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上的所有終端，哪怕居民自己攜帶上來平板電腦、筆記本、台式機，都有軍方秘密插入的後門程序。理論上軍方可以實時監控每一台電腦，包括他們視頻聊天。
「其實我們科只有五個人，哪有空管那些平民？」張天問笑道，「另外幾個傢伙就算來上班，也就是啟動監控軟件，在一旁打遊戲。」
後勤部的信息情報科不同於總參下屬的軍事情報科，更不同於國安下屬的各個情報科室。它在華夏體制內更像是總後的採購參謀，只有在月球基地這個很不正規的地方才成了真正的特務機構——因為其他情報機構還沒有來得及成立。
張天問只是端了一杯咖啡，隨手做了這麼一個充滿了群嘲的圖片，通過後門設定開機任務，只要電腦啟動就會自動下載、使用這個背景圖片作為桌面。
再然後，他關閉了網絡服務，報告說：故障原因不明，需要檢查主機硬件。
「你這麼做的目的呢？」杜達沉著道。
「剛才不是說了麼？」張天問不耐煩地重複道，「投奔你，做你幕僚，當你小弟……唔，至於後面為你霸業東奔西跑忠誠度永遠max之類的，請自覺刪除。」
「我希望彼此能夠認真一點。」杜達道。
「我很認真。」張天問道，「這麼說吧，我有濃濃的憂慮感和危機感，對我自己，以及這個基地。」
「我已經轉預備役了，找我沒用。」杜達道。
「只憑你？就算你在現役也沒用。」張天問不屑道，「但是有我就不一樣了。」
「你過於高估自己了吧。」杜達冷笑道，「沒有你，我可以做個普通人，而且安全感全滿。」
「的確，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是我對你有需要。」張天問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道，「所以是我投奔你抱你大腿當你小弟啊。」
「我為什麼要接受？」杜達心中補充一句：你已經被我打上了「危險」的標籤。
「沒有人是真正無慾無求的。」張天問道，「包括你。」
「當然。」
「所以我相信，只有我才能幫你走出這個困境。」張天問自信滿滿道。
「你以為我會為此感激你？」杜達撇了撇嘴，「我可不會忘記是誰把我拉入這個困境的。」
「是我麼？不是我吧？是你自己斷絕了人類進化的機會。」張天問道，「相反，是我讓你暫時不被那些嗡嗡響的蒼蠅打擾。」
「那個帖子也是你發的？」杜達眼中射出兩點寒星。
「當然不是。」張天問笑道，「如果你需要，主公，我可以告訴您，那是鄭然發的。順便說一句，您以前的老同學，蔣白鴻先生，也就是現在化名斯蒂夫－蔣的那位宅男，他和他的小團隊也參與了這次網絡盛會，而且很遺憾，沒有站在你這邊。」
「你、你怎麼知道？」杜達並不介意蔣白鴻的立場，大學四年間兩人沒少吵架，一樣關係極好。男人的友誼才不會在乎立場。
「我從您發給楊司令的郵件中發現了這個有趣的人。」張天問笑道，「後來我關注了一下他，發現他在群裡聊天時透露的個人信息很有趣。如果他沒吹牛，那你們就是畢業於同一所大學，而且同一屆。」
杜達皺了皺眉：「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肯定有，但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麼。」張天問歎了口氣，「這就是我害怕的地方。」
杜達對於這人不由產生了濃烈的好奇心：「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月球，基地。」張天問道，「太不穩定了。我很難想像這種情形能持續多久，一旦有一頭獅子似的領導人上台，我身為特務頭子，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的確，錦衣衛都指揮使。」杜達調笑了一句，「你不是希望有一頭獅子領導麼？」
「我麼？怎麼可能！」張天問往後靠了靠，「你知道獅群吧？所有公獅子會被趕走，母獅子負責狩獵，讓獅王先享用最肥美的部位，然後供獅王發洩獸慾，繁殖後代。獅王唯一的工作就是驅逐踏入他領地的其他公獅子，扼殺可能威脅他地位的競爭對手。」
「你沒想過會成為從龍有功的功臣嗎？」杜達也放鬆下來。
他能感覺到張天問很誠實，並沒有虛偽。尤其那種強烈的危機感，讓張天問就像是個受驚的小白兔，絲毫做不了假。這讓杜達的心中產生了一絲憐憫，成了他坐下來繼續「聊天」的主因。
「或許那些沒頭腦的死忠可以。」張天問道，「假設他們能逃過鳥盡弓藏的命運，說不定子孫也能過上好日子。但是，你見過哪個特務頭子有好結果的？真倒霉，我就是不幸踏上了這條路。」
一旦踏上去，就無法回頭了。
權力就如毒品一樣，讓人無法戒斷。
杜達看著張天問高高凸起的額頭，問道：「你確定我不是那種獅王？」
「因為不確定，所以才會試探。」張天問道，「你不聰明，但是有智慧。」
「智慧？我麼？」杜達輕笑一聲，「真是過獎了。」
「大智若愚。」張天問道，「你能抵禦誘惑，是你強大的地方；你能著眼未來，是你智慧的地方；因為你沒意識到，所以我相信你有更大的潛力，而且不是作偽。」
「你這馬匹拍的……」杜達失聲笑了出來，「真的讓人聽著很舒服，但是我現在距離你說得『領導』，完全不沾邊。」
「呵呵呵，其實楊司令之前一口咬定是她改了命令，想把這件事壓下去。」張天問爆料道。
杜達心頭一熱。
「所以我才不得不下了猛藥，讓你離開軍隊。」張天問坦白道。
「為什麼！」杜達抑制住自己的失態。
「因為楊曦很不明智地把一個不是領導，而且當不了領導的人，放在了領導的位置上。」張天問道，「楊媽媽的軟心腸會毀了你。」
「我對於軍職沒有大的期盼，但是我喜歡這個集體。」杜達道。
「以後的路可以選，但是現在你必須離開。」張天問嚴肅道，「現在太危險了。」
——你這孩子有被迫害妄想症麼？
杜達望著張天問。
「那幫狡詐的行政官僚躲在了後面，讓軍隊直接面對平民。」張天問道，「最後被摧毀的，勢必是軍隊。而你，軍隊的小明星，以後只能淪為被人利用的招牌，一旦有所反抗，就會被冠上危險分子、恐怖分子，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腳。」
杜達突然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超級英雄拯救市民，卻因為力量過於強大而被人畏懼。如果不是弱智的反派過早暴露出殘酷和暴虐，繼續偽裝成人民的代言人，那位超級英雄就會很輕易地被他所保護的人民摧毀。
他皺了皺眉頭，將軍隊和平民的力量放在了天秤的兩個托盤上。
軍人來源於人民，回歸於人民，可以說人民是軍人的母集。一旦軍民對立，勢必有越來越多的軍人脫下軍裝回歸人民的一份子，而軍隊卻得不到補充，日益萎縮，最後奔潰，被人民組成的新軍隊所取代。
如果是在地球上，舊軍隊還可能用暴虐的力量阻止、甚至逆轉這種流動。而月球上，軍隊是頭紙老虎，誰都刻意地不去提彈藥基數的問題。
杜達望向張天問，突然發現他目光中充滿了迷茫。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剛剛轟炸了鐵銹星人的聖都，都是幼稚的兒童手握核武器按鈕，隨時可以摧毀世界。
——這傢伙一定知道軍方的彈藥基數……
杜達心中為張天問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