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恭道:「臨走前,我還要殺一人,只殺一人,算是為今日死去的天師道弟子陪葬,殺完之後,兩派恩怨便就此了結,此後誰也不可再行報復之舉。」
身旁的孫泰聽師父如此說,立刻指著對面的林幸道:「師父,該殺此人!我派弟子有近半都是死在他的手上!」
林幸心下一凜,但是他並無退避之意,因其知道當此時刻即使退避也是無用。他左手下意識的翻出一枚銀針來,必要時候,他準備用出第三層刺穴,拚死一搏。
性空等七十二人也都將手中劍復又舉起,將林幸團團圍住,護在中心。林幸是金丹派繼承衣缽的傳法弟子,如今又已執掌烏木令,有著掌門人的身份,是以性空等人必須不惜一切護其周全。
葛洪在杜子恭話音剛落之時,便是不聲不響的持劍在手,身形一閃的出現在了林幸身邊,此時開口道:「殺一人與殺全部又有何異?老道不會眼看著你屠殺門下弟子。」
杜子恭雙眼一瞇,將手中黑衣交到孫泰手中,附耳命其遠遠退開,之後再度舉劍迎上,竟是一副要以一己之力大戰金丹派全派的架勢。
眼看雙方劍拔弩張,新一**戰又要爆發。
正在這時,金丹派七十二人中為首的性空突然臉色巨變,手捂胸口,哇的吐出一口鮮血,手中劍噹啷一聲掉落於地,身子緩緩歪倒。
緊接著,彷彿觸動了什麼機關似的,諸人一個接一個的如性空一般摀住胸口,口吐鮮血,表情痛苦的緩緩倒下。
最後,金丹派一方猶自站立的只剩葛洪和林幸兩人。
杜子恭微微一愣,眼望葛洪道:「這是何故?」
葛洪表情哀痛,聲音略顯沙啞的道:「他們皆對自己施了深度的刺穴之術,激發出了體內潛能,使自己在短時間內修為暴漲,如此才抵擋住了天師道來犯的強敵,如今刺穴時效已過,他們心脈皆已嚴重損毀,恐怕不活了……」說到最後,竟已是老淚縱橫。
林幸此時急急的對諸人進行著探視,竭力挽救著什麼,口中喃喃的喚著「師兄……師姐……」
杜子恭意似不信葛洪所說,也俯下身來,對其近旁的幾人進行查探。杜子恭也略通醫術,習武之人對臟器脈絡也是甚為瞭解,幾番探視之下,發現果然如葛洪所說,幾人皆是心脈破裂而暴斃。
杜子恭未料到事情竟會如此發展,看著葛洪那一副風燭殘年、煢煢孑立之相,只感心下淒涼,再也不復殺戮念頭,手中劍不由自主的放了下來。
「值得嗎,為了信守所謂的承諾,竟不惜讓跟隨多年的弟子身死,仙師這樣做值得嗎?」杜子恭問。
「杜道首呢?為了一個多年前的秘密,興師動眾而來,最後弟子身死,二人復回。是否又值得?」葛洪也問。
杜子恭神色複雜,良久一歎道:「今日之事,你我都敗了,沒有人是勝者。仙師,後會無期!」說罷身影一閃,在孫泰身旁忽的出現,之後一手攜著黑衣,一手拉著孫泰,身影又是忽的一閃,逐漸飄渺遠去,直至不見。
林幸此時已將性空等七十二人逐一探視一遍,發現竟無一生還。他心下難受,卻不甘心,從頭再來又一一探視過去。
葛洪神色木訥的立在一旁看著,心知這些弟子其實已是有死無生,他們刺透的是心脈重穴,一旦刺激之效發作殆盡之後,迎接他們的必然是一死。
他正神思恍惚間,忽然聽到林幸大喊一聲道:「師父!師父快來!性和師兄他沒死!」
葛洪聞聲雙目猛的一睜,身影一個急竄就到了林幸身邊,俯下身子,手掌輕輕往性和胸前一按,立即面色大喜,連忙從懷中丹盒,從中取出數粒丹藥來,分別是保心丹、補元丹、補血丹,一一喂其服下。又取出針囊,在性和左胸口上幾個細**位上細細施灸。
良久,性和口中「呵」的一聲,雙眼睜開,醒了過來。
林幸喜道:「性和師兄!你終於活過來了。」
性和眼神愣愣的坐起身,口中卻道:「我,我為何沒死?」說話間他突然看到了身旁不遠處慧和的屍身,立即手腳並用的爬過去,哭道:「慧和!慧和!……」只叫了兩聲,身體卻向後一仰,又暈了過去。
葛洪和林幸二人大驚,連忙跑過去探視,發現尚有氣息在,心跳也算穩定,這才鬆了一口氣。
林幸問:「師父,性和師兄他如何了?」
葛洪道:「已無事,只是情緒激動才復又昏倒。」
林幸道:「師父,別的師兄師姐都已身故……」
葛洪默然不語,良久,將性和抱起,一步一步的向道院中走去。
林幸默默站了一會,想到還有事情必須自己去做,便去找來鐵鏟等物,將性空等人的屍身一一安葬,在初陽台上,立起了一個鼓鼓的墳堆,之前立一塊大墓碑,上面將性空等人的道名一一書於其上,墓碑後記錄了此次力抗天師道強敵的事跡。
