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數日,木子萱再次遞了貼子,這次訪問的對象,卻換成了太皇太妃。
看著那張描金繪彩,隱隱還透著幽香的貼子,舒沫禁不住歎了口氣:「那天,真應該給三花玉露膏裡加點料的。」
綠柳翻個白眼:「誰要你假好心來著?現在好了吧,人家好了傷疤忘了疼,死乞白臉地賴上了!」
舒沫笑了笑,沒吭聲。
是她暗示的不夠充分,還是高估了木子萱的自尊心?再不然,是木蒙山在族中的地位受到威脅,要求她不惜一切代價,達成目的?
立夏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委婉些。
綠柳摔開她,沒好氣地喝道:「有事說事,拽什麼拽?」
立夏尷尬地紅了臉,壓低了聲音朝房外呶了呶嘴:「這麼大聲做什麼,怕別人聽不到嗎?」
綠柳三步並做兩步,衝到門邊,一把將簾子掀開。
幾個小丫頭正聚在外間聽得聚精會神,冷不防簾子一開,立刻驚得四處亂躥。
「小兔崽子,別跑!」綠柳伸手揪住了一個小丫頭,厲聲喝罵。
哪裡喝得住,早跑了個精光。
綠柳掐了腰,將那小丫頭拎到門廊上,戳著她的鼻子高聲喝罵:「下作的小昌婦,正經事情不做,偷奸耍滑聽壁角倒是學得個快!」
「綠柳姐,我再不敢了∼」小丫頭嚇得瑟瑟發抖。
「誰要是敢在外面亂嚼舌根,讓我查到了,立馬割了舌頭,刺聾了耳朵,剜了眼珠子!」綠柳大聲罵著,用力將她推了出去:「滾!」
舒沫在房裡聽得捂著嘴笑得眼淚都出來:「瞧瞧,活脫脫就是個鳳辣子!」
立夏心生好奇:「鳳辣子是誰?」
「有這麼個人。」舒沫一語帶過。
「這世上,還能有人跟綠柳一樣潑辣,倒也稀奇。」立夏含了笑調侃。
綠柳恰好挑簾進來,聞聲一揚眉:「潑辣怎麼了?總比你這溫吞吞的呆瓜強!」
立夏悄悄吐了吐舌頭,低了頭裝忙碌。
舒沫一笑:「走,看看去。」
「小姐真是心寬,竟還有心思看戲。」綠柳陰陽怪氣地諷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不是?」舒沫不以為忤,微微一笑,出了門。
未到怡壽園,半路上遇著翠縷送木子萱主僕出門。
「華陽給王妃請安。」兩邊迎面撞上,木子萱退到路旁,曲膝行禮。
舒沫極仔細地打量她一遍,視線停要她光潔如玉的額頭上,笑:「還好沒有留疤,不然我的罪過可大了。」
「多謝娘娘賜藥。」木子萱臉上一紅,輕聲道謝。
「前後不過數天,郡主兩度造訪,若人人都像郡主這般,我們小姐也不必理事,只招待客人都要分身乏術了。」綠柳忍不住出語譏刺。
舒沫斜她一眼。
綠柳鼓著頰恨恨地退到一旁,顯見尤自氣不平。
「華陽這次前來,一是上次匆忙,未及向太皇太妃請安心中惶恐,想要彌補;二來奉父親之命,恭迎睿王伉儷同慶火把節。」木子萱臉上絲毫未顯不悅之色,語氣輕柔,態度恭敬。
「這麼快就到火把節了?」舒沫微微一怔。
「每年的六月二十五,是我族傳統的火把節。」木子萱解釋:「這一天,全族老少都停止勞作,穿上新衣,點起火把,共慶節日。」
「今日十九,這麼說,只差幾日了。」舒沫算了算日子,道。
「是,」木子萱笑道:「還請王爺和王妃勿必撥冗前來,為節日添彩,讓大理百姓共瞻風采。」
「郡主誠心相邀,敢不遵從?」舒沫大方應約。
「太好了,」木子萱高興地向她躬身致謝:「華陽可以回去覆命了。」
「不知要準備些什麼,才不至失禮?」舒沫誠心求教。
「王爺夫婦肯去,已是最好的禮物,不需特別準備。」木子萱道。
舒沫點頭:「我還有事,今日就不留郡主用飯了。」
「恭送王妃。」
待木子萱走遠,立夏綠柳異口同聲驚嚷了起來:「小姐,你真要出席那個勞什子火把節?」
「怎麼,你怕她把我吃了?」舒沫啼笑皆非。
立夏一臉驚詫地看著她:「小姐難道不知,火把節有的不僅僅是火把?」
舒沫一臉戲謔:「放心,她還沒那個膽量,把我燒死。」
綠柳急得直跺腳:「都什麼時候了,小姐還開玩笑!那女人沒安好心,分明是要借火把節的壓軸大戲,對歌會對王爺公開示愛!」
舒沫淡笑:「她不怕自取其辱,我難道連看戲的膽量都沒有?」
她是可以以歌聲傳情,公開向夏侯燁表達愛慕之情,可誰也沒有規定,被示愛之人得無條件地接受呀!
