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沒有公道的社會裡,君子是鬥不過小人的,小人得勢,君子就要吃虧,長此以往誰還肯作君子?路不拾遺的開明盛世是殺出來的,不是教導出來的,暴君之後有明君,不是明君了不起,是因為之前的暴君以殘暴手段誅除了人心的險惡。」
蕭霄覺得他所說雖有點道理卻很是偏頗,因不想與他吵嘴就沒作反駁。
賀然無奈的笑了笑,道:「平疆不理國政,我雖非君主卻注定要擔當這暴政之罪了,有藏賢谷的先例,我認為新政並非一無可取,不殺那些惡人,善良的百姓無法行使新政賦予他們的權力,攪擾、操縱民眾公投的事情你也沒少聽說吧?這些人不殺新政豈不是一紙空談?不但要殺而且要公開殺、用殘忍的手段殺,有多少殺多少,殺的天下惡人再也不敢露頭!我既然動手了既然背負惡名了,就不在乎再多背負一些,反正這東西又不沉,我背的動。」
蕭霄歎了口氣,道:「我殺人無算,本不該因這個指責你什麼,況且你殺的那些人大多是該殺的,我也沒有姐姐她們那樣的憫人心腸,你就算殺錯個把人在我看來也算不得什麼,只是……只是我怕你真的養成殺人為樂的性情,看著你含笑殺人我……我心裡很擔心。」
「呃……,那我下次殺人時繃著點臉,其實……唉,怎麼說呢,殺這些惡人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前世有太多該殺的人卻不能殺,以致內心積聚了無窮憤懣,現在終於可以痛快了。」
「你這就是以殺人為樂了。」
賀然反駁道:「殺人為樂指的是隨便殺人,我這可都是殺惡人,以殺惡人為樂有何不可?」
「善惡豈能你一人說了算?你殺的只是你認為該殺的,捫心自問是不是?」
「那你說我哪一個殺錯了。」賀然歪著頭問。
蕭霄皺眉想了想,半天沒有說話。
賀然哈哈笑道:「我殺不錯人,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心中無私,我不爭權不貪利,與民無怨,行事只憑真心,刑律法規定的再嚴密,也有疏漏之處,也有不近情理之處,唯有憑良心處斷才是最公正的,放心吧,這種閒事我不會管太多,等易國局勢無憂了,請我去管我都不屑管,前期呢,我作惡人,殺個血流成河,後期呢,民眾都領會新政了,會行使自己的權力了,剩下的惡人就由他們自己去處置吧,我的後半輩子就賴著你們了,誰不陪我玩都不行!」
蕭霄撇撇小嘴,眼中含笑道:「你愛殺就殺吧,只要你心裡清楚不至迷失本性就行,全是姐姐她們把我說的心慌了,現在看來啊,替你擔憂就是多餘,你比誰都明白!」說完催動「踏風」向前跑去,手中馬鞭不住向空中虛擊甩出聲聲脆響,間或還扭頭望望在後追趕的賀然,歡快的像個孩子。
兩匹駿馬在草原上急速馳騁,蕭霄控馭「踏風」忽快忽慢的逗引他,賀然暢快的高聲呼喝著,雖屢抓不中也不氣惱,反倒對蕭霄的騎術大為折服,不知內情的人看到肯定會認為這是兩個嬉戲追逐的少年情侶。
跑的累了,賀然下馬躺在草地上,望著湛藍的天空上的朵朵白雲。
蕭霄策馬回來,「快起來!懶蟲,這麼一會就耍賴了。」
賀然拍拍身邊的草地,道:「歇一會,別得意洋洋的,我騎『踏風』你也追不到。」
蕭霄飄身下馬,坐到他身邊道:「嘁,你要騎著『踏風』悶頭傻跑誰也追不上。」
賀然側身看著她道:「記得宣定城外嗎?咱倆就是這麼並排躺著。」說著拉住她的手猛地一扯,可惜沒能扯動,原來蕭霄早有防備,他大感沒面子,沒好氣的看了蕭霄一眼,抱頭又去看白雲。
看他這副德行,蕭霄掩嘴而笑,得意的躺了下去。
「藍天碧草,白雲羊群,縱馬呼嘯,放牧天邊,唉,這是多少英雄豪傑夢想的生活啊。」他此刻想的是金庸筆下的蕭峰,心中感歎著他與阿朱的不幸。
蕭霄哪裡知道他會想這些,譏諷道:「英雄豪傑就這點出息?!」
賀然坐起身,極其耐心的給她講起了那本書的情節,他口才極佳,這本書又是熟讀過的,所以講的活靈活現。
蕭霄漸漸被吸引,不知不覺也坐起了身,眨著眼睛聽的十分投入,聽到他提到種種厲害的武功不禁咋舌道:「你們那裡的人在古時候真的那麼厲害?」
「都是瞎編的,你別打岔。」賀然說的興起,對書的回憶也是對前世的回憶,他已經很久沒這麼追憶前塵了,此時自己也沉浸在書中的情節裡。
