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21
洪武二十六年,九月。
小小關城在這個夏秋交替的季節,在次迎來了它的喧鬧。
朝堂禮部祀祭清史司郎中,正五品大員,田豐卸任。當朝皇帝洪武大帝憐惜其才,兢兢業業數十年,破格提升,任為禮部侍郎正三品,賞銀千兩,回老家頤養天年。
田豐,自瑞明,號老元生,登州蔡楊墩人,洪武六年進士,同年入翰林,沉浮數十載,定位於正五品郎中止步,直至退休。
翻開他的履歷,寥寥數言可觀平生,但若細數那年同榜故交可以發現。田豐有友高建偉庶吉士,兩人後來一個入朝進翰林深造,另一個另闢蹊徑,回老家登州入九品通判。田豐晉陞禮部為官,那年高建偉攜妻入關城,任為縣令。
一別二十載,白雲蒼狗,歲月如梭,田豐卸任回登州老家,現落塌并州,而在關城,消息早已不脛而走,傳遍大街小巷。
「按我說啊,高驢子的同鄉好友肯定跟他一個德行,如今卸任回家養老,這叫田豐的老驢子肯定奴僕百人,黃金白銀車送牛載,少說也得**輛吧。」
「是極,是極,聽說那老田頭乃色中餓鬼,金陵城誰人不知,他十六房小妾乃秦淮河上風騷一時的艷姬。這還不算,聽我表舅,嘿,我表舅,呵呵,也就縣令富商端水的老奴誒,你小子懂個屁,我表舅雖為奴,可跟管帳薄的先生是拜把子兄弟,也是有著幾分能耐。呸呸,言歸正傳啊,那老田頭可不得了,十七房小妾,各個都是下過蛋的小母雞,不過那蛋嘛,都不是帶把的貨。聽說他那十六個閨女,最大的妙齡二八,最小的也是梳羊角辮的娃娃,雖小,誒呀,各個都水靈的緊。」
「這不對吧,一家開遍十六花,這老田頭莫不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
「嘿,這位小哥倒是有點眼力啊,噓這事我表舅可是叮囑過我,你們可別外傳啊。那老田頭啊,別看早些年待個清水衙門,實際上啊,這人腦袋瓜子靈活,鬼精鬼精,表面上是個兩袖清風的好官,暗地裡販貨行商,十幾年下來,賺的萬貫家財。你當他五十八會退休?其實那是老皇帝要砍他頭,不過這人命大,有魄力,壯士斷腕,散盡家財,老皇帝憐惜他一條身家性命,給他安個好聽的頭銜,匆匆便將打發了下來。」
「什麼錢財能在老皇帝面前贖回條命?我的天啊,這老田頭怕是比咱高縣令還狠吧,難怪一家子水楊花,都可組成娘子軍了。」
「可不是嘛,聽說外面風聲走的厲害,六家馬寨摩拳擦掌,都想坑了這老田頭,為民除害了。」
「那一定是咱大老虎拔得頭籌!」
「這是必須的啊,這六家馬寨,咱就看好觀風口大老虎!」
大街小巷、茶鋪子、酒館,到處傳言著京官卸任一事。
貪官過道,咱關城什麼最多?
馬賊!
這麼筆買賣,劫了也算為民除害,六家馬寨,恐怕無人不心懷覬覦。所以在關城,有的閒人開門立莊,賭的是鹿死誰手,這花開哪家。
城門口,有家瓜棚,底下坐著幾個閒漢,討論的正是京官回鄉一事。
五六個人啃著西瓜,口沫橫飛,渾然沒注意,在身後有著便服兩人立足傾聽。
過了會,在聽他們嘮叨完,有人賣瓜,那便服二人悄聲無息離開,走到遠處,翻身上馬,路上,老僕幽幽歎道「時下關城傳言四起,如果不是咱們深明其中蹊蹺,怕是也落入局中啊。」
老僕正是司徒家的老管家老錢,在他身邊雖穿便服,相貌偉岸,氣質拔高的中年人赫然正是白馬當家的司徒遵義。
兩人一路並行,司徒遵義微微頜首,他臉上無半點異色,心中卻是掀起波瀾萬丈。
想當初,司徒遵義力爭上游,以商入賊,以賊行商,十來年功夫賺的半城家財,風光無限,自詡飛鷹展翅,運籌帷幄,韜略盡在我胸。
可自打十天前布老虎的滅檯子口一計讓他目醒腦清,想想之前,還真有一葉障目,小覷了天下人的自傲。
京官清史司郎中田豐,五品官員,在禮部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官。他掌管的是廟堂祭祀、祈福,這類職責,大多研究古學,做做文章,無實權低俸祿,想求得一時名聲容易,想要金銀滿屋,那是癡人說夢。
司徒遵義曾遣人派遣調查那田豐品行,此人剛正不阿,跟高建偉截然相反,一輩子兢兢業業,從未有半分逾越。
這樣的人,在司徒遵義看來,跟他報仇雪恨扯不上半點關係,但偏偏在布老虎手中,稍加籌謀,立馬搖身一變,倒成了全局的主角。
想引誘巴閉奮然出手,一個五品清貧官顯然不夠格。