「你還有心思笑!」立夏急得眼都紅了:「別忘了,那個女人是郡主,是族長的女兒!」
「那又如何?」舒沫不以為然。
「你真不知還是假不知?」見她如此篤定,立夏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哎呀!」綠柳一把推開她:「平常白族女子向男子示愛,當然可以拒絕。但族長的女兒示愛,若不接受,就得赤腳過火山,受三刀六洞之刑!」
「拷!」舒沫柳眉一揚:「天下還有這麼變態的規矩,這麼不講理的人?」
「而且還超級不要臉!」綠柳恨恨地補上一句。
「要不怎麼叫蠻子呢?」立夏無奈地道。
「即使這樣,也還是要去的。」舒沫話鋒一轉:「畢竟,這是大理的盛會,身為父母官,王爺豈有畏而不前之理?」
舒沫眼睛一瞇,悠悠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這事考驗的是王爺的智慧,跟我又沒多大關係。有好戲看,為什麼不去?」
「小姐!」立夏和綠柳絕倒,無不為她的無恥而吐血三升!
舒沫哈哈一笑,步伐輕快地進了怡壽園。
「你好像一點也不擔心?」太皇太妃盯著神清氣爽的某人。
舒沫笑瞇瞇地走到桌邊,順手指點了傅嬤嬤一招,讓她一顆棋子直接佔領了營區的頂點。
季嬤嬤氣呼呼地瞪她一眼:「僅止呀,她還挺樂!」
料舒遞三。隔老遠就聽到她的笑聲,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舒沫點頭,理直氣壯地道:「又沒有人哭著喊著要嫁我,我擔什麼心?」
「哼哼∼」季嬤嬤陰惻惻地盯著她,笑:「你就樂吧,等哪天新人進了門,有你哭的時候!」
「紅姨,」舒沫忽然問:「你覺得人有沒有可能長生不老?」
「是人都要死,妖怪才長生不老呢!」季嬤嬤啐了一口。
「既然遲早會死,幹嘛不自殺?」舒沫笑瞇瞇地問。
我遲早要哭而不哭,與你遲早要死卻不死,道理一樣,何必笑我?
