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兄弟驚訝地望了那劍客一眼,立刻感覺到對方深沈若海的氣勢,心中凜然,不想節外生枝。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獰笑道:「唐伯文,只要你說出李雁兒的下落,我們就讓你痛痛快快地到閻王殿報到。如若不然,我們先擰斷你的十根手指,再戳瞎你的眼睛,打斷你的每一根骨頭,慢慢放幹你的血,讓你受盡酷刑折磨,嘗夠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們的笑容殘酷猙獰,眼裡射出凌虐他人的興奮光芒,誰都看得出他們不是在開玩笑。
光是聽到左氏兄弟的描述,眾人都不由打了個寒戰,如此折磨人的手段果真使出來的話,就是鐵打的漢子也忍受不住啊!
唐伯文跌坐在地,儘管姿勢狼狽,腰脊仍挺得筆直,淡然自若地說道:「我唐伯文雖不是什麼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但背信棄義的事情是絕對不幹的,何況她是我的妻子!即使你們把我身上的肉一寸寸割下來,唐某也不會屈服的!我勸你們死了這條心罷!」
左氏兄弟放緩口氣道:「女人如衣服,用完就丟開好了,你何必如此維護她?如果你肯乖乖地合作,我們兄弟可以考慮放你一條生路。」他們的第一追殺目標是李雁兒,因此不惜對唐伯文威逼利誘,希望從他嘴裡撬出李雁兒的消息。
唐伯文不置可否,反問道:「你們真心喜歡過哪個女人嗎?」
左氏兄弟一起搖搖頭。對他們來說,女人只是發洩的工具,需要的時候才會拿來使用,純粹是金錢和**的關係。完事之後大家一拍兩散,從此形同陌路,再無瓜葛。
唐伯文歎道:「夏蟲不可言冰也!古人對牛彈琴,唐某無意效仿,這感情的事說了你們也不懂。唐某能與心愛之人共結連理,苦樂十餘載,早已心滿意足,此生無憾了!唐某連死亦無懼,又怎會在乎你們那些所謂的酷刑折磨?」話音一頓,旁若無人地吟道:「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語調抑揚頓挫,透出無限深情。這是北宋詞人秦觀所做的《鵲橋仙》一詞,借牛郎、織女的故事來刻畫男女間堅貞不渝的愛情,歷代以來傳誦不衰。
莫天風忍不住擊掌和道:「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語氣深情悲涼,將眾人帶入另外一種意境。東方燕癡癡地望著他,眼神迷醉,感動之極。
左氏兄弟見他們詩詞唱和,既聽不明白,心裡又不是滋味,怒道:「死到臨頭還有心情賣弄學問,你是白癡不成?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成全你!」兩人分別抓住唐伯文的手掌,運勁猛然捏下,只聽??幾聲脆響,將他的兩根食指同時折斷。
俗話說十指連心。手指被生生折斷,這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唐伯文痛得面容抽搐,冷汗直冒,卻死死咬住了牙關,硬是一聲不吭。
眾人見狀暗暗佩服,對左氏兄弟的凶殘是敢怒不敢言。
左氏兄弟冷笑道:「要想少吃苦頭,你最好立刻說出來。我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說著又抓住唐伯文另外兩根手指,作勢欲折。
唐伯文道:「動手罷!」輕輕閉上眼睛,看也不多看對方一眼。
左氏兄弟惱羞成怒,正想下手,一聲尖叫忽然響起:「且慢!」眾人循聲望去,那名捕快緩緩走上前來,雙肩抽動,淚流滿面。唐伯文聽見這聲叫聲,虎軀大震,霍地睜開眼簾,望著走到跟前的捕快,目光裡責備、痛惜、無奈、溫柔、憐愛相互交織,眼神十分複雜。兩人四目相投,如磁石牢牢吸引,剎那間交換了萬語千言,其中的似海深情,連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眾人呆呆地看著這滑稽的一幕,兩個大男人在深情相望,心頭不禁泛起奇異的感覺。東方燕靈光忽閃,失聲道:「他是李雁兒!」
李雁兒!宛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東方長河等同時縱身上前,將那名捕快團團圍住。只見他尖嘴猴腮,眉毛濃密,露在衣服外的皮膚粗糙泛黃,身材瘦小,與傳說中的武林第一美女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如果不是唐伯文身份敗露後被擒,逼得她主動現身,誰能想到這絕色麗人會化身為一個平庸猥瑣的捕快?
