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聽了頗有些意動,但仔細想了想後,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
「還是算了,吾嘗聞葛仙師性情孤高,一心向道,不喜人提其俗家姓名,輕易不願與人相見。自結廬煉丹不問世事之後,更是如此。據說早年曾有皇親國戚過其門而不得入,當年江左第一大族的陸氏家主陸尚書也曾登門拜訪葛仙師,也是鎩羽而歸。
這次葛仙師只是邀你前去,並未邀請為父,想必以其脾性,為父便是去了,也不得見,所以還是你自去便好。葛仙師既然避世隱居,自然是不願外人知道他在此地的,此事不宜與人宣揚,否則恐怕惹怒葛仙師。記住,葛仙師是當世鴻儒,見面之後一定要恭敬有禮,虛心請教。莫要頑皮胡鬧,敗壞我林氏家風。」
林幸自然點頭稱是,出去叫上旺財,又帶了幾名下人隨從,乘牛車出發了。這一次照舊帶了天仙琴和竹筆,還有幾卷專用來書寫硬筆字的劣紙,不過吸取上次的教訓,多帶了幾根備用的絲絃,竹筆也帶了兩隻。一隻自己用,另一隻準備送給葛洪,就當作是拜師禮了。
十兩黃金既然進了林幸的口袋,那是休想再拿出來了,想必葛洪這當世大儒、一代祖師的身份也不會在意這點黃白之物。不過拜師禮還是要的嘛。就這自己發明的竹筆最好,所謂禮輕情意重嘛。
這一次路上頗為順暢,加上趕車的是一個年輕的下人,並非旺魚那個謹小慎微的老頭,所以速度自然快了很多,一個時辰不到便已經到了。
這一次站在道院門外的不再是那個小童子了,而是一男一女兩個青年道士,相貌平平,皆是不苟言笑的樣子,站在那裡安如磐石,紋絲不動,顯然都非平常人,應該是身具武功的。
林幸上前施了一禮後,自報家門,男女道士聽了之後,都是面露奇異之色,上上下下不住打量林幸,如同看怪物一般。林幸心裡知道是什麼原因,也只好擺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坦然以應。
「你就是林幸之?」男道士問。
「是。」林幸點頭。
「那七十二式真是你所作?」女道士又問。
「是。」林幸又點頭。
「試作其一。」女道士似乎還是不信。
林幸無奈,心想還真是麻煩,不照辦怕是進不了門啊,只好道:「可有筆墨紙硯?」
女道士道:「無需如此麻煩,以樹枝為筆,以大地為紙即可。」
林幸只好撿起一截樹枝,在地上隨手劃了七十二式其中一式。
女道士一見,臉色頗為古怪,點點頭又問:「汝知其意否?」問林幸懂不懂這招式的意思。
這女道士好奇心真重啊,簡直沒完沒了,林幸有些不耐煩了,道:「是否知其意,待見到葛仙師,我自會相告。」
兩道士見林幸如此說,自然不好再問了,畢竟是師父命令要以禮相待的貴客,女道士悻悻的看了一眼,也沒生氣,說了聲請,便當先領路進門而去。
林幸一行人便跟進去,剛邁入門,便感覺一股怪異的香味撲面而來,似乎是花香、藥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聞之令人精神一振,再觀門內景象,不禁眼前一亮,讓人大為驚異。
院落內的面積要比外面看起來大的多,是大片大片的土地,林幸等人正身居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之上,前方視野不甚開闊,似乎縱深極廣,頗有古詩中所描述的曲徑通幽的意境。此曲徑將院中土地分割成左右兩大塊,兩大塊土地之間,又被分成許許多多的小格,顯然種的都是各種不同的花草樹木,分門別類,名目繁多。
有的是草藥,有的是果樹,還有的居然是蔬菜,顯然是日常所食,自給自足。院落中央位置還有一塊池塘,裡面也是種植著許多水生植物,林幸完全叫不出名字,想必都是一些水生藥材之類。裡面還有幾尾青魚在植物中穿梭游動。
林幸只覺得空氣清新,心曠神怡,有飄飄欲仙之感,心裡不禁對這葛洪又佩服了幾分。這就是後世那些養生專家所謂的人與自然的完美和諧啊。想不到千百年前早已有人領悟了這一點。
走著走著,走到池塘邊,見一亭台石榭,男道士道:「師父不願多見外人,請林小公子隨我等入內,其餘諸位在此稍候吧。」
旺財與諸家丁便把眼光望向小少爺,一副惟小少爺之命是從的樣子。林幸點點頭道:「你們在此稍候,看看風景便是,我去去就來。」
於是諸人便落座,女道士也不知何時竄去又竄回,此時已變戲法似的奉上了茶水點心,諸人見茶水香濃,點心精緻,都大為欣喜,吃的不亦樂乎。旺財將手中的一個大背袋遞給林幸道:「小少爺,天仙琴在此。」旺財辦事牢靠,記得少爺要用此琴,之前下車之後就一直帶著,此時適時的遞上來。
林幸點點頭,一手接過,往肩上一甩,斜背在身後。
男道士便帶著林幸繼續向裡走,隱隱竟發現小徑通向了山壁處……
待轉了一個彎,林幸駭然發現山壁中空,居然已經被開鑿成了居室。這不是陝西陝北的窯洞嘛?怎會出現在江左之地?又一想,相傳葛洪見聞廣博,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興許倒過陝西陝北地區,並將當地的民俗借鑒了過來也未可知。
進入窯洞內,只見廳內光線尚能視物,既不明亮也不昏暗,沿途擺滿了火燭,不過由於是白天,顯然並未使用。
室內頗為開闊,擺設成廳堂的模樣。兩旁立著數十個男女道士,皆抬頭挺胸,駐劍肅立,目不斜視,似乎是在練站功一般。聽到門口聲響,數十個道士又都齊刷刷的轉頭望過來,目光匯聚,讓林幸大感有些吃不消。
林幸抬眼望去,見廳堂居中高坐著一個白髮長鬚的老者,正目光炯炯的盯視著自己。老者身側,一個身著黑衣的美貌侍女,也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看那侍女年齡頗幼,似乎和自己相仿,馬尾辮從一側垂下,面容似乎頗為熟悉?
