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朱三急不可耐,欲就此離去的時候。「嘩啦!」大門終於嗚嗚的緩緩開啟。
「又有人在梅花林迷路了嗎?」一道男聲從門內傳出,同時一名五十上下的老者開門而出,老者兩鬢摻白,手有老繭皺紋,出門後一見竟是一個黃毛少年神色自若的看著自己,抬頭瞧瞧周圍,再無他人。
「是你敲的門?」
「老伯,這裡除我之外還有其他人嗎?」朱三聳聳肩,看了看周圍,趣問道。
「你怎麼一個人在山裡,可是一個人跑出村玩?迷路了?」朱三童真的口氣,讓老者一時露出了微笑。
「小子並非迷路,正是要找這梅花山莊,前來拜見張儉張先生。」朱三老氣橫秋的拱手說道。
「找老爺?」老者低喃一聲,細不可聞,隨即臉色一變,後退一步,就欲關門,冷冷答道:「小少年,你找錯地方了,這裡沒有什麼張儉先生,快下山去吧。」
老者神情陰雲般的變化,令朱三有些觸手不及,但還是很快反應起來,迅速朝前兩步,整個人生生的插進門縫。
晃蕩幾下,門卡住了,朱三單手抵住,另一支手從懷裡掏出一絹布。
「老伯,你這是做什麼?我並無他意,何故據我與門外?」
「這裡有絹信一封,勞煩呈給張儉先生,若他不見,小子自然會離去。」
絹信用布囊裝著,老者遲疑了下,見不過是一小孩,不太可能有什麼危險,自己剛剛太衝動了,不僅暴露了自己,正好讓對方確定了老爺的存在。
無奈下,只好接過那布囊,留聲道:「你在這等著,老爺見不見,再說。
老者領著布囊走了,朱三也不著急,靜靜在門口候著消息。
一小會後,人就回轉出來。
「原來是故老爺好友的弟子,快請進吧,老爺正在書房,隨我來吧。」老者重新關好門,領著朱三朝莊內走去。
聽聞是故老爺好友的弟子,老者又換回那副慈愛的笑臉,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問著,朱三的談吐,那清晰的字句,若非那副天真的臉龐,老者以為自己是和一個飽學的成年人在說話,那種感覺無比的怪異。
而朱三也知道了老者叫何伯,在張家已經服侍兩代人了。
兩人一路前行,山莊內很大,亭落空曠,四處有雜草和枯草,遠處甚至有迷霧將屋舍遮掩起來,朱三心中思道,這山莊不會就這兩人居住吧,偌大地方都不見個下人打理。
這些疑問,朱三並沒有輕易問出,剛剛一提張儉的名字,何伯反應很大,其中一定有隱情,只是不明白為什麼王叔公事先沒告訴過自己。心中思考著,不知道那張儉又是怎麼樣的人,名士是否很高傲,一會對話是否要注意些什麼。
默默的想著,很快就到那書房,古樸木製的屋舍,寬大、大氣,書房有梯層,四面分有四盞木窗,用木桿撐著,裡面有人影跪坐木案上。
何伯停下腳步,來到門口探聲問著:「老爺,王先生弟子帶到。」
「進來吧!」響亮的聲音從內傳出。
何伯單手一伸,做了個請,讓朱三一人進去,他自己守在門外。
點頭致謝,朱三踏步而上,輕輕的推開木門,然後轉身,輕輕把門關好,這才回身過來,上前三步,跪坐下來,靜靜觀察房內的一切。
放眼入內,便見一名羽冠儒袍,年紀與何伯差不多,約六十上下的男子,除了灰白的鬍子,容貌普普通通無什特色,只是那雙眼有智光,應是飽學之士所必備之光,四平方正的跪坐,雙手掌開絹布閱讀著,這人應該就是那江夏八駿之一的張儉。
見人進來,張儉餘光一掃,關門,上前三步,跪坐堂下,目不斜視看著前方,也不說話,靜靜的等待。心中滿意,王世伯教導的好啊,當真只有八歲,竟已將禮儀深入骨髓之中。
張儉倒沒想過其中是否有做作的可能,他心底八歲少年不會有這麼多小心思的。
遺憾的是朱三早在進門前,腦中就已盤算如何面對這位名儒,做何姿態,博取好感
成功了,少而知禮,僅這一點已經讓張儉眼前的小少年好感大增。
見張儉的目光看向自己,朱三恭敬的拜道:「後學末進,見過元節先生。」元節乃張儉的字。
「你便是王訪世伯的弟子。」話語突然嚴肅起來,這是朱三第一個感覺,讓不由有些臨危正坐。
「正是!」
「不錯!不錯!」張儉連道了兩句不錯,低頭繼續看著絹布信件,問道:「王世伯有八十多歲了吧,多年未有聯繫,近來可好。」
「王叔祖八十有八,身體還算硬朗。」
「我今隱居在此,不想王世伯竟也得知,此番我遇大變,已經連累諸多好友,不想他們再受我連累,因此雖知王世伯隱居秣陵縣,卻也不敢上去拜訪打擾,最終還是大家都知道了,對他們的關心,儉實是感激。」
張儉長歎一聲,話語有些慼慼然,讓人聽了不知道是因感動而發,還是為自己大變的遭遇而傷感。