左氏兄弟手裡握有人質,反而顯得十分鎮定,從頭到腳的仔細打量對方,喝道:「你是李雁兒嗎?不是的話就滾開!」
那名捕快低下頭,抬起兩手在頭頸處揉搓了片刻,撕下一張精巧細緻的人皮面具。她慢慢抬起頭來,眾人眼前一亮,不自覺地發出陣陣讚歎吸氣聲。只見她鳳眼含淚,眉如彎月,鼻樑秀挺,略顯蒼白的嘴唇如同刀削,氣質高雅大方,帶著少婦特有的成熟嫵媚的風情,那眉梢間淡淡的哀愁,讓人跟著心痛起來。她額頭高潔,臉部輪廓彷彿經過天人雕刻一般,曲線完美,比例恰當,配合修長纖細的頸部線條,幾乎無懈可擊。她宛如下凡的仙子,又似空谷幽蘭,集美貌、優雅、高貴、溫柔於一身,即使此刻身著的是男人的衣服,亦絲毫無損她超凡的魅力,彷彿一輪皓月破雲而出,驟然照亮了昏暗的大廳。眾人被她的絕色容顏震撼,只懂呆望著她的俏臉,有的人連口水流了一地都不自知。
唐伯文痛心地道:「雁兒,你為什麼這麼傻?這些人統統想要你的性命,你這樣做不是自投羅網嗎?」以目前的狀況來看,李雁兒的真容既露,只有死路一條了。
李雁兒淒然笑道:「伯文,你以為我能狠下心,眼睜睜地看著你受盡各種折磨嗎?他們要殺的人是我,橫豎一死罷了,我不能再連累你了。」她與丈夫情深意篤,看著他被人摧殘肢體,感同身受,心裡頭象被刀割般難過。反正左右不過一死,索性主動現身,希望能讓丈夫少受點痛苦。
唐伯文瞧著她淒美的容顏,心中大慟,自責道:「雁兒,都是我沒有用,保護不了你。我……」
李雁兒輕聲打斷他道:「伯文,你不要說了!如果沒有你在我身邊守衛,我十三年前就已經被人打下地府,魂魄飄渺了。這些年你為了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心裡記得清清楚楚,可惜無法回報你了。伯文,你是這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假如還有來世,我希望還能做你的妻子,永不分開!」
唐伯文虎目含淚,知道這是妻子訣別之前最後的傾訴,也許下一刻,他們兩人就生死永別了。值此臨別之際,腦海中閃現過往日的種種溫馨旖旎,只覺千言萬語都堵在了胸口,想要從狹窄的通道拚命跳出來,下意識的張大了嘴,喉頭肌肉抽搐,偏偏什麼話都無法說出。意識到要永遠失去心愛的人,一種莫名的恐慌瀰漫全身,讓他四肢冰冷,百髓俱僵,兩行情淚不受控制的湧出,又苦又澀,讓人心碎。
突然,風聲入耳,一條人影從雨夜中飛進大廳,落地後一個踉蹌險些仆倒。他單手著地勉強一撐,挺起身來,竟是剛才抱著麗兒偷跑的那名年長的捕快。只見他渾身是血,背後插著幾枝漆黑的羽箭,麗兒被他緊抱在懷裡,小臉蒼白,似乎沒有受傷。
李雁兒一顆心直沈進無底深淵,原以為女兒能僥倖逃過一劫,誰知又被送回此地,驚道:「曾叔,這是怎麼回事?」她可以為情殉身,但如何忍心看著女兒一同喪命?她寧願自己死上一百次,只要女兒能平安無恙就好。
那曾叔是李雁兒當年唯一倖存至今的護衛,對主人忠心耿耿,輕輕將麗兒推開,嘴唇微張,一股血水立時湧出,吃力地道:「主人,我半路被怒風寨的人馬攔截,屢次突圍無功,只好返回此地。主人,敵人已追來了,快、快……逃!」手臂一軟,砰的一頭撞到地上。他身受多處致命重傷,全憑一口氣支撐不倒,這時再也抵禦不住死神的召喚,僕面而亡。麗兒小嘴一扁,哇哇的大哭起來。
