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車馬備好,一行人準備回藏賢谷,林煙的車馬也到了。
賀然正要上馬時,傳旨官突然來了,蘇平疆召他入宮議事。
竹音大感奇怪,因為昨日才向大王告了假,他會有什麼急事呢?
「但願不是樊英有鬧亂子了。」賀然小聲禱念。
竹音肯定的說:「不會,她知道不能急於一時了,要鬧也不會現在鬧。」
賀然本是想讓大家先走,他隨後趕上,可眾人均不放心,執意等他回來一起走。
進了王宮大殿,只蘇平疆與蘇戈在這裡,賀然以為是蘇戈又告他的狀了,不想蘇平疆召他是因為天子密使來了,傳天子之詔,號令易國出兵伐趙。
天子之詔早已不行於天下,此番突然傳詔大出蘇平疆的意料,所以讓使者下去歇息後立刻召來了蘇戈與賀然商議。
弄清了原委,賀然問道:「天子是詔天下共伐還是有所挑選?」
蘇平疆道:「我問了,天子之意是,留國與趙國世代交好,留王是不會出兵的,西屏野心已然彰顯,天子也不願其藉機再擴大勢力,所以希望蔪、康、易三國分趙。」
賀然沉吟了一下,隨後笑了笑。
「為何發笑啊?」蘇平疆注視著他問。
賀然道:「我是笑墨琚,想的真周全。」
「墨琚?」蘇平疆有些不解了。
賀然站起身,笑著問:「你不會真以為這是天子之意吧?」
蘇平疆若有所悟道:「你是說天子這道詔書是墨琚授意的?」
賀然含笑道:「應該不會錯,能挾天子令諸侯的也只有康國了,其實就是墨琚想催促咱們出兵,他料到了我們缺個與趙國撕毀盟約的借口,就特意把這個借口送來了,所以我說他想的周全。」
蘇平疆望向蘇戈,蘇戈點頭道:「他分析的多半是對的,應該就是這麼回事。」
「那你們看該如何回復使者呢?」蘇平疆說著對賀然做了個入席的手勢,不滿道:「你別急著走,這關係到我們下一步的國策,得好好商量一下。」
賀然絲毫沒有坐下的意思,道:「還有什麼好商量的,縱沒有墨琚催促,咱們伐趙也是必然之舉,現在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大將軍那邊傳來的消息稱縱深數百里都沒多少趙兵了,趙愍真是沒兵可用了,只能心存僥倖的寄希望一紙盟約能絆住咱們的腳步,不如此他也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此刻打過去就是跑馬佔地,根本沒什麼陣仗可打。」
「你的意思是可以立刻出兵了?」蘇平疆問道。
賀然嘬了下牙道:「盛宴已擺在眼前,問題是我們已經吃的夠飽了,我是想容個半年左右,等新佔取的地方都安定下來可抽調官員時再出兵,如今局勢很明朗了,康國牽制了大量的趙軍,我們不出兵則已,一旦出兵就要作兵指靖曲城的打算,只有這樣才能令趙國不得不調兵過來抵禦,否則人家在那邊苦戰,我們悠悠閒閒的佔些城池就止步了,康國非跟咱們翻臉不可,這也的確太不仗義了。」
蘇戈開口道:「這也多虧了你的新政,短短數年,我們由三城劇增到百餘城,放在以前,這是誰也不敢想的。」
聽蘇戈真心的誇張新政,賀然心中一陣溫暖,對他笑了笑道:「我不過是動動嘴,新政有此良效全賴兄長與諸位大人嘔心操勞。」
蘇平疆心裡也很歡喜,這二人生出隔閡是他心頭的一塊大病,現在看樣子兩人可以和好了,他欲要趁熱打鐵,興致勃勃道:「你明天再回谷吧,一會咱們三個喝幾樽,細細商量一下是何時出兵最好。」
賀然連忙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們大家都乘車上馬了你把我喊了來,我這就得走,都等著我呢,何況還有林才女。」
蘇平疆歎了口氣,對蘇戈道:「看見了嗎,我這大王當的,想留個臣子飲酒都留不住,這算什麼大王?」
蘇戈含笑不語。
賀然陪笑道:「大王待我如手足,我這不是不跟大王見外嘛,伐趙不急於一時半刻,我回去後在仔細思量思量,至於如何回復來使,只說我們久戰疲敝,連續出戰將士會生怨意,再實話告訴他們,我們沒那麼多官員可用,一路打下去後面不安定難以深入,怎麼也得容個三五個月。」
「行了,快去吧。」蘇平疆沒好氣的揮揮手。
賀然嬉皮笑臉的施了禮,一步三搖的朝外走,沒到門口又轉了回來,咧著嘴道:「我覺得吧,奉天子之詔討伐趙國雖是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我還真不好意思見趙愍,畢竟他一直對我有情有義的,你們再想想看看能不能再找點借口,要不我暫時辭官也行。」
