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享所選地點距村子有兩箭之地,只設了一席一案。
眾侍衛佔據了四周高地,嚴密戒備,村民那邊也是對敵架勢,唯恐有詐,百餘人在村前排開陣勢,更多人則張弓搭箭在村子周圍新建的防禦壁壘中嚴陣以待。
賀然先吩咐侍衛撤下一半,然後從容的坐到几案前,竹音緊挨在他身邊,寇維及僚屬分立兩邊。
不多久,數十村民持刀劍慢慢走了過來。紅享上前高喝道:「只許三人前來,餘者退回去!」
杜亭對賀然道:「軍師請看,這些暴民何等凶悍,依下官之見,軍師還是先回去的好,免得出什麼意外,如令軍師有絲毫的傷損,我等就是百死莫贖了。」
賀然淡淡一笑,道:「為官者要是不敢見民,那就是虧心事做的太多了,他們若有殺我之心,那就是我所作所為還不能稱百姓之意,身為托政大臣,若令民眾都有殺之而後快之心了,那我死在他們手裡也不冤。」
杜亭尷尬的笑了一下,道:「話雖是這麼說,可軍師及各位大人安危要緊,這些可不是良善百姓,都是殺紅了眼的暴民。」
「沒有天生的暴民,難道全國暴戾之人都跑到朝天郡來了?為何別處不見這麼多暴民?不到萬不得已民眾是不會聚眾對抗官府的,你到了此時還不知自省嗎?」
杜亭身子一顫,垂首道:「下官知罪。」
賀然哼了一聲,不再看他。
這時,走過來的民眾已經看清了這邊的情況,慢慢止住腳步,兩位老者與一位壯漢疾步越眾而出,等他們來至近前,紅享攔住道:「上坐的就是軍師大人,不得靠的太近,就在此參拜吧。」
賀然站起來道:「近些無妨。」
其中一個老者忽然跪倒在地,涕淚橫流道:「軍師為草民們做主啊!」
另兩個人也噗通跪倒,三人肘膝而行,又向前跪爬了幾步,三人嚎啕而哭,激動的已口不能言。停在數十丈外同來的那些人見到這邊景象也爆發出嚎啕之聲,紛紛跪倒在地,村中的百姓開始離了壁壘朝這邊移動。
杜亭緊張道:「大人,看,村裡的人出來了,各位大人還是先退回營寨吧。」
賀然緊抿著嘴唇,慢慢坐了回去,突然猛地一拍几案,手指著哭得昏天黑地的民眾,對他厲喝道:「你看他們是暴民嗎?有這樣的暴民嗎?!」
杜亭額頭冒出冷汗,磕磕巴巴道:「下官克忠職守,從未做過魚肉百姓之事,蒼天可鑒!這次是處置失當了,可他們聚眾為亂在先,又毆傷了府衙官差,下官唯恐成燎原之勢,才不得已調兵威懾,並未真想與他們交鋒,可他們……他們不但不聽教諭,還擺開陣勢對抗官軍,若非如此,環將軍手下的將士也不會遭擒了。」
「你胡說!是官差先毆傷呂四郎的,不明不白就要抓人,你就是怕我們把你的醜事宣揚出去!」一位老者點指著他厲喝。
賀然緩和了口氣,對三人道:「站起來講話吧,我與諸位大人既然來了,事情就要弄個水落石出,你們先平靜一下,這樣無法辯理。」
壯漢抹了下淚水,站起身道:「軍師讓我等如何能平靜啊?五十二位鄉親喪命在屠刀之下,草民的胞弟身中數刀,身首異處啊,我們只不過是想要個說法,誰知他們竟真的調兵鎮壓,這與前朝有何不同?這難道不違新政嗎!」說到此處他瞪視著環增,睚眥欲裂。
賀然用平靜的語氣問:「你們因何事想要個說法?細細講來,你們要還是這樣激動,那我只能等你們平靜下來再審理了。」
一位老者拉了拉壯漢的衣襟,開口道:「由老朽來說吧。」
不想壯漢搶著道:「我說,我能說,我不喊了,這天下我只信軍師的話,軍師要是說咱們錯了,那我也就不活了。」
「好,那你接著說,既然你信我,我更要一碗水端平,誰是誰非得依理而斷。」
壯漢深吸一口氣,看著杜亭道:「舉頭三尺有神明,說話必須得憑良心,我奎二雖是個粗人,但不是渾人,這個郡守為官其實也算是不錯的了,本來我等村野之民是難以知道郡守大人狀況的,只因小人的一個結拜兄弟在府衙內當差,所以能聽聞些消息,他……他還算不錯。」
一個老者聽他居然在這個時候褒獎起郡守來,忍不住插嘴道:「我等能過上與先前迥異的好日子,乃是拜新政所賜,並非是郡守所賜,郡守大人所領俸祿是從我們身上來的,吃我們的,喝我們的,勤勉執政是為官的本分,還是說緊要的吧。」
賀然頗為讚賞的看著老者道:「好,甚好,老丈能有此言論可見是領悟新政真諦了,看來杜郡守在宣講新政上是功不可沒的。」
杜亭神色稍緩,陪笑道:「應該的應該的,分內之事,分內之事,不敢言功。」
兩個老者皆埋怨的看著壯漢奎二。
奎二心裡起急,道:「他有功歸有功,可依新政,官員功與過是不相抵的,他調兵殺了我們五十多人,縱算以前有天大的功勞也不能就這麼完了!」
「還不是你們……」杜亭欲要辯白。
賀然擺手止住他道:「等他說完了自然會給你辯解的機會,此刻你先閉嘴,吵吵嚷嚷如何斷案?身為郡守難道還不懂這個規矩嗎。」
「是。」杜亭訕訕的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