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宗主之爭
閻四乃邪道當中頂尖的高手,一身邪功若完全發揮,足以與不殺和尚等人相抗對決。縱然是胡笑天功力盡復,眼下也絕非人家的對手,何況他還在禁功修行,又剛剛發出了保命一劍,精氣神跌落谷底,實已無力抵抗對手的殺招。
閻九張口怒喝:「住手!」腳下連踢,碎裂的桌椅木料嗖嗖射向閻四,企圖擾亂他的招式。但兩下裡相距太遠,疾飛如雨的木料尚在半空,閻四的鐵扇已無情劈下。
胡笑天伏地疾滾,肩背處被鐵扇勁氣掃中,如被千斤大錘猛擊,忍不住口吐鮮血,重重撞到了牆上。
閻四見狀喜出望外,難道這小子的神奇劍術只是曇花一現?!哈哈大笑,揮扇拍開射來的木料,左掌凝聚九成功力,對準胡笑天頭顱拍落,務要把他的腦瓜轟個稀爛,以洩怒氣。胡笑天眼看敵掌拍到,忽的抬手一揚,一個精巧的玉瓶脫手擲出,掌力所及,登時被拍成粉碎,無數白色粉末飄揚四散。閻四一個收勢不住,整個人衝進白霧之中,他本能的屏住呼吸,生恐霧中有毒,但下一瞬間,冰寒徹骨的寒意瀰漫全身,迅速滲透進他的血肉筋骨。閻四失聲叫道:「這是什麼見、鬼、的、玩、玩……意?」語聲抖顫,幾乎無法成句。儘管他立即運功相抗,一層白色冰晶不可阻攔的覆蓋了他整個身體,眨眼間變成了一具姿勢古怪的白色冰雕。
原來胡笑天擲出的正是萬年冰魄!此物奇寒無比,常人略一接觸即被凍僵,哪怕是如閻四這等級數的一流高手,貿然衝進冰魄所化的冰霧內,氣血同樣受阻,暫時會失去行動之力。在性命攸關的時刻,又盼不到神兵天降,胡笑天唯有捨棄這明教神物,以避過迫在眉睫的殺劫。至於今後體內的陰陽二氣如何平衡,如何避免走火入魔,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胡笑天深悉冰魄奇寒的特性,未等它炸裂便翻滾避開,一把奪下那死去魂衛掌中的短刀,正欲乘機殺了閻四,但聽砰砰數聲巨響,窗戶盡裂,六七名黑衣蒙面的魂衛同時揮刀撲入:「保護主人!」
胡笑天嚇了一跳,順手把短刀擲向僵直的閻四,衝著莫名其妙的閻九大叫道:「快逃!」以閻四的內力修為,至多一刻鐘便能恢復行動自由,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閻九無暇細問,探手抓住胡笑天的胳膊,另一手連出數掌,震開擋路的黑衣魂衛,嗖的穿窗躍出。閻四做賊心虛,僅帶了最忠心的魂衛同行,人手有限,並不敢大張旗的鼓謀害閻九,所以屋外再無埋伏。兩人翻牆過院,踏瓦疾行,抓緊時間快速逃開。閻九奔行了一陣,便躍下屋瓦,拉著胡笑天躲進一處荒廢的小院內。她剛剛被踢了一腳,未能及時調息自療,此時一停步,便忍不住摀住嘴巴輕聲咳嗽,指縫間滲出腥紅的血跡。
胡笑天低聲道:「閻小姐,我有少林寺秘製的離火丹,或會對你的傷勢略有幫助。」說著倒出丹藥,遞了過去。
由於變起倉促,閻九什麼東西都來不及帶,渾身上下除了幾樣門中聖物,連一兩銀子都沒有,更不用說療傷丹藥了。她神色複雜的望了胡笑天一眼,輕聲道:「多謝。」接過離火丹服下,心裡暗歎,欠他的人情幾時才能還清?今日若非胡笑天出手相助,她絕對逃不出閻四的魔掌,極可能淪為任人凌辱的玩物,下場比死更慘百倍。
胡笑天道:「閻四已撕破臉皮,意圖加害於你,你何不立即聯絡其他同門弟子,共同征伐此獠?只要你亮出宗主令牌,便師出有名,佔據了道義的制高點,不怕閻四胡攪蠻纏。」