眾人聽到曾叔臨死之言,盡皆大驚,怒風寨的人居然這麼快就殺回頭了!人人心裡清楚,既然怒風寨的人敢捲土重來,重啟戰端,肯定是得到了強力支援,有把握打贏這一仗的。怒風甲士的勇猛強悍大家都見識過,除了左氏兄弟外,餘者心中忐忑,冷汗暗湧。
唐伯文夫婦被眾人圍住,不能輕舉妄動,望著孤零零哭泣的女兒,心痛如絞,又是焦急又是擔憂,恨不能長出一雙翅膀來。胡小毛壯起膽子跑到麗兒身邊,拉住她的小手,「麗兒乖,壞人要來幹壞事了,我們先躲起來好不好?」麗兒一看見他就停止了哭泣,乖乖地道:「好!」胡小毛忙扯著她跑到一旁。
就在這時,忽聽轟隆隆幾聲巨響,祠堂正門兩側的圍牆被重兵器轟出幾個大洞,無數裂紋在牆面上蔓延開去,緊跟著又是一輪重兵器轟擊,泥石紛飛,整面牆壁轟然倒塌。眾人凝目望去,只見祠堂外黑壓壓的站著數十名怒風甲士,前面兩排手持鐵弓,寒芒閃爍的箭簇正對準了大廳。怒風寨此次動作神速無聲,一反前次的聲勢浩大,顯得詭秘莫測,更讓人感到可怕。
劉三霸去而復返,一隻眼睛已用白布包紮好,僅剩的獨眼閃著惡毒冷酷的光芒,和另一名黑衣黑甲持槍大漢肩並肩,恭敬地站在一名紅衣黑甲的大漢身後。那紅衣黑甲大漢身材高大魁梧,雙目如無底深淵,閃動著幽冷的黑光,充滿了血腥氣息,如一尊地獄中殺出來的魔將,儘管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身上散發的氣勢和殺氣,能讓遠隔數十丈的人不寒而慄。他肩後斜插著一柄紅色長刀,血刀未出,刀氣已直衝雲霄。
「仇不信!」莫天風低聲驚呼。眾人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仇不信親自帶隊前來復仇,在場之人誰能抵擋?
胡小毛心中暗叫不好,對青龍會伏擊易輝一事記憶猶新,清楚亂箭齊發的威力,何況對方是訓練有素的怒風甲士!目光一掃,大廳上毫無遮攔,只有那八根支撐大梁的紅漆圓柱可以利用,立即拉著麗兒往最近一根圓柱後跑去。
大廳上其他人還沒做出反應,便聽仇不信一聲怒喝:「射!」剎時間弓弦驟響,鐵箭齊發,嗖嗖如流星趕月,帶起強勁的破空氣流聲,不分青紅皂白地怒射過來。
眾人措手不及,哪裡料到對方連場面話都不說一句,甫一照面便大開殺戒,會武功的立刻揮舞兵器格擋利箭,不會武功的趕緊四散逃開。
胡小毛、麗兒兩人身材矮小,此時反成了優勢,利箭不時擦著他們的頭頂飛過,驚險萬分。好在他們見機得快,三五步跑到紅漆圓柱後面,緊緊抱成一團。那根圓柱直徑甚寬,恰好能完全擋住他們的身形,只聽風聲強勁,如蝗的利箭射到圓柱上,「奪奪奪」的聲音彷彿是死神在敲門。利箭颼颼輪射不停,那些商人不斷中箭慘叫,鮮血飛濺,被射成刺?一般,一一仆倒。胡小毛雙手掩住麗兒的耳朵,不讓她聽見這恐怖的聲音。麗兒將腦袋埋在他的懷裡,嚇得手足戰抖,不敢抬頭亂看。
怒風甲士用的是戰場上真正的強弓鐵箭,箭頭特別鋒利,加上使用者臂力過人,長箭離弦之後殺傷力極強。那些商人腿腳再快也快不過利箭,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大廳上已是死屍遍佈,血流成河。強敵襲來,左氏兄弟、東方長河等保命要緊,暫時先放過李雁兒,一起聯手封擋利箭。他們原本就聚攏在一起,又是內功精湛的高手,堪堪可以擋住怒風寨的箭雨攻勢。唐伯文夫婦被眾人圍在中心,因禍得福,不用費心抵擋亂箭,反而沒有性命危險。
