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青鵬見兩位奇人肅然相對,驚人的氣勢排山倒海地散發出來,趕緊遠遠閃開。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莫師叔曾說過這兩位的武功足以和師祖相提並論,那是高過他不知多少倍了。萬一他們相鬥時勁氣外溢,以自己這點可憐的內功哪裡能抵擋得住!反正只是做仲裁,等他們打得筋疲力盡、安全無害時再靠近評判好了。
明心、天法相處了二十年,其間交手十九次,打得天翻地覆,彼此的武功特點和性格都相互瞭解透徹,可以說幾乎沒有秘密可言。再過幾天兩人都要離任,讓出護法弟子的頭銜了。如果說以前決鬥的時候還留有後手,期待來年再戰勝對方,那這回絕對是要傾盡全力的。不管是誰,只要學會了武功就免不了有好勇爭勝之心,即使是出家人也不例外。
兩人之間甚至已經不需要說任何廢話,突然間身形同時晃動,還沒等胡青鵬看清楚,波的一聲巨響,兩人拳掌相撞,一觸即分。兩人足一沾地,立即迅如閃電般撲向對方,拳腳相交時爆發的勁氣聲響,彷彿點燃了連串的爆竹。
胡青鵬只見雲霧中兩條人影騰挪閃躍,身法之快匪夷所思,以他的眼力根本分辨不出誰攻誰守。激戰之中,不時有拳風掌力餘波掃來,即使隔了數丈仍有莫大威力,幾次都要把他吹下山頂。胡青鵬乾脆四肢趴地,老老實實地抓住峰頂突起的岩石,以免自己這個仲裁還沒發揮作用就玩完了。
明心大師與天法道長武功各有所長,戰到激烈處,明心大師口中發出雷鳴般的低吼,而天法道長則以長嘯聲相抗衡。兩人的拳掌偶然擊到地上,碎石如雨,狂風大作。
胡青鵬聽著兩人發出的吼聲嘯聲,頭腦震得幾乎裂開,忙撕了衣袖上的布料牢牢塞住耳朵。兩人發出的聲音在山峰間迴盪,彷彿獅吼龍吟,令百獸噤聲,飛鳥驚散。山中的遊人百姓聽見這奇怪的聲響,因為是岳神顯靈的異兆,紛紛焚香膜拜,以至日後成了當地的習俗。
突然,雲霧中閃電驚飛而起,如銀浪翻捲,水銀瀉地,耀眼的劍芒縱橫四射,彷彿在編織一張巨大的劍網。胡青鵬知道,天法道長的劍終於出鞘了!但是明心大師豈甘示弱,摘下環掛頸部的那串念珠,舞起一團烏光,撞上對手的兵器。他的念珠乃佛門法器,竟不懼敵劍鋒刃劈砍,絲毫不落下風。
兩人一旦動用了兵器,凶險程度比剛才增加十倍,任何一方稍有不慎,即是血濺五步的下場。一個劍走輕靈,動靜無常,時而飛起如鶴,盤旋攻擊對手,時而激發劍氣,隔空怒射。一個古樸凝重,大巧若拙,手裡的念珠如盾牌般密不透風,每一下出擊都重若千均。胡青鵬武學修為尚淺,也看不出誰優誰劣,只知道這兩人飛來轉去,一時之間難分伯仲。
兩人不知激戰了多久,驀的幾顆念珠飛射過來,幾乎同一時間,一把青虹寶劍直射上天,劃了一個優美的弧度,正正落在胡青鵬面前半尺處,劍鋒鋒利之極,直插入石中。胡青鵬被大大嚇了一跳,拚命凝神望去,只見明心大師和天法道長四掌相對,半蹲在地上,大眼瞪著小眼,居然同時丟棄了兵器,採取內力對決的辦法決定勝敗。
胡青鵬大吃一驚,內力對決是所有武技較量中最凶險的一種方式,比的是誰的內力更深厚、真氣更綿長,失敗的一方要麼當場經脈寸斷,嘔血斃命,要麼內力盡失,從此形同廢人。如果是拳掌兵器功夫不如人,苦練幾年還有機會復仇,但是內力比拚告負的話,這輩子都難有扳平的機會了。除非有血海深仇,一般來說武功越高的人對內力比拚越謹慎,因為一失足便成千古恨了。想不到這兩位出家人對勝負如此執著,最後不惜以性命相鬥。