閻九搖頭道:「胡公子,你有所不知,閻四統率的正是洛陽、開封、太原一帶的本門弟子,城裡的大小頭目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雖然我有宗主令牌,但僅憑此物就要懾服他們還遠遠不夠。涉及到宗主之爭,這些人未必會明著支持我,也未必會圍攻閻四,十有**會騎牆觀望,由我和閻四分出生死勝負。若無外力支援,我很難擊敗閻四及其背後的勢力。」
胡笑天倒抽一口冷氣,洛陽竟然是閻四的地盤!天時地利人和全落於敵手,閻九憑什麼跟人家鬥?不要說擊敗閻四,她能平安逃到城外,就該謝天謝地謝祖宗啦。皺眉道:「閻小姐,難道你不能通知閻大、閻二等出面主持公道嗎?地府九鬼並稱於世,按照排序,哪裡輪得到閻四一手遮天?」
閻九輕歎道:「城內城外的幾處秘密聯絡點,閻四同樣爛熟於心,他豈會不預防我寫信求援?如無意外,每一處聯絡點都是死亡陷阱,就等著我貿然踩進去。你說我該怎麼辦?」
相比於閻九,胡笑天對洛陽更是陌生,舉目無親,又去哪裡找人送信?閻九要躲避閻四的追殺,他要躲避聯竹幫的報復,堪稱是同病相憐。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前路黯淡迷茫。
夜幕降臨,月涼如水。
李秀娘不顧滿身疲累,回屋後便換上一襲素白衣裙,在秘密設立的靈位前插上香燭,默默祭拜。孫浩真的死訊及家主戒指回歸的事情,她已一併寫信給老太爺,潛人緊急送回開封孫家。在老太爺做出決定之前,考慮到家族中各房各支的權力紛爭,她必須先壓住孫浩真橫死的消息,免得家主之爭即刻生變。這兩日來她強作無事,依然如前處理生意賬簿,暗地裡不知流了多少淚水。丈夫意外早死,她又未生育一男半女,年紀輕輕便守了寡,往後在孫家該如何自處?萬一老太爺撒手西去,她還能依靠誰?她很清楚,那些叔伯兄弟當中,要麼垂涎她的美色想逼她改嫁,要麼處心積慮要把她趕回娘家,沒一個願意看到她佔據家族執事的高位,獨當一面。
李秀娘手撫靈牌,忍不住又流下淚來,輕聲道:「夫君,你客死他鄉,屍骨無存,能否找到回家的路?我思你,念你,怨你,恨你,你如泉下有知,可會進入夢中與我相會?為了孫家,為了報答老太爺的器重,我過得很累,很辛苦,你知道嗎?若是你仍活著,我一定卸下肩上的擔子,專心做一個賢妻良母……」
突然,後窗處啪啪兩聲輕響,有人輕喚道:「孫夫人!」
李秀娘愣了一愣,忙放下布幔擋住靈位,移步來到窗前,一顆心不知怎的砰砰亂跳,緊張得喘不過氣來,輕聲道:「是胡公子麼?」
胡笑天道:「正是小生!夫人,快打開窗,我有急事想求你幫忙。」
李秀娘臉頰滾燙,手心冒汗,無數關於男女偷情的幻想場面霎時掠過腦海,又羞又怒,此人明明已有妻子,為何還要偷偷潛入孫家意圖不軌?他把自己當成了風騷難耐的下賤女人嗎?語氣一冷,淡淡道:「胡公子,奴家孤身一人,不便在寢室與你見面,有什麼事情明日正式登門商談吧。」
胡笑天忙低聲解釋道:「孫夫人,我並非獨自一人前來,還有一位俠女作陪。我們先前遭到江湖兇徒追殺,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厚顏投奔夫人,還望夫人救危扶難,助我們渡過難關。」身邊的閻九輕咳一聲,道:「打擾孫夫人了。」她為避免驚嚇生人,已背著胡笑天除下惡鬼面具,改用布料蒙面。
