光也被這輛馬車吸引,待看清楚暗金色車廂廂體上清晰可見的「同盛和」三個魏碑黑字,唐朝下意識地多看了兩眼。
記憶裡,「同盛和」這三個字,好像是聽蘭心提到過,貌似是整個西北都非常有名的大商號。
在唐朝打量著車廂裡面露出的那張中年男人的臉的同時,對方也透過車窗玻璃在觀察著這名陌生之極的北洋陸軍少將。
雙方,都沒說話,彼此對視兩眼,就這麼錯身而過,但是,唐朝已經記住了車廂裡面的那張臉。
車廂裡面的這位中年男子,同樣記住了唐朝這位年輕的將軍,因為這位年輕將軍的衛隊實在太搶眼了,他數遍西北數省所有的軍政要員,也沒見有哪位擁有裝備如此精良,氣勢如此剽悍的侍從衛隊。
「小五,能看出剛才那隊人馬是哪位大帥的隊伍嗎?」中年男子中氣實足地沖趕車的年輕車伕問話。
「看不出來,老爺,但可以肯定絕對不是新、甘、陝、蒙這幾省的軍隊。」車伕小五答話的語氣相當自信。
「雲南剛剛宣佈獨立,馬上就有這麼一位來頭不簡單的少壯派將軍在迪化城外出現,新疆的局勢似乎有點詭異啊!」中年男子像是在自言自語,隨即聲音轉大,「小五,掉頭,回城裡。」
「咱們不去奇台了?」小五一邊掉轉馬頭,一邊惑然問道:「老爺,大小姐還在那邊等著您呢!」
「暫時不管她了,遠遠地跟著那隊人馬,我有種很不好的感覺,新疆的天,有可能要變。」中年男子喃喃自語道:「現在可是非常時期。」
「老爺,我聽一個在都督府裡打雜的老鄉說,今天都督府要宴請貴客。」小五駕馭著馬車飛快地往城裡奔馳,手裡一邊揚鞭抖韁,一邊說道:「沒準就是剛才那位。」
「小五,回城後,你馬上去找你那位老鄉,多花點錢沒關係,但一定要打探清楚都督府裡今天請的是什麼人。」
「好的,老爺。這事應該不算難。」
前方三百多米處,唐朝和警衛營沒再像之前那麼快馬加鞭,只是保持著坐騎正常的奔跑速度。
「師長,同盛和的那輛俄式馬車,好像在掉頭跟著我們。」郎鷹回頭朝後看了眼,大聲說道。
「你也知道『同盛和』?」唐朝有點意外地看了郎鷹一眼。
「津商八大家,同盛和排名經一。凡是在外面跑過碼頭的,沒人不知道八大家。」郎鷹熟門熟路地回答道:「這八大商號,家家都是神通廣大,分號都開到俄羅斯國、印度和阿富汗王國去了,就連迪化的俄國商人,也得賣他們幾分面子。」
「聽起來有點意思,就不知他們做沒做過人販子生意,呵呵。」唐朝邊說邊笑著扭頭朝後在看了一眼,「小郎,鐵騎盟原先的那些商號,跟這八大家有沒有生意往來?」
「人家哪能看得上咱們這些專賣賊贓的黑戶啊!」郎鷹沒當一回事地笑道:「他們每家都養了規模不小的武裝商團,根本不怕來自道上的威脅。」
「小郎啊,交給你一個任務。」唐朝一邊策馬前衝,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道。
「請師長吩咐,堅決完成任務!」郎鷹沒等唐朝說出是什麼任務,已經滿口答道,最起碼從態度上來講,是值得肯定的。
前些天唐朝對警衛營所屬一百二十六名官兵集中進行強訓的時候,反覆強調兩個詞,「態度」和「細節」。
心態決定細節,細節決定成敗,一個人做一件事之前,如果不能端正好態度,很難有好的結果。
「等我把都督府裡的事處理完了,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採取什麼手段,給我把八大家的老闆,都請到都督府來,就說,本師長有單大生意要跟他們合作。」
「是!師長,保證完成任務!」郎鷹信心實足的在馬背上挺胸敬禮。
說話間,迪化城的南城門,已經遙遙在望。
城門口,平時都是巡防營的兵在值守,今天卻換成了新疆陸軍第一師的人,而且還特地在南門佈署了一個騎兵連,像是在準備迎接什麼大人物。
長袍馬褂,衣著光鮮的曹師爺曹明禮,赫然就站在那名上校聯絡官身邊。
唐朝他們這一百多騎,絕對是人馬未馬,氣勢先到。等他們衝到城門口不足三十米,全體人員一齊將坐騎勒住,一百二十七匹頓河戰馬同時人立而起的場面,那是相當的具備震撼力的。
再觀城門右側排列還算齊整的陸軍第一師的那個騎兵連,沒有比較還覺得這個騎兵連訓練有素,裝備很好。現在跟唐朝的警衛營一比,簡直就成了一堆臭狗屎了。