胡青鵬取下塞住耳朵的布料,戰戰兢兢地爬起來,走上前去查看兩位前輩的情況。此刻峰頂之上由極動變為極靜,惟有山風呼嘯,奇異的壓迫感卻更加濃烈。
峰頂平台上被兩位奇人打陷了許多凹坑,胡青鵬看得直咋舌,如此高深的內家功夫,自己拍馬都趕不上!不過,他們的內功越深厚,較量起來的凶險程度越高,內力不足的人將無法插手其中。胡青鵬聽師門長輩說過比武中的禁忌法則和注意事項,自知沒有能力化解兩位絕頂高手的戰局,但畢竟平生第一次見到高手之間的內力比試,心中頗為好奇。
走到近處大約一丈左右,他就被一堵無形的氣牆隔絕,再也不能前進半步。只見明心大師和天法道長掌心貼著掌心,頭頂上各升起一根筆直的白色氣柱,衣衫鼓脹,眼珠圓瞪,正傾盡全力攻向對手。兩人表面上看似平靜無波,其實內力激鬥處彷彿狂浪排空,怒風迴旋,又像是千軍萬馬在糾纏廝殺。
兩個人一動不動地瞪著對方,胡青鵬看了一會便覺得實在無聊,這兩人旗鼓相當,誰也壓不倒誰,天知道他們要鬥到幾時!他走到平台邊緣,探頭往下一看,斷崖如削,谷深百丈,除非像鳥兒般長著翅膀,否則他是沒有辦法飛下峰頂去的。他渾身一激靈,突然大叫一聲「糟糕!」,返身跑回兩人身旁,哭喪著臉道:「明心大師、天法道長,我求求你們別玩了行不行?萬一你們鬥了個兩敗俱傷,我又沒辦法下山,豈不是要活活餓死?你們既然請我來當仲裁,我就裁定你們平分秋色,都是贏家好不好?」
明心、天法此時心神全都集中在內力的催動上,根本聽不見外界的聲音,對胡青鵬的哀求自然是毫無反應。兩人不僅武技相當,內力修為亦不相上下,鬥到這時是衷心佩服對方了。但內力比拚陷入膠著狀態之後,情況就由不得他們掌控了,狂暴的內力氣流在他們之間來回激盪,急迫地尋找一個宣洩的出口。這個時候誰如果支撐不住,就要被這股洪流轟得粉身碎骨,魂飛魄散。明心、天法雖有心收手,可已經勢同騎虎,來不及後悔了。
胡青鵬哀求了半天都沒有反應,氣餒的坐到地上。但見明心大師的臉色越來越紅,紅得要滴出血來,而天法道長的臉卻越來越青,青得彷彿殭屍復活。他們頭頂的氣柱亦開始散亂搖擺,越來越淡,可是汗如雨下,很快把衣衫滲透了。胡青鵬心中更驚,他們明顯已到油盡燈枯的最後關頭,再不把他們分開的話,可能這兩大奇人便要同歸於盡了!
胡青鵬急得團團亂轉,既為兩人不值,也替自己的小命擔心,但以他的內力又豈能妄想解開這個死局!他一咬牙,自言自語道:「不管了,左右是死,死馬當做活馬醫了!」走去拔起天法道長脫手的寶劍,然後走了回來,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步步挪向對決的兩人。
出乎意料的是,他這回竟然沒有被氣牆阻攔,慢慢挪到明心、天法身旁,一顆心七上八下,手裡滿是汗水。原來他們兩人內力拚鬥時自動向外散發勁氣,形成護身氣罩,防止有人乘機偷襲,但眼下內力幾乎耗盡,所謂的護身氣罩自然就極度萎縮了。胡青鵬看準兩人的手掌貼合處,舉劍一撩,劍身還未觸到他們的身體,只聽錚的一聲脆響,長劍劇烈震動,下一刻即化為無數碎片灑落。長劍震顫的一瞬間,胡青鵬立即放手鬆開劍柄,但動作仍是慢了一步,只覺掌心處湧來沛然莫御的巨力,如遭雷殛,倒飛五丈多遠,吐血昏死過去。
狂暴的力量終於找到缺口傾瀉而出,明心、天法立刻收掌後退,腿腳一軟,同時坐倒。兩人相視而笑,面容一片平和,經歷了死裡逃生的凶險之後,誰勝誰敗此刻再也不顯得重要,再想起剛才以命相博的情形,宛如隔世。突然之間,兩人心頭同時湧起一種明悟,若是被勝負虛名牽絆,又怎能求佛證道?
