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渡口四個地痞死後的第三天,渡口上突然又來了兩撥渾身充滿江水味遊俠豪客,其中一波正是那衛叔帶來的人馬,有十數來人,要找那四地痞報仇,不過略做打聽之後,得知富春縣公子孫堅使得一把古澱刀,刀斬三地痞,懲惡揚善,乃江東六郡第一傑出少年。
另外朱三一人獨鬥地痞的事情,也被聽入耳中,但並沒孫堅那般哄傳響亮,僅僅一句渡口黑面郎,年少驍勇,助那孫公子拿下一地痞,短短而已。也難怪,一個刻意的宣傳,加上剷除惡霸的行為,在各地各縣都有事跡,一起烘托下,自然顯得孫堅無比耀眼。
只是那衛叔聽到朱三有武藝在身,有些驚訝,那日他認真觀察過,並沒在朱三的雙手上看到任何使劍的繭子或是使用其他武器的跡象,但他還記得與朱三的承諾,並沒有再去探聽他的住處與親人。
如今得知伏擊他們的地痞都已斃命,幕後的線索已經斷了。
高達三丈的巨大樓船上,船艙的房間裡,衛叔躬身對一中年男子,稟報自己查探所得。
「你真的在秣陵縣外渡口裡遇到了那吳家老三?是偶遇還是……你怎麼看?」那男子帶著威嚴的聲音反問著。
「不像是偶遇,對方像是也在打聽那四個地痞的行蹤,後來知道結果後,好像匆匆而走。」衛叔據實說道。
「唔……」那中年扶著下須,沉默著,你也辛苦了,下去吧,一會便揮退了衛叔。
少會,站起來到船艙窗口,看著外面條條樓船、蒙沖交錯,一道道人影來回走動,甚至有炊煙升起,還有那孩童的嬉笑聲,男子歎息了一聲,喃喃道:「罷了,罷了,老二我知你有怨,這次就算了,莫要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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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末,吳夫差鑿邗溝,以通江淮,爭霸中原,乃廣陵之始也,東漢設廣陵郡,以廣陵縣為治所,轄管江都、高郵、平安、凌、東陽、射陽、鹽瀆、輿、堂邑、海西十縣。
高郵縣,位於廣陵郡東部,長江三角流域北側,帝堯故里,也是今番朱三要去的地方,據王叔公所述,他的好友之子,江夏八駿之一,張儉現隱居此處。
七月十三,朱老大婚禮之後,朱三就告訴朱老實夫婦,他有意前往鄰郡廣陵求學。母親陳氏一聽,自然不允許,連忙勸說,更是唆使朱五妹大哭大鬧,說你三哥要離家求學,以後沒人再給你說故事了等等。
朱三最疼妹妹,無奈下,只有將這話回轉給王叔公聽,說心裡話,他並不情願拜什麼老儒門下,誰知那張儉先生有沒王叔公那麼好說話,那裡他可沒打漁務農的由頭,來中和讀書的煩悶,做到勞逸結合,依他智力,自學看書,比跟著先生一天二十四小時讀經典來有成效多。
只是王叔公這次鐵了心,要讓自己這名唯一學生出行,哪怕年紀幼小,路途危險,也改變不了他的心意,這讓朱三有些不太明白。
天地君親師,除去雙親,老師最大,王叔公拖著疲憊的病軀,拜訪朱老實一家,一進門就破開大罵,以他近九十歲高齡,石崗村輩分最高之人,威望最重之人,朱老實夫婦畏畏不敢反駁。
話說,就是現今,那些鄉村,宿老的份量,依舊不小,許多村民都會尊重他們的意見。
「三娃天縱之資,出生有赤火相隨,這乃聖人之造化,這八年以來,他的早慧,他的先而知之,還記得四年前那場瘟疫嗎?屍體焚燒之策,就是三娃想出來的。」
三年前,三分之一的村民死於瘟疫,包括朱三的二姐與四弟,瘟疫爆發的地方根本沒有醫師肯進村治療,只有靠那王叔公蹩腳的醫術,苟延殘喘。《周禮》曰「眾生必死,死必歸土」,人死土葬,因病而死的村民的屍體全部拖到後山掩埋,殊不知這些屍體已成了疫源的源頭,使得疫病變的來回反覆。
朱三假借神明托夢之言,對王叔公說到,有一白頭翁,號稱扁鵲,傳我治疫之方,以火焚之,將任何可能帶有疫病的屍體,物品一一焚燒,可絕瘟疫。
這是朱三第一次,將後世的知識帶到漢代,雖然村民反對火葬親人遺體,好在王叔公威望夠高,他出面後,村民為了活命,只能忍淚聽從。
至於為何王叔公會相信朱三一個四歲童子的話,其實因為扁鵲乃上古神醫,這他是知道的,但村民們不知道,他家中也沒醫書記載,那朱三是如何知道扁鵲之名?唯有生而知之,才能解釋。