弄得這個騎兵連的那名上尉連長都不好意思上演原本預備好的歡迎儀勢。
曹明禮先是震驚了一把,待看清郎鷹這個小狼崽子策馬衝到他面前,朝他擠眉弄眼的,曹師爺心中那個爽啊,真是太有面子了,因為咱老曹跟他們是一夥的。
跟曹明禮並排站著的這名上校聯絡官表情看算鎮定,此人緊了緊領口,整整軍裝,隨即小跑著來到唐朝面前,「啪」一個立正敬禮,大聲喊道:「報告唐師長,新疆都督府上校聯絡官李寅,奉大都督之命,在此恭迎唐師長!」
唐朝面無表情,看起來很嚴肅地抬手還了個軍禮,「有勞了,請李上校前面帶路。」
李寅再次敬禮,立正轉身,小跑著來到他的那宵棗紅色伊犁馬前,飛身上馬,將馬頭掉轉朝著城門口,右手馬鞭虛指,恭敬地說道:「唐師長,請!」
「請!」唐朝客套地說了一聲,隨即驅馬同這名叫李寅的上校聯絡官並駕齊行。
「唐師長,一路風塵,真是辛苦了。」李寅相當客氣地搭話說道:「大都督已經專門為唐師長準備好了接風宴,已經等候多時了。」
「真是太麻煩你們楊都督了。」唐朝這話聽起來似乎沒什麼營養。
「唐師長,不知您對雲南的蔡鍔將軍和唐繼堯大都督今天發表的宣佈雲南獨反對帝制的通電,怎麼看?」李寅顯然是個有心人,試圖打探眼前這位剛成立的新九師師長的政治態度。
「蔡鍔將軍回雲南起兵造反了?」唐朝大吃一驚地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蔡將軍本月19日回到雲南,在孫中山先生的中華革命黨和梁啟超先生的進步黨等人的協助下,於今日上午九時,發出通電,宣佈雲南獨立,武裝起義,反對帝制。」李寅的表情看起非常興奮,似乎對雲南起義獨立之事非常認同,說完後,忽然一拍腦門,「嗨!我忘了唐師長今天上午一直在飛馬趕路,想來是還沒有聽說這件事才對。」
「蔡鍔將軍最終還是走出了這一步,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打吧打吧!把這個國家打得亂七八糟四分五裂,讓西方列強,還有小日本看笑話吧!」唐朝喟然長歎著搖頭苦笑起來。
「莫非唐師長認為蔡鍔將軍這一步走錯了?」李寅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
唐朝繼續搖頭苦笑,歎然說道:「錯?沒有,蔡鍔將軍沒有錯,袁大總統也沒錯,那些跟著起哄煽風點火的革命黨人也沒錯,錯的是咱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怎麼就偏生孕育出這麼多一幫幫一群群的糊塗蟲呢!」
「唐師長,您錯了!」李寅正氣凜然地說道:「如果袁世凱不稱帝,全天下人都不會反他,孫中山先生說了,我們的革命,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推翻了滿清王朝,就絕不能再容忍滋生出個新皇帝,坐在全天下人的頭上作威作福!」
「全天下人?」唐朝望著眼前這名上校軍官,冷笑著說道:「孫大炮他有什麼資格代表全天下人?!他有那個時間和精力徵詢過四萬萬中華兒女的看法?有一個個去問過他們都識字嗎?知道什麼是民主什麼是帝制嗎?他有瞭解過中華民國最廣大的農民階層心中最渴望得到的是什麼嗎?
我看他根本就是不甘心袁大總統當了民國的大總統,而他孫大炮號稱革命了一輩子,到頭來卻一無所得,所以,他不甘心,他後悔,他懊惱,於是就想方設法煽動民眾,裹脅民意,完全是為了一己之麼利,偏偏還要裝出一副天下為公的偽聖人德行,老子最看不慣的就是這類人,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什麼東西!」
李寅顯然沒想到唐朝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看來這個傢伙是個堅定的袁世凱的忠實走狗!
入眼李寅臉上那種顯而易見,卻強壓著的怒容,唐朝腦子裡突然想起跟楊增新有關的一段歷史記載,頓時想起這個李寅是什麼路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