明心大師雙足交疊呈金剛坐式,手心向上,兩個大拇指輕抵結成手印,寶相莊嚴,吟道:「好醜現前,心安如海,妄想都盡,無諸逼迫。阿彌陀佛!」
天法道長卻是肅然而立,迎風吟道:「不欲以靜,天地將自正。古人誠不我欺也!」
兩人幡然悟道,靈識拓展,竟然不分高下。
明心大師目光微垂,看到地面散落的無數鋼鐵碎片,忽然記起胡青鵬來,心念一轉,已知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天法道長心生感應,縱身一躍,落到胡青鵬身旁,眼見他面若金紙,嘴角溢血,呼吸十分微弱。天法道長眉尖微皺,伸手搭上胡青鵬的脈門,眉心越皺越緊。明心大師飛身過來,見狀吃驚道:「天法,他沒有救了麼?」胡青鵬是他強行邀來做仲裁的,萬一有所不測,他怎麼向人家的親人交代?
天法道長歎了口氣,「他很幸運,應該沒有性命之憂,不過日後會有點麻煩。」
明心大師道:「那你還不趕快救人!日後的麻煩日後再說。」
天法道長自懷裡掏出治傷丹藥,喂胡青鵬服下,然後讓明心大師替他逼出內腑淤血,調理經脈。兩人忙了半個時辰,胡青鵬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臉上也開始出現了血色。胡青鵬見他們兩人安好無恙,喜道:「大師、道長,你們都還好嗎?」
明心大師不客氣地敲了他一下額頭,「好小子,你倒是膽大包天呀,居然敢來替我們拆解戰局,你差一點就沒命了!」
剛才幸虧胡青鵬鬆手得快,讓那把寶劍承受了大半的內力衝擊,不然他早就一命嗚呼了。饒是如此,他仍受了重傷,需要靜心調養數日。更麻煩的是明心、天法的部分內力進入他體內後無法化解,盤恆在他的經脈之中,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隱患。不過話又說回來,要不是他鼓起勇氣分開兩位高手,誰也活不了。
胡青鵬默查真氣,果真發覺有兩道不屬於自己的內力滯留在體內,不受控制的四處遊蕩,不禁撓頭道:「那我該怎麼辦?這樣子有沒有什麼害處?」
天法道長道:「這兩道內力是強行進入你體內的,並非我們主動輸送過去,不會按照一定路線行走,所以暫時無法和你自身的內力融合。只有等你自己的內力足夠強大的時候,才能把它們煉化成為你自己的一部分。在此之前,它們會在你體內經脈潛伏,對你沒有什麼太大的害處。不過當你情緒激動或者運用內力過度的時候,它們有可能會出來搗亂,讓你的行動受到影響。唯今之計,你只有加緊內功修行。」
胡青鵬聽說對身體沒有害處,便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問道:「道長,我大概要多久才能化解這兩道內力呢?」
天法道長略一沉吟,道:「少則五年,多則七年。」
胡青鵬暗暗苦笑,自己本來就有夠忙的了,這下更不得安寧了。
醫治完胡青鵬,明心、天法分頭打坐調息,恢復內力。胡青鵬閒著沒事,便試著調動體內兩道異種內力玩耍,很快發現這兩道內力針鋒相對,達到平衡的狀態,所以才相安無事。如果他的內力偏向任何一方,就像在天平的一端加上一粒沙子,立刻會破壞平衡,引起內力的動盪衝突,嚴重的話可能會傷及內腑。要想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便如天法道長所說的要苦練內功了。
明心、天法調息完畢,背起胡青鵬掠下山峰。下山後明心大師直接來到衡山劍派,將胡青鵬受傷的消息告訴劉天月知道。而天法道長則把胡青鵬帶回道觀悉心照料,等他養好了傷再回去。