李秀娘聽聞窗外有妙齡女子的聲音,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原來是自己多慮了,險些誤解了對方的品性為人。她推開窗戶,眼見胡笑天和一蒙面女子並肩而立,衣服上都有暗紅的血跡,暗暗吃驚,忙道:「胡公子、這位女俠,快請進來。」
胡笑天和閻九輕身躍進房中,再把後窗掩上。胡笑天拱手道:「孫夫人,我們忽遇風波,既無親戚又無朋友投靠,想著與夫人有過一面之緣,便不請自來,想借貴寶地暫避幾日,多有打擾了。」
李秀娘好奇地望了一眼閻九,斂袖還禮道:「公子客氣了。你嚴守承諾,代亡夫送回家主信物,奴家感激不盡,只恨無以為報。今日公子有難,我孫家自當援手,義不容辭。」
胡笑天道:「多謝夫人!我們這回得罪了聯竹幫,他們乃洛陽的地頭蛇,手眼廣闊,為免走漏風聲,還請夫人幫忙掩飾一二。」在來時的路上他已和閻九商量過,不必和孫夫人提及地府宗主之爭,把聯竹幫扯出來便足矣。誰知閻九告訴他,聯竹幫就是隸屬於地府輪迴六道的外圍幫派,幫主及各堂堂主都是地府正式弟子,只是平時從不顯露真實的身份和武功罷了。胡笑天恍然,難怪聯竹幫忽然發出煙花信號,把各處幫眾召回,還有什麼比新老宗主交替之事更重要的?
李秀娘眉心微皺,怒道:「又是聯竹幫!是不是孫浩翔那混球叫去的?這不成器的傢伙整日喝酒賭博,碰到了麻煩便去找聯竹幫出面解決,都不知花去了多少冤枉錢!哎呀,尊夫人怎麼不見蹤影?莫不是被聯竹幫的惡徒劫持了?」
胡笑天想起不辭而別的李玄兒,百感交集,道:「內子較我幸運,已被一神秘女尼所救,不勞夫人操心了。」
李秀娘吁了一口氣,輕撫胸口道:「菩薩保佑,好人必有好報。既然如此,公子和這位女俠安心在此住下便是。有我做主,聯竹幫再猖狂也不會衝進府裡抓人。如今畢竟是大明朝的天下,有官府壓著,容不得他們胡作非為。」
胡笑天和閻九交換一個眼神,又道:「夫人,敵眾我寡,形勢惡劣,對方對我們抱定了必殺之心,我們總不能困守在孫家一輩子。因而想懇請夫人,明日一早派人加急送出幾封求援信件。」
李秀娘道:「沒有問題。我孫家商號遍及長江南北,如遇特急情況,還可以飛鴿傳書,一日數百里,遠勝過陸地奔馬。」
胡笑天和閻九大喜望外,連連稱謝。當下取來筆墨,閻九執筆以門中暗語連寫四張紙條,註明了地址及收信人,請李秀娘以最快的速度送走。至於兩人的身份,以李秀娘在洛陽孫家的家主地位,自然輕輕鬆鬆安排妥當。當然,在正式交由府中管家安排之前,兩人都分別化妝易容,搖身一變,成了兩名普通的下人。
胡笑天見閻九臉形甚美,鼻樑秀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閻九的感官何其敏銳,立時皺眉望來,冷冷道:「聖人言:『非禮勿視』。公子熟讀詩書,莫非竟忘了?」她易容時不許他人觀看,易容後的容貌頗為秀麗,只是臉上故意弄了許多麻子,令人扼腕。胡笑天聳聳肩道:「你我出生入死,同舟共濟,多看兩眼又有何妨?」閻九皺眉道:「一碼事歸一碼事,我不喜歡被男子偷窺。」「偷,偷窺?!」胡笑天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咱可是正大光明的當面注目,竟被她形容得好似猥瑣淫賊,實在鬱悶。
李秀娘撲哧一笑,若有深意道:「閻妹妹未曾出閣,自不樂意讓人隨意窺探。我瞧妹妹穠纖合度,膚色如玉,氣質高雅,定是出身於詩書之家,怎會是風裡來雨裡去的女俠?妹妹將來若是厭倦了江湖生涯,只消和姐姐說一聲,包你找一個丰神俊朗、家境殷實的好郎君。」
