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上高手眾多,但誰都沒有看清唐伯文是如何出手的。只見一條白線徒然從眼前劃過,森森寒光直逼莫天風。東方燕不禁「哎呀」一聲驚叫,心跳瞬間停止。
莫天風與對手氣勢相互鎖定,所以對唐伯文搶先進攻的舉動並不意外,早有防備。身形不退反進,揮劍一絞,當的打落飛刀。唐伯文的飛刀速度奇快,他能夠在瞬間分辨清飛刀飛行的軌跡和落點,準確無誤的將其擋下,眼力之準,出劍之快,贏得眾人一片喝彩。
莫天風挺劍疾衝,劍氣如潮,織出一片劍幕,阻擋任何可能射來的暗器,企圖縮短與對手的距離。眾所周知,暗器的威力需要一定的空間才能完全發揮,兩個人之間的空間越狹窄,暗器的殺傷性越小,有許多精妙的手法甚至根本無法使用。如果想擊敗一個暗器高手,要麼欺近他的身側,不讓他充分發揮暗器功夫,要麼嚴密防守,等他身上的暗器耗盡。莫天風擅攻不擅守,只有選擇冒險衝擊的戰術,尋找機會施展劍法,壓制住對手。
唐伯文是何等樣人,豈會坐以待斃?他比莫天風成名早了近十年,又長期與各路高手周旋,出生入死,交手的經驗極為豐富,一眼看穿對手的想法。他剛才那一記飛刀純粹是試一下莫天風的武功深淺,看看他有什麼破綻可以利用,這時見莫天風舞劍衝上,立即往後倒躍,右手一揚,一枚破甲鐵錐飛射而去。鐵錐在飛行之中不住旋轉加速,噹的一聲大響,撞上劍幕。
這枚鐵錐是以精鋼打煉而成,本身已十分沈重,加上唐伯文貫注了內力,施展高明的手法擲出,破壞力非常強大。莫天風只覺劍身劇震,虎口發熱,長劍幾乎拿捏不穩,劍法不由一滯,身前露出了空檔。
就在這時,三把飛刀成品字形射來,正好對準了他的胸口要害,時機把握得恰倒好處。唐伯文先用重型暗器破壞對方的防守,隨之而來的才是真正的殺招。
莫天風來不及回劍封擋,又不敢拔身飛起,在空中成為更醒目的靶子,足跟釘住地面,猛的向後彎腰,使出「鐵板橋」的功夫,身體幾乎與地面平行。那三把飛刀飛到了他身體上方,彷彿被無形的絲線操控著,突然斜射向下。原來唐伯文早有預料,猜測到他的下一步反應,在暗器出手的時候已經附以暗勁,所以飛刀看似直射,其實不然。
莫天風哪裡想到這些飛刀竟然有靈性,可以在空中變向,當下顧不得姿勢難看,廁身著地一滾,冷風掠過,飛刀噗的同時扎進地板。只是毫釐之差,他身上就要多出幾個窟窿了。他剛撐地跳起,白光如電射到,本能地舉劍刺去,叮的正中刀尖。
飛刀噹啷墜地,場內交手的兩人目光相接,同時停止了動作。這幾下兔起鶻落,大多數人還沒有看清楚雙方的攻守變化,勝負已分。
眾人仔細看去,只見莫天風頭頂髮髻處竟插著一把明晃晃的飛刀!東方長河等面面相覷,簡直不敢相信眼中的事實,以莫天風的身手,居然一招未出便被擊敗!如果此戰的結果傳出江湖,莫天風的名聲必將一路大跌。
莫天風刷的回劍入鞘,瀟灑地拍拍手道:「我輸了!」按雙方的約定,衡山派今晚便不能再為難唐伯文了。