胡青鵬在道觀中調養了七日,每天接受天法道長的針灸推拿,還要喝一些苦到腸子的藥水,總算傷勢盡去,又恢復了生龍活虎的勁頭。這天早晨起床後,胡青鵬自覺傷勢已經痊癒,該向天法道長辭謝了,離開師門多日,不知義父義母是否心中掛牽?正轉念間,天法道長、明心大師聯袂而至。
明心大師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神膚色,滿意地笑道:「小朋友,你體質很好啊,貧僧還擔心你要躺上十天半月的。」
胡青鵬道:「這都是道長醫術高超,妙手回春的結果。道長這幾日真的辛苦了,晚輩感激不盡!」
天法道長右手一伸,托住他意欲下拜的身子,撚鬚道:「慚愧,慚愧!我們這兩個老傢伙死了不要緊,卻差點連累了你,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又怎能厚顏受你一拜?當日若非你果斷出手拆解,我們性命必然不保。我們雖然都是出家人,這份救命大恩也不可不報啊!」明心大師點點頭道:「正是!」
胡青鵬忙道:「道長、大師,其實我當時是想著怎樣下山,不至於活活餓死,是為了自己有一條生路才斗膽行動的,沒想過要你們回報。」
明心、天法相視一笑,愈發堅定最初的想法,如果換成其他人,只怕現在已提出無數要求了。明心大師微一示意,天法道長退後掩門而出,只留他們兩人在室內。明心大師道:「小朋友,我們倆人受你大恩,若是沒有任何表示,便枉活了這數十年。你天性純善,人品端正,我們都看在眼裡。你乃習武之人,但因為門派不同,我們不能違背門規傳授你武功絕學,所以決定各傳你一種本領。」
胡青鵬聽到有本領可學,自然喜上眉梢,忙恭敬請教。
明心大師笑道:「貧僧乃佛門弟子,便教你如何唸經吧!」胡青鵬失聲道:「唸經?唸經也要教嗎?」明心大師正色道:「此法乃佛門修心明性的不二法門,今僅傳於你止,你今後萬萬不可告之他人,能應否?」胡青鵬當即指天立誓,一口應承。
明心大師傳給他的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該經僅有二百餘字,短小精粹,濃縮體現了佛教的精華。《心》經主要闡述世間萬物皆空的道理,無論五蘊、十八界、四諦等皆是如此,教導信徒徹底破除法我妄執,消除恐怖、妄想、痛苦等一切**慾念,進而成就佛果。念誦《心》經的時候,要用一種特殊的呼吸方式配合體內的真氣運轉,並且每個字讀音的輕重、快慢等都有不同,形成一種奇特的節奏,絕不是間簡單單的念誦就可以的。胡青鵬足足花了一個時辰,咬得舌頭腫痛,才學會如何正確的運氣念誦經文。
明心大師最後說道:「持誦《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能破除人間一切虛象幻象,心志堅如金鋼,無物可撼。心誠之人每日依法大聲念誦十遍,連續千日後方有小成,其時便能體會經中種種妙處,往後便不需發聲念誦,心中默誦即可。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丟下一串咒語,推門而去。
天法道長隨後進來,傳給胡青鵬的是修煉「天眼通」的方法。「開天眼」是道家的一種奇妙法門,傳說修到天眼通的人能目窮千里,透視鐵石。但從現在來看,也僅是止於傳說中而已。天法道長傳授的天眼通法門,一方面要利用藥水外擦,丹丸內服來增強眼力,另一方面通過各種方法來訓練眼睛的分辨能力和靈敏性。最後達到夜視如晝,利如鷹隼的境界。
胡青鵬一日間學到明心、利眼兩種法門,可謂是收穫豐富,心裡樂開了花。他將兩位前輩所說的牢牢刻在心底,下決心從今天起開始艱苦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