直到說的口乾舌燥,他才意猶未盡的站起身,道:「走,回去喝點茶,我接著給你講,下次得帶點酒出來。」
蕭霄正聽到興頭上,無奈的隨他起來,在回去的路上還忍不住向下追問,臨近營寨時才住口。
接下來,二人每日攜了酒水離營,一去就是大半天,往往連吃飯時刻都誤了,弄得雲野等人滿腹狐疑,小菱倒是十分歡喜。
當賀然終於把一部書講完後,他仰望天空,眼神密離且虛無,這部書如同是一塊石頭,把塵封記憶的大門砸開了一個洞,前世種種紛至沓來,細思又如夢如幻,他彷彿懸身於虛無之中,不知什麼才是真實的。
蕭霄這幾天聽得如醉如癡,情節如此跌宕起伏的故事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望著無邊草原良久良久才道:「原來牧馬草原真的是件幸福的事。」
「那也得有片安寧的草原才行。」賀然感歎著,「世間本來是能成為樂土的,可偏偏有那麼一些人要把這裡攪得烏煙瘴氣腥風血雨,你說,殺這些人渣的時候我能不開心嗎?」
「殺人容易誅心難啊,你覺得新政能帶來一個清平的世道嗎?」
「能,前提是廢除君主與權貴,萬民平等,這樣只需百年世道就清平了,這裡民風尚還淳樸,一切還都來得及。」說著他伸了個懶腰,「不過我懶得管這些事,愛怎樣就怎樣吧,只要能保易國在我有生之年不滅,我就撒手不管了。」
「你可真是!」蕭霄仍在為蕭峰與阿朱的不幸傷懷,不悅的瞪著他。
賀然渾不在意的哼了一聲,道:「我憑什麼去管?你原意看到我整天整月整年的忙於政務啊?我這一輩子照料好你們幾個就心滿意足了,我還不夠辛苦的啊?開疆闢土容易嗎?人生不過百年,能享樂不去享樂的豈不是傻子?我死過一次了,該看明白的都看明白了,你不用這麼鄙視我,我整天忙碌對你們沒什麼好處。」
蕭霄心下豁然,笑道:「說的是,倒是我糊塗了,想想真是好笑,我怎麼跟音兒似的把救民疾苦當己任了,你確實不容易,不該強求你作太多,你現在所作的已經夠多了,世道愛怎樣就怎樣吧,你要一輩子忙於政務,姐姐她們還不恨死?」
賀然抓住她的手,笑著問:「你恨不恨?」
蕭霄嬌羞的把頭扭到一邊,過了一會才道:「我只求能偶爾過上一段放牧天涯的日子。」
賀然柔聲道:「你喜歡我就陪你,像現在一樣。」
天高地闊,空寂無人,這種環境讓蕭霄放開了許多,她轉過頭深情的望著賀然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天清地潔,連刮過的風都那麼清新,面對如此純淨的佳人,賀然心中沒有一絲邪念,兩人脈脈含情的目光如兩條靜靜的小溪交匯在一起,沒有波瀾壯闊的激盪卻有醉人心神的纏綿。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不知名的彩禽鳴叫著飛落,打破了這無邊的靜謐,蕭霄抿嘴含笑瞪了一眼那不知趣的彩禽,輕聲叮囑道:「那些什麼廢除君主之類的話你可不要對外人亂講,免得惹禍上身。」
「嗯,我知道。」重回現實,賀然心煩的歎了口氣,「你當我這輩子真有好日子過嗎?唉,新政是飲鴆止渴,雖幫我們解了燃眉之急,可這後患卻無窮無盡啊,連義兄墨琚都要逼我收回新政了,你還不知我已經與他結拜了吧?」
「你和墨琚是結義兄弟?!」蕭霄大覺詫異且好笑,「你這結義兄弟可真都夠厲害的,雲野勇冠三軍也還罷了,金大哥是定陽統領,墨琚是康**師,近來又多了個番王,還有沒有?」
賀然哈哈笑道:「這可都是他們求我結拜的,我是什麼人?轉世煞星!跟我結拜是他們的榮耀!」
蕭霄掩嘴嬌笑:「呸!自吹自擂好不要臉皮,我看你就是一個浮華無賴!」
「哦……,原來名滿天下的戰鳳只傾心於無賴,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啊。」
蕭霄大羞,站起身啐道:「捏了眼角我也看不上你!少在這裡自作多情!」說著忍著笑飛身上馬。
「嗨!等等我。」賀然爬起身上了馬朝蕭霄追去。
嬉戲追逐再次展開,蕭霄那銀鈴般的笑聲隨風飄蕩在草原上,她此刻不再是威震敵膽威風八面的戰鳳,只是個與情郎嬉鬧的歡愉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