唐伯文眼中流露出幾分感激,拱手道:「莫大俠承讓!」他最後一擊射出了兩把飛刀,一陰一陽,陰刀悄無聲息,陽刀奪人心魄。當莫天風擊落陽刀時,另一把刀已插上他的髮髻。只要陰刀落點再往下一寸,他非受重傷不可。不過唐伯文一來不想無故傷人,二來也有英雄相惜的念頭,所以點到為止。
莫天風抬手拔下頭頂的飛刀,揣入懷中,笑道:「唐兄不必謙虛,我可沒有一點讓你的心思。雖然已經盡力而為,但無奈不是唐兄對手,輸得心服口服。這把刀就留給我做紀念罷!改日有緣,再向唐兄討教!」談笑之間,絲毫不將勝負放在心上。
冷不妨左氏兄弟陰沈著臉叫道:「莫天風,你和唐伯文稱兄道弟,互攀關係,到底是何居心?難道你衡山派想與整個武林為敵嗎?」
莫天風聳聳肩道:「對付武林公敵,我衡山派向來是不遺餘力的,可是正主兒並沒有出現呀!天下之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論,我行事無愧於心,不怕你們亂扣帽子。」
左氏兄弟道:「哼,你出工不出力,故意輸給姓唐的,以為我們眼睛瞎了看不出來嗎?」
莫天風斜瞇他們道:「大夥兒看得清清楚楚,我們是公平決鬥,決不存在故意相讓的說法。你們有本事自己上去動手,躲在一旁煽風點火算什麼?嘿嘿,鶴蚌相爭,漁翁得利,這是你們的想法吧?」
左氏兄弟的心思被人喝破,眉頭微皺,轉眼瞧見其他人露出懷疑的表情,不禁暗暗大罵莫天風多嘴,恨恨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罷,就讓你見識一下我們的厲害!」說罷振臂一縱,落在場地中間,四顆眼珠冷冷地盯著唐伯文,如霜的殺氣迅速瀰漫開去。
他們一出場,氣氛明顯發生了變化,眾人都感到空氣中那種風雨欲來的凝重。左氏兄弟雖然鮮有人知,但剛才與莫天風、趙陽等交手時已顯示出非凡的實力,一旦聯手更不可小視。他們和莫天風單純的比武態度截然不同,眼裡凝聚著**裸的殺意,擺明了要跟唐伯文生死相見。
唐伯文見對方殺機凜然,心中奇怪,自己與左氏兄弟素昧平生,從未打過交道,他們怎麼看起來與自己仇深似海一般?他以前遇到的絕大多數武林人,都是針對李雁兒而來。他為了保護妻子迎擊各路強敵,出手光明磊落,從未傷人性命,敗的人也心服口服,幾乎沒有跟誰結下什麼深仇大恨。所以此刻見對方滿面殺機,以為是過去結下的梁子,可不論怎麼回憶,也記不得曾傷過哪位姓「左」的高手。難道其中另有隱情?想到他們是煙雨樓派來的,當下朗聲問道:「唐某與兩位無冤無仇,不知為何驟起殺心?莫非是貴上的意思嗎?」
左氏兄弟道:「不錯,我們是奉了樓主的手諭,凡是與李雁兒關係密切的人,一律殺無赦!姓唐的,你迷戀女色,自毀前程,怨不得我們兄弟取你性命了!」
唐伯文心底暗震,煙雨樓居然要把自己一家人趕盡殺絕,到底這樓主是什麼人,如此心狠手辣?皺眉問道:「敢問貴上尊姓大名?唐某如何得罪了他?」
左氏兄弟冷笑道:「我們樓主的姓名豈能隨便告訴你聽?你就做個糊塗鬼罷!」說完兩人突然往兩旁躍開,並不急著朝唐伯文衝過去,而是施展輕功身法,一先一後地繞著他轉圈。左氏兄弟起步之後即調整步伐,正好間隔一百八十度,以唐伯文為中心,在大廳上撒腿狂奔。兩人越跑速度越快,幾乎足不沾地,如高速旋轉的風車一般,捲起呼呼作響的旋風。