堂下朱三聽到張儉的話,頓時明白這張儉是犯事了,東躲西藏,還連累的朋友,這才帶著一僕人躲在山溝裡,故而如此偏僻難找,為了的都是逃過官府的追捕。
只是不知道他犯了什麼罪,像他們這些名士,除了造反和一些罪大惡極的非人道行為,不然很少會有罪名落在他們身上。
「王世伯信中說道,希望我收你做弟子,這事你知道了?」
「是的,正為此事而來,懇請先生收我。」朱三伏地拜請。
怪異,同樣的怪異,張儉的感覺與何伯相同,這少年,答問清晰鎮定,全無同齡少年的慌亂,一點也沒有,難怪信中談到「吾那弟子一人持絹信拜訪賢侄。」
「年少而早慧的過頭,與成年人差不遠了,王世伯才放心弟子小小年紀,一人出行。」
子不語怪力亂神,張儉是不會因此而認為朱三是妖孽,與王叔公一樣,認為是天生異稟,生有聖人之慧,如此之類。
「收你做弟子,那不是不可以,有一事,我需提前告訴於你,我因彈劾宦官侯覽及其母親,被其反告成結黨造反,現在刊章討捕,我是逃亡躲避在此。」
「或許你還不明白什麼的是結黨造反,什麼是刊章討捕,這麼說吧,我若收……」
見張儉有滔滔不絕的趨勢,朱三連忙舉手示意,老儒開口,必定舌長蓮花,天昏地暗,日月顛倒,打斷道:「先生的意思,弟子明白,也知道那宦官侯覽是十常侍之一,是天下士子的仇敵,在老師罪名未被洗清前,若收為弟子,學生也會被捲入造反罪名之中,受朝廷緝捕。」
師生之情可比父子之情,屬於極為親密的關係,因此老師、父親造反或其他株連之罪,兒子與學生難以倖免,但反過來學生與兒子造反,做父親的可以大義滅親,脫離父子關係,老師也可將弟子逐出師門,撇清利害。
當然這些都是一般情況下,若皇帝與當權者鐵了心要殺你,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沒想到這些干係,你都清楚,如此更好,這個情況下,你可還願拜我為師。」張儉鄭重的問著,他一路逃亡已經連累了很多好友,實是不想再連累一少年捲入,雖然打心底對朱三的滿意。
縱觀古今,每個老師都一樣,喜歡聰明的學生,因為可以給自己帶來成就感以及榮譽。
「弟子拜見老師。」朱三想也不想拜道。
朱三的決絕立斷,讓張儉看出他拜師的決心與那無畏的精神,既如此他也不再扭捏,當即應道:「好,今日我張儉就收你這個弟子。」
「本來弟子入門,應大擺筵席,不過今都落魄至此,束脩等俗禮也就從簡免了,你磕過三個頭也就算禮成了。」張儉有些落寞的語氣說著,想他號稱八駿,名滿士林,老來卻受此污名,是在唏噓。
「束脩?」朱三突然想起,當年王叔公收自己的時候,朱老實可是家裡所有肉曬成干,送了出去,而後村裡大擺酒席,廣而告之,花費了朱老實好些月的積蓄。
三磕頭過後,張儉抬手示意可以了,接著說道:為師之前也已收過一些弟子,不過也因怕牽連他們,都被我逐出門戶,這些以後會慢慢都告訴你。」
「對了,為師現在還不知你叫何名?」
禮畢後,張儉這才想起還不知道朱三的名字,那王叔公絹信中只署名吾那弟子。
「稟老師,學生小名朱三,父親所取,後學生也覺的要換個大名,叔祖卻說,當讓今後的師長來取,故而三兒之名使用至今。」
其實朱三很想換回前世的名字,只是在漢代,長輩師長都在,他一個小孩子哪能自己給自己取名,這是對長輩們的大不敬。
「看來王世伯對你是煞費苦心,今日就算不拜在我門下,也會推薦你去其他好友那,他曾經在太學院任過清流博士,不過恆帝時,也是得罪宦官,才被罷官免職,後來就沒再出仕,回了秣陵縣老家隱居。」
聽著王叔公那一點一點的過去,朱三這才回憶起,每當一段時間,總有外村人進來拜訪王叔公,卻有匆匆而走,看來應該是信使。
張儉默默打諒一番朱三,「你年僅八歲,身子骨卻與那十一二歲少年也不妨多讓,結實黝黑,好生魁梧。」
「這樣吧,便取名為魁,叫朱魁吧,魁者,壯也。魁者,首也。希望你能完成王世伯一生的心願,有朝一日做那士林魁首。」
人,越老是否越重虛名,這點朱三並不清楚,但王叔公雖然隱於山林,對名利之心有多麼的熾烈,他切身體會。魁首,士林魁首,這是王叔公一生心願,也明白了王叔公當初會說出「我王訪怎生甘心,兒子、孫子皆躬耕草莽,而好友之子卻聞名於世。」這般妒言的緣由。
只是任誰也想不到,這正是朱三前世的名字,他前世就叫朱魁,他用了二十有八年。
這是天意嗎?一個靈魂是否只能有一個名字,是否連靈魂也會伴隨著穿越,生生世世。
命運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