天師道眾弟子的屍身也被其另行收殮,一是出於對死者的尊重,一是曝屍於野,容易引起疫病。
……
林幸看著床前安睡的性和,問道:「師父,性和師兄為何能逃過此劫?這等心脈之穴的刺激之法,事後似乎是必死的。」
葛洪道:「此事甚奇。你性和師兄天生異於常人,心臟竟長在右邊。我以前都未曾發現。之前刺激的那心脈要穴,只能算是假穴,雖然亦能發揮作用,但效用只有常人的一般,是以事後心脈受損的程度也就大大的減輕。以他目前狀況來看,只是損了十餘年的壽數。
你既然知道心脈刺穴必死,剛才又為何會拚命對他們探視一番?幸虧你如此做,不然性和的情況若不及時發現,進行施救的話,過得些許時候,他心力衰竭,還是必死。」
林幸道:「我也不知,只是感覺必須盡力挽回些什麼。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吧。沒想到真能救了性和師兄。只是師兄醒來時很難過呢,似乎寧願就此死去的樣子。」
葛洪歎道:「看到雙修道侶身死,一時難以釋懷罷了。能救得一人,總比都死了要好。」
林幸道:「師父,現在黑衣被杜子恭帶走了,我們究竟該怎麼辦?」
葛洪道:「還能如何?權且先如此吧。杜子恭畢竟是黑衣的親生父親。你知我為何一直不收黑衣為弟子了吧?就因其父是杜子恭。我一直隱隱覺得,總有一日,杜子恭會找上門來,將黑衣帶走。我若收其為弟子,杜子恭必不會答應。」
林幸歎道:「師父,黑衣現在已經不記得我了,這是為何?她的記憶還有可能恢復嗎?」
葛洪道:「積血沖腦啊,一定是影響到那部分記憶了,不記得你,說明她的記憶已經退回到你來初陽台道院之前了。你五歲來初陽台道院,至今已經九年有餘了吧,黑衣受損的記憶如此之多,說明其腦部受損相當嚴重,恐怕很難恢復。沒有比較強烈的刺激,恐怕一輩子不恢復也是有可能的。」
林幸聽了甚是沮喪的道:「那我究竟該如何做?」
葛洪見此,安慰道:「黑衣是杜子恭親女,在他那裡,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而且黑衣自己如今也已是二品中階修為,若是其記憶恢復,自己想要回來的話,杜子恭也是攔其不住的。若是其始終不能恢復記憶,便等你有一日能練到二品境,找上門去吧。如今多想無益,順其自然吧。」
師徒二人又略略敘話,排遣著心中那隱隱的哀傷。
……
第二日,林幸獨自一人回到林府。
照例來到書房,見丁幼微正在指導潤兒讀書。
潤兒聽到聲音,抬起頭來,見是林幸,立即很高興的笑起來,道:「幸之哥哥回來了,這些日子你到哪裡去了呀,黑衣姐姐呢?」
丁幼微也對林幸嫣然一笑道:「幸之回來了。」笑容中還隱隱有些羞澀。
林幸看到二人臉上的笑,心中有了些許溫暖之意,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去初陽台道院中辦了些事情,讓幼微嫂嫂和潤兒擔心了。黑衣她……她回到自己家中,與她的親人在一起生活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恐怕不會過來了。」
潤兒一聽,有些難過的道:「那潤兒今後見不到黑衣姐姐了嗎?潤兒會想黑衣姐姐的。」
丁幼微道:「潤兒,黑衣姐姐是找到自己的親人了,這是好事啊。應該恭喜她才對。」
林幸也點頭應道:「是呢。」
潤兒聽了,又高興起來,替黑衣找到親人而開心。
丁幼微見林幸似乎面色有異,微微一愣,似乎想到了什麼,便不再說。
這時潤兒叫道:「幸之哥哥既然回來了,便教潤兒習字吧。」
林幸答了一聲好,便走了過去。
……
午膳時,林幸與父親敘話,略略說了黑衣找到家人的事情,可能今後不會再回林府,眾人都為此感到高興,只是林父稍稍感到有些惋惜,還提出要為林幸再找一位貼身侍婢。
林幸一口拒絕,只說自己可以照顧自己,林父也未強迫。
用膳畢,林父在侍妾攙扶下回屋,春桃也帶著潤兒回屋休息。林幸正欲回屋靜臥,獨自想些心事,卻聽身後丁幼微的聲音傳來:「幸之,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