「辭官你就別想了。」蘇平疆當即回絕。
賀然愁眉苦臉道:「那……那你們就好好替我想點借口吧,否則我這心裡總覺得過意不去。」
等他離去後,蘇平疆頗有感慨道:「他是太重情義了,有如此權位的人還真沒有他這樣的,看出來了吧,其實他是個極要臉面的人,還生怕對不起別人,對敵人都這樣。」
蘇戈也很感慨,道:「權勢不改其性,財帛不動其心,他是個真性情的人,也正因如此大王才不會對其生出絲毫猜忌之心,我們也樂於與之共事。」
「不生他的氣了?」蘇平疆挑了下眉峰問。
蘇戈面現慚色,道:「事實勝於雄辯,數月之前臣還對他一心的不滿,滅順對臣觸動甚大,想我易國當初不過三城之地,順國吹口氣都能讓我們灰飛煙滅,可如今卻以小吞大,使我們不但可自保了,儼然已有了一爭天下的實力,臣一直耿耿於懷的是江山是否為大王所有,受滅順的震撼,終於明白了先前我們力求自保才是最重要的,這道理說來淺顯,當初可有了幾十座城池時,臣被勝利與利益所迷惑,熏熏乎忘了我們仍不過是人家口中之食,作了蝸角爭利的蠢事,糊塗啊,他反覆跟我講過這個道理,可當時我如同迷了心,就是聽不進去,枉他讚我是精明人,想想真是愧煞,他才是最精明的,目光之長遠非臣所及,內心一直清楚最該作什麼,不曾有絲毫迷惑。江山誰屬雖重要,但比起自保活命還是要次一等的,況且臣不該疑他,就對蘇家的忠心而言,其實他是比臣還要強。」
蘇平疆舒了口氣,心情快慰道:「你真是枉負精明了,這道理我是早就看懂了,你卻才明白,立國之初的一場惡戰,我不聽他的良策,以致僅有的一點兵馬折損大半,說實話,我是心灰意冷了,以為這輩子就此完了,對其以國事相托不過是想在最後的日子裡圖省心罷了,根本沒去想能逃出生天,藏賢谷前一場大火有如神助,燒走敵兵的同時也燒得我心服口服,那時我就隱隱覺得是上蒼派他來扶助我易國的,之後以殘弱之兵屢挫順國雄師,這不是神助是什麼?軍心、民心皆向之,可稱是獨柱支國,他要是想反我,不過是覆手之勞而已,我要因畏懼而剪除他如同是自亡易國,尤為可貴的是其只重情義不貪功名,你剛才說的不對,他對我談不上什麼忠心,那只是情義而已,兄弟之情、姻親之情,這比忠心讓我覺得更踏實。」
蘇戈頷首而笑道:「大王此語乃真知灼見,細想果然不錯,他那不是忠心是情義,要只是忠心他不敢在大王面前這麼恣意無忌,難怪他總說大王是活的最明白的,臣今日始知這絕非阿諛之詞,臣以前總是暗怪大王沉迷不振,如今看來大王這樣作是明智的,正是因讓其放手而為易國才有了當前的大好局面。」
蘇平疆臉上有了自得之色,道:「我愈發堅信是上天派其來助我的,到現在你們也該信了吧?」
「不管怎樣講,他所建下的功績已無人能及,臣堅信的是等到宇內清平之時他一定會歸隱山林,這江山永遠都是大王的,有這一條就足夠了,臣不會再與之為難了。」
蘇平疆心中大慰,讚道:「這就對了,那就別躲清閒了,快出來理政吧。」
蘇戈羞愧道:「臣正要請辭呢,我最近想清楚了,官制改革以來,裁撤下了大批官員,其實最該撤下的就是臣,他是顧念往日情誼才極力保全我,可笑的是我還屢屢與之作對,他能容我到現在已是不易了,這份情我現在知道了,再也無顏忝居太宰之位了。」
蘇平疆語重心長道:「這官你是不能辭的,可別拂了他的一番情義,你也知道,義姊擔當了大部政務,為了能名正言順的開府置官以減輕勞累,他寧可增設中書府也不願稍損你這太宰之位,保你權位不失是他再三跟我強調的,在升義姊為中書令時,他不止一次的跟我說,什麼時候你願意理政了,中書府立即歸權太宰府,說真心話,他對你這份情義我心中都很感動,你要執意辭官他心裡不會好受,他作什麼首先顧念的是情義,你別傷他的心。」
蘇戈心潮翻滾,眼中隱現淚光,略帶哽咽道:「多謝大王與軍師成全,臣羞極難言,回去後立即修研新政,以圖日後有所報效。」
蘇平疆含笑道:「早該如此了,好了,事情都說開了,你留下陪我飲幾樽吧,談到他呀,不喝幾樽不痛快。」說著不無氣怨的歎了口氣,「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重色輕友了,我是真想多跟他呆一會,有他就有說不盡的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