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道:「並非如此,他的意思是邀我倆同去,但因為知道我才學出眾,他有所不及,所以對我是甘拜下風,只是要和幸之你比試一二,他說不相信連你這個小兒也比不過。他還說,他已經放棄向丁氏女郎求親一事,這次比試無論結果如何,丁氏女郎的婚事他褚文謙都不會再參與了。」
林幸聽的不禁眉頭皺起,心道他褚文謙會如此好心?於是他口中不自禁的問道:「這褚文謙究竟意欲何為?」
林平之道:「我亦是不明所以,想來想去,覺得也許是為了挽回家族聲譽,故作大度之舉吧?」
林幸道:「我們莫要理他,他必然不會安什麼好心的。」
林平之卻道:「我們曾邀其對決在先,如今他先對我自歎不如,再邀戰於幸之,又言明與丁氏女郎之事無關,我們要是不應,恐怕不妥,會失了林氏的聲勢,我覺得還是應戰為好。才學比拚,幸之必然不會輸他的。」
林幸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反正必贏的,何必不應戰,恁地遭人閒話呢?於是他「嗯」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答應了,又問道:「定在何時?」
林平之道:「定在六月第一個日曜日。」說罷眉頭緊鎖,似有什麼不解之處。
林幸觀察甚仔細,忙問:「阿兄在想什麼?這個日子有什麼不妥嗎?」
林平之道:「倒沒什麼不妥,只是此日離丁氏娘子的出喪之期正好相隔百日。卻不知那褚文謙選此日是何意?」
林幸想了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道:「也許只是湊巧吧,又或者那褚文謙還賊心不死,妄想能在才學上贏我,因此通過特殊的日期來討個讖言上的便宜。」
……
儘管知道那褚文謙是個庸才,但既然是才學比拚,林幸還是不敢大意,畢竟近幾年來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習武之上,對於詩書確實是略有生疏了,正好借此機會臨時抱佛腳,惡補一番,將來若要去參加雅集,對於詩書問難也能應付的過去。於是接下來幾天裡,林幸暫且停下修煉寒梅劍法和凝劍術,抱起四書五經一陣猛看,還時不時的拖著林平之來講解一番,表現的甚是用功勤力。林平之自然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林幸感到大有收穫,在原先的基礎上提升了不少。
等到了約定的日期時,林幸已經是自信滿滿,對於主流的書籍都有了一定的掌握,雖不敢說讀的有多精深,但自信勝過那褚文謙應該沒有問題。
林幸估計才學比拚肯定要請一些士族子弟去當觀眾,列席旁聽,不然光自己比沒人看到,就是比贏了你告訴別人,別人也不相信。因此這會褚府上的人應該不少。這種場合不方便帶黑衣去,黑衣名義上只是個侍女,待去出席這樣的場合會惹人閒話。
於是林幸便讓黑衣在暗中跟隨保護,反正黑衣的輕功很好,飛簷走壁連氣都不喘。
然後兩兄弟乘著牛車,第一次來到了褚氏府上做客。
一來便發現褚氏族長褚儉也在場,此外還有錢塘八姓中的幾位士族子弟在場,其中就包括了八姓中排名前二的全氏朱氏子弟,算是對此事有個見證。幾人紛紛圍桌而坐,品茶談笑,氣氛頗活躍。
褚儉見林氏兄弟到了,笑呵呵的開口道:「今日一邊旁聽辯難比拚,一邊品茶會友,實為雅事。兩位小友請坐請坐。」
林平之和林幸之與眾人紛紛見禮,心想褚氏將此事大肆宣揚,看來確實是想借此事來表現雅量,恢復聲譽了,林氏今日若是不來,確實是要受人非議的。
褚文謙表現的異常熱情,將兩兄弟請入中間一桌高坐,自己也在此桌坐下相陪,言辭間顯得很是客氣,幾乎有些低聲下氣的味道。林氏兄弟只當其是一意示好,也不以為意。
褚文謙道:「此前因為丁氏娘子之事,我與平之公子似有些不快。這次請兩位林氏公子來,名為才學比試,實則是想化解誤會。說到底我們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倒是欣賞的眼光頗相近,都看上了那丁氏娘子。
我原先不知道平之愛慕丁氏娘子,而且非丁氏娘子不娶,其實我已鰥居多年,早已習慣,家中亦有幾房侍妾,並非一定要娶丁氏娘子不可。我此前只是聽過丁氏娘子的才名,素為仰慕,聽到丁氏娘子欲改嫁的消息,心想既然丁氏娘子有此意,我亦是鰥居之身,何樂而不為?所以才行了此事,並不是有意要與平之爭搶。
如今既然知道平之的心意,我褚文謙也不是無雅量之人,樂得成人之美。不過褚氏和我本人都因為此事名譽大大受損,今日也希望借此事能挽回些顏面,無論與林小公子輸贏與否,我褚文謙對平之都是甘拜下風,九月九雅集之名,我也是如雷貫耳,深感佩服的。」
這番話說的可謂推心置腹,語意頗為誠懇,連林幸聽的都微微點頭,沒感覺到有什麼破綻,褚文謙說的原因與事先預料的也差不多,對他的話也相信了幾成。只是林幸心裡仍隱隱疑惑,褚文謙難道真會有如此雅量?他真的轉性了?這可能嗎?難道真是自己錯看此人了?
