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秋話說的已經很不客氣,本以為這謝氏兩兄弟會識趣一些自行離去,哪知兩兄弟中謝玄只是哼了一聲,就再無任何表示了,腳步絲毫不動,而那謝少度更是一點也不以為意的樣子,笑著對林幸幾人道:「之前在下言語多有冒犯之處,還請諸位見諒,其實在下並非是真的看不起江左本土人士,之所以說那樣的話,其實是在下的一招激將之法,少度就是希望這樣說了之後,能夠引得真正有才學的人感到不忿,從而不吝出手賜教與我。對於吳郡四少之流,平心而論,我還無法將他們當成對手看待,勝了他們我亦不感到欣喜。我希望看到的,正是像林兄幾位這樣,真正的高才之士。而若非我言語相激,幾位會出來應戰嗎?」
林幸幾人沒想到他會如此說,頓時都是一愣,各自心中略一思量,也都覺得作為當世第一名士謝安的晚輩,加上以高門謝氏一貫高貴自持的門風來看,謝少度行這樣張狂的挑釁之舉,實在是有違常理。
謝少度說自己是故意如此,說是用激將法逼人出戰,倒也說得通。這樣一來,倒顯得他是為了一睹江左才子風範而不拘小節了,大抵是學那些名士放曠不羈的作派。
林幸聽謝少度稱自己才高,倒感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拱手謙虛道:「我等方才也是勝的僥倖,哪有什麼高才了,謝兄真是折煞我等。」
謝少度言語中把自己幾人都放在吳郡四少之上,認為是不同的層次。不可相提並論,這話丁春秋還是很愛聽的,聽了這話後,他對謝少度二人的態度不由緩和了一些。
謝少度接著道:「雖然先前我言語中頗有失當之處。但是我等畢竟是同窗嘛,諸位沒必要太過計較?而且方纔我已在各位面前大敗虧輸,諸位的氣現在也該消的差不多了。經此一事,我對幾位的高才也是誠心仰慕的,願意結交幾位,而且我二人也不願在這山頂草廬中過夜,適才聽林兄說起秉燭夜遊之語,不由也感到意動。所以不自禁的想要與幾位一道,同游一番。幾位身為名門子弟,不至於連這點雅量也沒有。」
丁春秋聽其口口聲聲說仰慕自己的高才,心下頓時有些暗自得意。又聽其說道君子雅量,他一向自認是很有雅量的,此時自然不能再與這兩人計較。於是他便眼望林幸,問道:「幸之兄,你說如何?一切都聽幸之兄的好了。若是幸之兄同意的話。我就沒意見。」
林幸呵呵一笑道:「既是同窗,同行夜遊一番,又有何不可?何況對謝兄之才,我等也是深為佩服的。一人身兼四藝之長,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做到的。只要謝兄以後不再像之前那樣出言不遜。我等也是願與謝兄結交一二的。若欲與我等較藝,明說便是。何必出此下策,成為眾矢之的呢。雖說是激將之法,但也殊為不智。我也是據實而言,還望謝兄聽了不要生氣。」
謝少度有些赧然道:「豈敢。林兄真是洞察秋毫,什麼都瞞不過林兄,其實我所說的原因也只是一半,另一半,也確實是我過於狂傲,真的存了代表南渡士族將江左本土士族壓一頭的心思,才會如此做,可卻未曾想到林兄才華之高絕,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讓我措手不及,自取其辱。說起來真是慚愧。」
林幸連稱不敢當不敢當,其實他心中倒是頗為自得。
今日之所以能勝了這謝少度,說起來既有算計在其中,也有些僥倖的成分,跟謝少度自己麻痺大意不無關係。林幸無論琴藝、畫藝,其實都是勝在一個新奇上。因為都是當世所無,是開創性的東西,自然更能夠奪人眼球,獲得了不少加分。若是讓其與謝少度比試紮實的基本功,恐怕他就只能俯首稱臣了。
不管怎麼說,能勝了這樣的一個強有力的對手,林幸心中也是很有成就感的,感覺自己平日所學不枉矣。
正暗感得意之際,林幸突然感覺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盯視自己,他轉過頭去一看,原來盯著自己的人正是那謝玄。
謝玄從剛才過來時,就一直一言不發的盯著林幸反覆打量,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麼,他的目光中既露出些許敵意,也顯現出一絲好奇之色。
林幸好笑的道:「小謝兄,你一直盯著我作甚?」
謝玄聞言,哼的一聲,兩眼一翻,把頭轉向了別處,一副傲氣凌人的樣子,似乎不屑與林幸說話。
林幸見此,笑著搖了搖頭,也就不去管他,誰知林幸一轉頭,謝玄便又立即把頭扭了回來,繼續盯著林幸。
林幸無法,只好不理他,對諸人道:「如此我等便出發,點上火燭,秉燭夜遊去也。」
眾人紛紛而笑,每人都手持一支點燃的火燭,踏著月色,緩緩的向前方的山路行去……
夜色下的山間小路,別有一番風致,燭火搖曳中,同窗好友的笑靨,看起來也格外親切。抬起頭來,所見是那如玉盤般的圓月,心情頓時有些莫名的興奮。眾人都是一副情緒高亢的神情,一路談笑不停,途中每見到一棵造型別緻的樹木,都不由的要交口讚歎一番,甚至見到一塊普通的巨石,也成了美妙的景致。
途中,丁春秋一手持著火燭,一手持著那壺酒,也不需人勸,只要眾人走到一處景致停下腳步,他便每每仰起脖頸,自飲一口。
眾人問他為何如此,他笑稱要乘著酒興吟詩作賦,現在正在醞釀酒興。
眾人嘖嘖稱奇,也便由著他。
夜色總是讓人變得格外的感性,眾人一邊欣賞美景,一邊暢聊不停,話題漸漸放開,談起了天下大事,談起了理想、人生。
丁春秋道:「願人生日日如今日一般,吟詩飲酒,****撫琴,如此豈不快哉!」眾人聽的都不禁感到好笑,但這也確實是實在話,閒適暢快的生活,確實是許多人的所求。
旺財道:「願林氏商行能夠將分店開遍天下,那麼我就能變成全天下最大商行的掌櫃,天下間的貨物進出,都要通過我手,若能做到如此,此生還能有何求?」
林幸聽了笑道:「這個目標不錯,相信定能有實現的那一日。旺財需多努力啊。」
這時謝少度忽然問道:「林兄,不知你對此生有何目標?不知為何,我特別想知道林兄是如何想的。」
林幸沉默了,腦中一時思緒紛起,卻不知如何作答。
謝少度見其不答,正要再問,卻聽林幸突然放聲高歌起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水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唱的是一首曹操版的《短歌行》,藉著漢樂府的古曲,發散著一絲酒意,同時也抒發心中的些許感懷。
林幸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的歌聲在這空曠的山嶺之間,不停的迴盪,眾人耳中聽著這樣激情澎湃的歌聲,內心不由的就被其所觸動,也不由自主的開始跟著他一起,反覆吟唱起這首樂府詩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