眾人剛開始還能看清他們的身形,片刻之後,只看見人影飛旋,根本不曉得他們的具體位置。有的人看得頭暈目眩,彎腰嘔吐起來。
胡小毛心煩欲嘔,掉頭不敢多看。麗兒的眼睛裡淚水滾動,一眨不眨地盯著看,竟然沒有任何異樣。胡小毛忍不住問:「麗兒,你能看清楚奔跑的人嗎?」麗兒搖搖頭,語帶哭腔道:「小毛哥,他們是壞人,我才不看他們呢。麗兒在看爹爹呀!」原來她的注意力不在左氏兄弟身上,自然就不會受他們的影響。胡小毛道:「麗兒不要擔心,你爹不會有事的!」麗兒雖然年幼,但已漸漸懂事,聽見胡小毛的柔聲安慰,感激地靠著他。大廳上人數雖多,也只有胡小毛能給她一絲溫暖可靠的感覺。
唐伯文身處氣流暴走的漩渦中心,衣服被吹得獵獵作響,眉頭越皺越緊,臉色冷峻如鐵。對手邊跑邊催發勁氣,以一種奇妙的方法帶動場內的空氣旋轉,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壓力。他感到無數微小的氣流在身外游動,彷彿是無形的繩索,限制了他行動的自由,哪怕是移動一個手指尖,都要比平時費力許多倍。更可怕的是,場內的空氣處於狂暴波動的狀態,跟靜止的時候完全不同。
一個真正的暗器高手,除了對暗器的本身特性瞭然於胸外,還要考慮到光線、陰陽、空間、氣流等環境因素,尤其是氣流的變化,才能一擊得手,致敵死命。暗器一旦離手,就受到空氣氣流的強弱、方向、流速等的影響,差之毫釐,則謬以千里。現在氣流變化不定,即使唐伯文勉強發出暗器,也很難控制好暗器飛行的路線和力度,擊中對方的幾率大大降低。左氏兄弟被委以重任決非偶然,顯然具有針對性,這套方法已演練成熟,專門用來對付他的。
左氏兄弟開始慢慢縮小奔行的範圍,逐步逼近中間的對手。他們的戰術大有學問,除了奔行時要保持高速外,兩個人還必須配合默契,速度一致,都懂得驅動身外之氣的方法,並非簡單地繞圈快跑就行。唐門暗器的確是天下一絕,如果沒有練成這門功夫,他們也沒有把握收拾對手,完成任務。
隨著左氏兄弟收縮包圍圈,氣流旋轉的速度愈快,一根直徑數丈,高達屋瓦的龐大氣柱漸漸成型,如龍盤旋,呼嘯有聲。位於氣柱當中的唐伯文頭髮倒立,上身微微擺動,正竭力穩住下盤,以免被氣流撼動,失去最起碼的方向感。
明眼人一看就曉得唐伯文此時處境非常危險,如果他破不了對方的殺局,名震天下的唐門暗器幾無用武之地,不用開打就輸定了。左氏兄弟這套法子只對暗器高手有用,換成其他擅長刀劍拳腳的武林人,就沒什麼效果了。
胡小毛瞪大了眼睛瞧著盤旋的氣柱,既驚且奇,不禁替唐伯文擔心起來。突然一隻手按上他的肩膀,跟著耳邊有人低聲道:「要想保住麗兒的性命,就不要出聲!」胡小毛大驚,抬頭看去,原來是那名年紀稍長的捕快,表情嚴肅,滿眼的擔憂。另一名捕快將麗兒抱在了懷裡,在她耳邊低聲囑咐著,不知在說些什麼。麗兒出奇的溫順,乖乖地聽著對方說話,溫熱的眼淚奪眶而出,竟是傷心欲絕。胡小毛心中納悶,難道麗兒認得這兩個人嗎?