「咦?你是那天那個小童子!原來你是女子?」林幸突然反應過來,驚訝的叫出聲來。他實在不敢相信那個瞬間打倒數個壯實家丁的人居然是一個女童?
黑衣女童微笑不答,白髮老者笑呵呵的道:「你便是那留書與老道的『錢塘林幸之』吧?老道道名抱朴子,俗家便是姓葛,前些日黑衣呈上了你的留書,說你要見我,如今讓你見到了,你欲待如何?」
「額……」林幸見葛洪如此直接,也不含糊,啪啦往地上一跪便道:「林氏小子拜見葛仙師!小子是受夢裡仙人的指點,前來求葛仙師收我為徒的。仙師之大名如雷貫耳,小子仰慕已久,今日得見仙師真容,果然是道骨仙風,名不虛傳……」將夢境之事又複述一遍。
一番馬屁拍過去,葛洪哈哈大笑不止,邊笑邊點頭慨歎道:「林小友,夢境之事性和已對我說,我已知曉。世人雖稱我為仙翁,可自家人知自家事,吾乃一屆凡夫,並非仙人,你若是為尋仙而來,可是找錯人了啊。」
「未找錯!未找錯!」林幸連忙擺手,搖頭晃腦的道:「夢裡的仙人既然假借仙師之名喚我來此見仙師,便是認定仙師乃是同道中人。可見葛仙師即使不是天仙之身,但也絕非我輩凡夫俗子所能及,可謂人仙是也。能拜人仙為師,小子亦不枉矣。」
「哈哈,人仙嗎,此說法倒是新穎有趣,好,好,老夫潛心向道數十載,雖無大建樹,但也亦有不少小領悟,想來也勉強能當得此名了。林小友聰穎慧悟,舌燦蓮花,能收你為徒也是老夫之幸事,既然仙人夢裡有托,你又願意拜師,老夫便收下你又如何,或許你能於修道一途助老夫一臂也未可知?」葛洪含笑點頭而說,說到最後一句話卻目光深邃,看著林幸,似乎暗含深意。
林幸沒來由的感覺背脊發冷,似有一種被人看透了的感覺。不過這時候不及細想,連忙走近磕頭,就要行拜師禮。
葛洪一把將林幸拉起道:「莫急莫急,行拜師禮需入內堂,老夫尚有話要問你。」說著便起身,對諸人道:「我帶林小友入內堂,爾等皆在此等候。」美貌小婢黑衣以及諸位弟子皆點頭稱是。
葛洪便對林幸招招手,當先向一側門洞走去。林幸想起剛才的感覺,有些害怕,略一猶豫,還是硬著頭皮跟著走了進去。
內室陳設簡潔,香煙飄渺,供奉著一個道士的坐像,葛洪拿起一柱香,點燃,對著坐像拜了拜,口中唸唸有詞,表情甚是虔誠,將香插入香爐。
接著葛洪便在一蒲團上坐定,示意林幸坐其對面。葛洪目光炯炯,盯著林幸一言不發,林幸心下發毛,沒來由的害怕,卻又奇怪哪裡出了問題,暗想自己沒做啥對不起葛洪的事啊?除了貪墨了那十兩金子的拜師禮……哦!對了!拜師禮!原來如此!
想到此林幸趕緊從懷裡一陣掏摸,拿出一隻雕琢甚為精美的竹筆,向葛洪遞過去,道:「葛仙師,此為小子手制的竹筆一支,贈與葛仙師,聊表心意,望葛仙師不嫌物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