那獨坐一角的劍客聽見亂箭齊射的聲響,長身而起,前跨一步轉過身子,眼看有三枝羽箭當胸射到,手中長劍虛劃半圓,一股柔和之極的勁氣湧出,將利箭的力道盡皆抵消,啪的一聲輕響,竟將三枝羽箭牢牢吸在劍鞘上。箭落如雨,他似揮毫作畫一般,輕描淡寫地將射到身前的羽箭全都擋下,奇的是每一枝箭都被他用內力吸住。片刻之後,劍鞘上已吸附了數十枝羽箭,舞動起來彷彿一面黑色的盾牌。雖然劍上的重量增加了數倍,但他揮劍的姿勢仍然輕鬆瀟灑,沒有半點勉強,劍式嚴密,滴水不漏。
胡小毛背對著大門方向,正好看見這怪異的一幕,驚訝得瞪圓了眼睛。那劍客身處角落,又比東方長河等位置靠後,所以只有胡小毛看到他的神技。不論大廳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麼驚人的舉動,置身於事外,胡小毛幾乎已經將他遺忘,這時才曉得人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那劍客國字臉,濃眉高鼻,眼眸亮如銀星,蘊藏著智慧光芒,遠看甚有男子氣概,身材中等,四肢矯健有力,每一下動作都恰倒好處,如行雲流水般連綿順暢,暗合天地至理。乍看之下,他並不是那種耀眼出眾的人物,但他身上似乎有一種無法言傳的魅力,能讓人自然折服。他突然一抖手腕,吸附在劍鞘上的羽箭同時炸飛,全都射向牆外的怒風甲士,速度比強弓發射的更快。
兩波箭雨在半空相撞,紛紛跌落在地,但仍有大半羽箭朝牆外飛去。仇不信臉色驟變,低吼道:「小心!」話音剛落,羽箭已射到跟前。那些箭手見自己射出的羽箭竟然倒射回來,驚駭之中揮弓撥打,只聽弓弦斷裂聲、利箭破甲聲、慘叫聲交叉響起,當場有二十餘人中箭,死傷慘重。倖存的幾名箭手再也沒有什麼威力可言,不約而同地停弓觀望,面面相覷。
那劍客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劍未出鞘已擊倒了三分之一的怒風甲士,大大滅了對方的威風。
箭雨消停,東方長河等順勢停手,望見怒風甲士倒在血泊之中,不禁驚喜交加。怒風甲士的強弓鐵箭的確厲害,早震得他們手臂酸麻,如果那無名劍客不出手的話,他們多半要傷在亂箭之下。這時意外得到他人解圍,人人心裡均覺僥倖。那劍客的霹靂雷霆手段江湖罕見,絕對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有了這等靠山,足以和怒風寨決一死戰了。
仇不信也沒想到居然惹上這麼棘手的人物,一時大意,竟損失了不少兄弟,怒火攻心,冷冷地望向那劍客。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鏗然相撞,彷彿無形的刀劍劇烈交鋒,無邊的壓力立時充塞大廳。一個如地獄魔將,殺意驚人,一個如深海大湖,莫測高深,血刀黑劍同時震顫起來,奇異的嘯聲由低至高,一聲聲敲打著眾人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