林平之聽了褚文謙這番話,頗為感動,也是說了一番誠懇的話,對褚文謙的雅量很是稱道,並責己之過,坦言對丁氏女郎用情已深,實在比不上褚文謙的心胸,並認為褚氏有此門風,實乃大家風範,今日無論輸贏,聲譽必然無損,反而更讓人欽佩云云。
這時候,有小婢持茶碟端了一壺茶上來,茶壺旁邊還置了三個茶盞,茶杯中已經有淺淺的茶湯,似是為了將熱茶放涼一些便於飲用。
小婢將茶碟置於桌上後,正要抱起茶壺將三杯茶斟滿,這時候褚文謙道:「你退下吧,這杯茶由我來斟。」
小婢依言退下,褚文謙便抱起茶壺,仔細的將三杯茶都斟滿,然後恭敬的對林氏兄弟道:「之前多有得罪,今日文謙以茶代酒,向二位賠罪,請!」
林平之連道不敢當不敢當,伸手接過褚文謙遞來的茶盞,淺酌一口,只覺得濃香四溢,不覺讚了一聲「好茶」。
此時天氣頗為炎熱,兩兄弟趕路而來,都覺得有些口渴。林平之覺得茶味確實不俗,便多喝了幾口。
林幸接過褚文謙遞來的茶盞,正要飲用,突然覺得對坐的褚文謙目光閃爍,似乎有異,心下起疑,定眼一看杯中,茶湯碧綠,看不出有什麼異常,用鼻子嗅了一下,香氣撲鼻,似乎是上品好茶。他正心思不定間,發現兄長林平之已經喝了幾口,還讚好茶,心裡不知怎麼的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一瞥眼間,他見那褚文謙也欲伸手拿起面前的茶杯飲茶,便眼疾手快的將自己手中的茶杯往褚文謙面前一遞,抽手時順手拿回褚文謙身前的那一杯,笑嘻嘻的道:「我這杯裡有茶垢,與文謙公子換換,我喝茶最怕茶垢。」
褚文謙臉色瞬間一變,卻很快又恢復自然,呵呵笑道:「無妨,無妨。」說完似乎真不甚在意的拿起被林幸換過的那一杯便喝,連喝了好幾口,喝完還讚一聲「好茶」。
眾人也皆以為林幸是小孩心態,喜歡玩鬧報復,也都不以為意。
林幸見褚文謙毫不遲疑的喝下那杯茶,而且阿兄林平之喝下到現在也沒什麼異常,暗道看來是自己想多了,今日少長咸集,褚文謙應該不會蠢到在這種場合行下毒之事的。
淺酌了幾口,林幸也覺得茶香甚濃,確實是上品好茶。因為天熱,林幸也感到實在口渴難耐,便也持杯多喝了幾口,不一會杯中已見底,褚文謙見其喝完,又拿起茶壺,幫林幸斟滿,連道:「茶好也需人品,請用請用。」眾人呵呵而笑。
林幸似乎覺得這第二杯茶的顏色沒有第一杯顏色那麼鮮綠,但也有可能是錯覺,不敢肯定,喝了幾口,味道沒什麼變化,暗怪自己多疑,便就此作罷。
之後褚文謙便與林幸開始比試,為示公允,由全氏子弟進行出題。考慮到林氏是儒學傳家,在儒學上的造詣深厚,一般人很難及的上,而且東晉以來,士族一般多重玄輕儒,所以出題範圍定在玄學範圍內。
林幸準備充分,一上來便侃侃而談,而褚文謙才學確實有限,勉強應對了幾個回合,便被林幸駁的啞口無言,竟然說不下去了。
林幸偷眼瞥見褚文謙臉色尷尬,隱隱暗藏怒意,本以為他會有什麼衝動之舉,誰知這褚文謙居然臉色一轉,呵呵輕笑,對林幸作了一揖,道:「佩服佩服,想不到幸之年齡雖小,亦有如此學識,我妄自多活了如此年歲,卻才疏學淺,答不上幸之的辯難了,真是慚愧。」
褚文謙的學識幾何,在場之人基本都心知肚明,誰也沒指望他能夠勝出,所以對此結果都不以為意,但是大家對褚文謙表現出的這種寵辱不驚的雅量,卻紛紛點頭欽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