閻九登時面紅過耳,雖有厚厚的脂粉擋住,兩頰亦泛起了紅暈,頓足道:「姐姐,你也起哄捉弄人家。我,我在神靈面前發過誓,這輩子不嫁人的。」
李秀娘大為驚訝,奇道:「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生子的道理?好妹妹,男女相合,天經地義。你千萬不要因為害羞,便絕了嫁人的念頭。是不是你家境不夠寬裕,擔心置辦不起嫁妝而遭夫家羞辱?你既然今天叫了我一聲『姐姐』,嫁妝的事包在我身上,保證讓你風光出嫁,震懾住你未來的公婆。」
閻九羞得摀住雙耳:「姐姐,莫要說了!反正人家就是不嫁!」
李秀娘不清楚地府的規矩,只當她是太過害羞,又勸慰了幾句方才作罷。李秀娘對閻九甚是喜愛,臨時起意,讓她以貼身侍女的身份留宿房中,促膝夜談。而胡笑天就沒那麼好命了,被管家帶到下人所住的偏院,和幾名男僕擠在通鋪上,對付著過了一夜。
次日一早,胡笑天向管家請了假,獨自一人出府辦事。
誰知僅僅一夜的工夫,大街上便多出了許多江湖人物,他們風塵僕僕,各地口音混雜,身背兵器四處招搖。胡笑天暗暗好奇,難道最近有什麼大事發生?他眼下的身份乃是孫家僕人,為免露出破綻,自不好向江湖人士打聽。
胡笑天來到城門附近,乘人不備刻下聯絡暗號,以便宋謙等人趕到洛陽後相互聯繫。隨後,他輾轉找到一間隱藏在小巷中的兵器鋪。這鋪面前頭擺賣刀槍劍叉等普通兵器,後頭則是打造兵器的場所,叮叮噹噹的打鐵聲連綿不絕。胡笑天挑了一把鐵劍,付過賬,用布包好背在身上,一劍在手,頓覺底氣足了許多。他剛走出兵器鋪,一夥江湖漢子亂糟糟的擠了進來:「老闆,俺們的兵刃砍傷了,你這裡可能修補?」那老闆咧嘴笑道:「只要價錢合適,再殘的兵器都能修補。」那伙漢子一邊解下兵器,一邊吵吵嚷嚷,聲浪大得能掀翻屋頂,生恐別人不曉得自己的英雄事跡。
胡笑天站在門外,甚至毋須刻意探聽,便從他們口中得知,閻傲居然突破了層層封鎖圍堵,逃進了洛陽城內!不禁嘖嘖稱奇,地府隱身逃遁的法門還真是奇妙,先是閻九,後是閻傲,都能躲過群雄追殺,的確是厲害。垂涎魔教聖物的各路人馬自然不甘罷休,同時湧進城中,各展神通搜尋閻傲的下落。只是洛陽民居數萬,人口眾多,要想從茫茫人海中找到目標,與大海撈針何異?何況洛陽乃河南府所在,駐紮著明軍衛所,誰敢公然強闖民宅,肆意妄為?一旦驚動了官府,必將吃不了兜著走。長安城上,還懸著數百顆人頭呢!
胡笑天暗歎一聲,假如閻傲早一日進城,哪怕僅剩下一口氣,以他多年積存的威望,都能壓住諸般人等的野心。如今閻四既已悍然動手,徹底與閻九鬧翻,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一定會一條道走到黑。當務之急,則是要設法除掉閻傲,不能讓他們父女聯絡上。按常理推斷,閻傲進城之後,十有**會與聯竹幫高層聯繫,調動門下弟子以護衛自己的安全。不出意外的話,必有人向閻四通風報信。
胡笑天心念電閃,假如自己是閻四的話,無論如何都不會主動背負擊殺閻傲的惡名,最理想、最有效的方式,無疑就是借刀殺人!城內高手雲集,人人垂涎魔教聖物,只要把閻傲的藏身之處公佈出去,還愁沒人代勞嗎?一代梟雄,內外交困,性命危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