那名捕快囑咐完畢,掏出一塊鳳形玉珮塞到麗兒手中,一咬牙將麗兒推到年長的捕快身前,低聲道:「曾叔,麗兒今後就拜託你照顧了!」那年長的捕快身形劇震,聽出了他求死的心意,額頭青筋直冒:「主人,萬萬不可輕生呀!」那名捕快淒然而笑,「天意亡我,多說何益?不過麗兒年幼,不能早早夭折!時間緊迫,你們快走,否則來不及了!」說到最後一句,鳳眼圓瞪,自然而然流露出攝人的威嚴,教人不由自主的臣服。
那年長的捕快淚水長流,屈膝跪倒,無聲的拜了三拜,將麗兒一把摟到懷中,摀住她的嘴巴,不讓她出聲叫嚷,縱身往祠堂後面躍去。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大廳正中的戰局上,無人留意到麗兒被悄悄帶走了。胡小毛見他們舉止詭秘,但對麗兒的關愛之情溢於言表,不會傷害到她,所以儘管內心頗為不捨,亦自覺地保持沈默。
唐伯文見對方越來越迫近自己,再不出手的話,就喪失最後的機會了。他被逐出唐門以後,原先懷有的唐門暗器得不到補充,早就在歷次惡戰中消耗殆盡。如果他還有幾枚唐門特製的「七星奪命環」或是「黯然搜魂針」,自然不怕任何強敵,但唐門暗器製作的方法只有核心人物知道,就算是他也仿製不了,身上只有自製的鐵錐和飛刀可以使用。他深吸了一口氣,雙手一揚,寒光閃動,八枚破甲鐵錐分成兩波,分別向左氏兄弟射去。鐵錐本身較重,可以抵消部分氣流的影響,比飛刀的穩定性要高,所以他第一擊選用重制暗器。
鐵錐雖重,速度卻一點不慢,甫一離手,已罩住對方的要穴。即使目標在高速運動之中,鐵錐的落點仍然十分精準,教人歎為觀止。唐伯文昔日能在唐門中脫穎而出,名列同輩第一,依仗的可是真功夫,運用暗器的手法高明之至。在此生死關頭更不留情,鐵錐有的迎面直射,有的劃著弧線射向對手的後心,使對手陷入顧此失彼的境地。
氣機牽引下,左氏兄弟的反應幾乎一致,同時往中圈一躍,或揮掌或出爪,將正面射來的鐵錐掃開,招式不停,對準唐伯文的前後要害擊去。眾人見他們竟然不理會射向背心的鐵錐,莫不驚奇萬分,他們這樣的舉動與自殺何異?
只見數枚鐵錐幾乎同時擊中左氏兄弟的身體,意外的發出噹噹的怪聲,如鐵器相撞,竟刺不進去半分,紛紛掉下地來。原來左氏兄弟早在背後綁上了一塊薄薄的鐵板,護住背心的要害,所以有恃無恐。這個方法儘管有些笨,卻相當有實效。可見他們在行動之前,已經把唐伯文的武功特點研究透徹了,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不給對方任何翻身的機會。
唐伯文見對方準備如此周密,連自己可能的出手方式都計算好了,心頭發冷,暗暗叫苦。他剛才全力一擊耗力甚多,需要時間重新凝聚功力,哪知道對手毫髮未損,反擊迅速,實在出乎意料之外,把他設定好的戰術安排完全打亂了。轉念之間,前後兩股冷風已兇猛拍到,敵人的鐵掌鷹爪距他不過三尺。刀光急閃,兩柄飛刀向後射出,唐伯文同時飛腿前踢,直踹對手下陰,以攻代守,針鋒相對。
從正面進攻的左駿雙掌下切,砰的擊在唐伯文的腿骨上。唐伯文只覺腿骨一陣劇痛,彷彿被鐵器敲打,收腿時站立不穩,一個踉蹌跌倒。不等他甩出剩下的飛刀,雙肩大穴一麻,已被左超從後方扣住。左駿變掌為指,乘機連封住他十幾處穴道,令他動彈不得。
交手不過幾眨眼的工夫,左氏兄弟就生擒唐伯文,令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大廳上一時沈寂無聲。這時雨勢已漸漸變小,窗外的風雨聲減弱,只聽蟲鳴蛙叫聲響起一片。
那獨坐一角、幾乎被人遺忘的無名劍客身子突然一震,內力激發,長劍在鞘中發出陣陣奇異的低鳴,傳達著主人心中的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