「難道你們夫婦二人希望他一生都留在石崗村,埋沒其才華於這秣陵小縣。吾那好友之子,名聞天下,成為他的弟子,將來做那一郡太守,也未必不可能。」
「郡守?」朱老實夫婦相互吃驚了下,他們從來不敢有過如此高的期待,郡守與皇帝的區別,他們都分別不出,而縣令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了不得的高官了。
他們對朱三的期望,不過是將來能夠在縣裡做個文吏,或者亭長,縣掾等等,這些就已經算他老朱家祖墳冒煙了。
「有何不可?我那好友就是江夏太守,其子雖未能子承父業,但餘蔭尚在,加上士林名聲,他日三娃弱冠之後,便可直接舉為孝廉,而非秀才,略作疏通,就可得一縣縣令之位。」
「屆時,就可初展才華,保那一縣三年風調雨順,待上郡有空缺之際,再入曹事,郡丞不一……」
王叔公抖著八法的鬍子,口沫橫濺,講訴著東漢入仕的道途,第一步怎麼做,如何外放為官,如何積累名望,在如何尋機入京,取勢,累積官齡,數十年後,未嘗不可做那三公九卿之位。
這一切一切,王叔公熟悉不已,朱三聽了也是大漲見識,這些官場經驗是前世演義與電視劇中借鑒不來的。
「前些日子你們不說了嗎?三娃得異人傳授武藝,除了那渡口的惡霸,足見他有自保手段。」
在石崗村,孫堅一刀斬三地痞,可沒朱三幼齡除惡霸來的哄傳,畢竟同村之人,有著其中半份榮譽感。王叔公聽說後,卻立馬訓斥一頓,君子豈可與小人動手,但異人授武之事,更加讓他認定朱三有大氣運在身。
人到晚年,神鬼怪談,哪怕你飽讀聖賢書,無數的閱歷,卻反而變得更加的深信,故人性使然耳。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這話東漢時期雖還沒出現,但在荀子《勸學》中同樣有「學不可以已」的說法,人是不能停止學習的。
「這事就這麼定了,今晚好好收拾,明天就走。」
王叔公舌顫蓮花,不給他人反駁機會,幾句話吐完,就直接拄著枴杖,在小曾孫的攙扶下,蹣跚的回去,朱三見狀連忙跟父母苦笑道了聲話,追了出去。
隔日,在父母、大嫂、以及滿面梨花的朱五妹千叮萬囑的不捨下,朱三與朱大一起離開家門,走向碼頭。
去高郵縣的路途已經定好,先由朱大駕著漁船送他去下游的江都縣,接著朱三一人朝北再走四天的路程,就可到達。
村碼頭,張家小妹早已等候在此,依舊是那套布衣麻裙,頭頂盤發中插著正是朱三前番所買的銀色髮釵,秀眼有些紅腫,明顯哭過不久,手上抱著一雙嶄新的布鞋,見朱三他們到了,整了整心情,一副笑顏,迎了過去:「三郎。」
「咦!小妹姐,你怎麼在這裡,是來給我送行的嗎?」
張小妹默默的注視著他,原本心中無數的話語,要說時候,又說不出口來,這場景讓朱三有些納悶,直到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才回過神來,俏臉微紅,將懷裡的新鞋展現出來,說道:「三郎要外出進學,一路上路途崎嶇,阿姐給你做了雙新鞋,你路上穿著,趕路也舒服些。」
「這怎好勞煩小妹姐,何況我的鞋也是新的,阿娘縫製沒不久呢。」朱三有些感動的說著。
石崗村民風淳樸,這種鄉情,這種鄰里的關心,都是他在前世未曾感受過的,突然間他感覺這一世已經有了留戀和眷戀,這種留戀與眷戀漸漸的開始取代那前世的記憶。
「你送我銀釵,阿姐都沒東西回送與你,這雙鞋,就當阿姐陪著你去進學吧。」張小妹蹲了下來,默默的伸手拿住朱三的腳底,輕輕的解開繩結,將那舊鞋一一脫下,再把手上的新鞋為他穿上,仔細綁好,最後將那舊鞋抱在胸口,站了起來。
「好了,三郎,你快上船吧,大郎等你呢!」
「多謝,朱三辭別小妹姐。」深深躬了個九十度大禮,朱三鄭重的說道,接著轉身跳上船,隨著漁船悠悠的離開岸邊,揮舞著手臂。
張小妹站在岸邊,雙眼再次紅了起來,直到那漁船消失在江水的盡頭,依舊不曾離去。
「三郎,你記得嗎?你說過石猴降世,乾坤驚,是帶著大使命降世,注定要成佛,成大正果的,而那五百年又五百年等候的紫霞仙子,終只能默默回憶那段一石一草相伴的日子,只因天意早已注定,若是可以阿姐也希望可以在你的心底留下一滴眼淚,如此就算是天意,也不再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