「你!」季嬤嬤張口結舌。
「這孩子,怎麼說話的?」太皇太妃惱了。
傅嬤嬤撫掌大笑:「好好,娘娘這話回得妙!」
「好吧,」季嬤嬤苦笑:「算我杞人憂天,娘娘有把握就好。」
太皇太妃瞪她一眼:「慣吧,本就膽大妄為,再慣下去越發的無法無天了!」
「天塌下來,有個高的撐著。」舒沫道。
季嬤嬤苦著臉,長歎一聲:「算來算去,睿王府裡數王爺最高,看來注定挨砸了。」
「不會呀,」初雲年紀最小,聽得滿心疑惑,忍不住說了一句公道話:「奴婢瞧著,朗大將軍好像比王爺略高一些。」
「死蹄子!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季嬤嬤罵道。
「噗!」舒沫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初雨,初晴幾個丫頭,也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
傅嬤嬤難得耐心:「傻孩子,慕紅說的高,跟你說的高,不是一回事。」
初雲越發不明白了:「高就是高,矮便是矮,難不成王爺身份尊貴些,量身的尺子都不同了麼?」
「哈哈哈!」這下,一屋子丫環婆子再忍不住,哄堂大笑。
初雲侷促地看著一屋子笑得東倒西歪的人,一臉茫然。
舒沫忍了笑,一臉嚴肅:「對,王爺量身的尺子不同。而且,他最恨別人說他矮。以後,千萬不可在人前說朗大將軍比他高了,不然,」
她頓了頓,拿手在頸間比劃一下:「死啦死啦的,你的,明白?」
初雲再不懂,這時也知舒沫拿她玩笑,漲紅了臉,扭頭吱溜一下跑出去了。
瞧著她倉惶逃蹤的背影,眾人又一次轟笑出來。
「哎喲∼」太皇太妃笑得眼淚都流出來,拿了帕子拭著眼角,罵:「死丫頭,焉壞,焉壞,欺侮個孩子,算什麼本事?」
「嘿嘿,」舒沫乾笑兩聲:「我這不是綵衣娛親,圖您一樂嘛!」va9n。
到晚間,夏侯燁回來,舒沫把此事半是玩笑半認真地講給他聽,末了問:「我是不是應該問過你再給她答覆?」
夏侯燁剜她一眼:「應都應了,再來問我,不覺得遲了?」
「嘿嘿,」舒沫摸摸鼻子:「我就是覺得你跟我的想法是一樣的嘛。」
他輕暱地捏著她的鼻尖,笑罵:「滑頭!」
「那,」舒沫搖著他的臂:「她要真的藉著對歌的機會,當眾向你求愛,你怎麼辦?」
「白天不是挺有把握的嘛?」夏侯燁一臉好笑:「怎麼,這會覺得心慌了,還是找借口想我說幾句好話給你聽?」
「討厭!這麼精明幹嘛?」舒沫捶他一拳:「不說拉倒,誰稀罕!」
夏侯燁笑了笑,偏不去哄她,一掌劈熄了燭火:「不早了,睡吧!」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就到了六月二十五。
夫妻兩個一大早就起床,夏侯燁照常去園子裡練劍。
舒沫卻坐在妝台前,讓幾個丫環婆子搬弄了半天,梳了正式的髮髻,換上命婦的朝服,
頭插金絲嵌珠鳳凰赤金步搖,身著玫瑰紫鑲橘黃邊繡富貴牡丹金絲褙子,配上同色繡花百褶裙,腕上戴著一對緬玉鐲子,一眼看去綠汪汪,翠逼逼的,但覺一股子清涼沁入心脾。
立夏很滿意地拿了鏡子給她照著身後。
舒沫點了點頭,歎息:「是蠻像個誥命夫人的。」
「誥命夫人不好嗎,瞧你愁眉苦臉的樣子,給別人瞧見,要罵你得矯情了。」夏侯燁恰好提了劍進門,聞言打趣。
舒沫起身,把劍接過來,放進匣子裡收好:「大熱的天,還要在火把邊熏一天,這滿頭滿身沉甸甸的戴著,不是活受罪?」
「我看看?」夏侯燁扶了她的肩,認真端詳了一陣,忽地曲指輕彈了鳳凰嘴裡銜著的珠簾,一片珠玉相撞叮噹脆響中,低沉的笑聲逸出:「原來聖誕樹是長這樣的!」
「夏侯燁,我殺了你!」舒沫氣得柳眉倒豎,從劍匣裡錚地一聲抽出劍來。
「哇,謀殺親夫啊!」夏侯燁哈哈大笑。
舒沫提劍就砍:「有本事別跑!」
夏侯燁抬手便捉了她的腕,輕輕一帶,將她拖入懷中,食指壓在她的紅唇上,輕佻調笑:「殺不得,殺了要守寡!」
望著越壓越低的俊顏,舒沫的氣息越來越弱,終至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