既然這樣,布老虎就在那田豐身上加了些「香料」。
檯子口做的是販賣人口的買賣,所以對打食的目標相當挑剔。
可以沒錢,但一定得有人。
尋找關係,布老虎通過秀才曾顯等關城本地學子,搭上了登州一泰學府周靜然老先生。
這位周靜然老先生在登州城那是大名鼎鼎,曾跟明初文首宋濂為至交好友,雖不入朝為官,朝門卻多故交學生。布老虎搭上周老先生,十分闊氣,將出資萬兩在登州下轄幾個城鎮建立私塾,不以盈利為目的,只求開化北地學子,學以致用,報效百姓。
如此好事,那周老先生定是全力支持。
跟馬寨得有個頂樑柱撐腰一樣,這私塾怎麼也得有幾個做學問的大儒才能正名。
布老虎派李江哲面見周老先生的意思就是想讓其擔綱私塾講師,這樣一來,憑借周老先生的名聲,定會渲染大儒從學教導之心,當可事半功倍。可惜,那周老先生如今已是八十有六,有心在行將就木之前做些好事,無奈身子實在經不起折騰。在曾顯等人的進言下,那朝廷禮部尚書正是周老先生故交,可以請他出面幫忙引薦。
要說布老虎也是運氣,這大明朝恢復科舉二十載,朝廷取士用材多為南方人,北方士林一向勢弱。
周老先生曾有研究,如今現狀,乃是北地地處要塞,受盡胡虜欺壓,不急南方太平,這命都沒了,還怎麼做學問?
現在有義士出錢辦學,這樣正好為北地培養材能,周先生存了當仁不讓的心思,立馬修書一封,便讓李江哲帶去前往金陵找那禮部尚書。
待李江哲攜葉毛一路到了金陵,接洽到了禮部尚書,有周老先生的一封書信,很輕鬆便請來幾位大儒進駐登州。同樣的,在兩千兩銀票開路,那田豐也被無意提起,這禮部尚書也會做人,拿了別人一對西漢白玉雕,立馬便像聖上進言,於是乎,大明朝有史以來稀里糊塗連升兩級的官員就此誕生。
之後的事情就好辦了,賭館、酒樓一向都是傳播消息的絕佳場所。
布老虎底下有十里鋪子、洗玉樓,更兼得勞保開的妓院,沒兩天功夫,默默無聞的田豐驟然變成了香饃饃。
為了迎合巴閉的「興趣」,他故意將田豐家眷渲染成一支浩浩蕩蕩的娘子軍。這樣一來,搶錢得女人,檯子口就算明知觀風口對他不利,可能也會鋌而走險。
「老爺,這布老虎心思縝密,狡猾陰險,若是將來起了衝突,咱們就是退上一步,也不要為敵的好啊。」
江山代有才人出,跟布老虎比較起來,管家老錢自詡的那點經驗讓他後怕不已。
在這關城,沒腦袋的莽夫大把都是,不足為懼,怕的就是那種陰險小人,最為難纏。
想到布老虎為了滅檯子口而在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身上,大灑金錢足足一萬多兩,這等氣魄,放眼整個關城,誰能比肩。就是司徒遵義信服的點點頭,心中已經生不起半點為難布老虎的念頭。
「老叔,你說那布老虎讓咱們上檯子口談買賣,這事是不是有些多此一舉?現在那田豐回鄉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富貴險中求,我就不信那巴閉肯無動於衷。」
「這事還真說不準,老爺,您想想,要是那天北崖橫插一手,巴閉未必不會低頭。而若是您放言那塞外部落需求童女五十人,只要巴閉應承下來,為了穩住名號,求得幾年富貴,他檯子口就算屈身天北崖淫威之下,恐怕也會突起異心,從中分上一杯羹。」
此次司徒遵義攜老錢出城,為的就是以漠北部落為名給檯子口下份訂單,所求五十童女,延續部眾子嗣。
五十童女,這不是個小數目,限期又是一個月。就算檯子口家底豐厚,一時半會也難湊。只要司徒遵義能把這樁買賣談成,檯子口定會火中取栗,強襲那田豐回鄉車隊,到時候,就有了觀風口跟白馬幫的可乘之機。
騎在馬上,司徒遵義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管家老錢偷眼打量,心中微微歎息。
被仇恨泯滅神智的司徒遵義在也不是當年那個豪情萬丈的馬賊商人,他現在心裡只有仇恨,這樣的司徒遵義,在將來怎麼可能鬥得過高高聳起的觀風口,又怎麼可能勝的了野心勃勃的布老虎。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江山代有才人出,待觀風口滅了檯子口,布老虎怕是問鼎關城馬賊之首的日子不遠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