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馬知縣的邀請錢謙益沒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看這座院子的院門,只見這朱紅色的院門不是很大,門外也沒有人站在那裡守護,一副任人隨意進出的樣子,門外台階邊是一株滿是枯條的柳樹,像一個衰老婦人的頭髮批散著一頭灰褐色,也許春天到了會換一身嫩綠,到時候綠柳掩映紅門會別有一番韻味,現在是冬天到處都是破敗之象,這歸家院外面被打掃得很乾淨不是一般的所在,看來居住在這裡的人說不准還真值得一見,
錢謙益心想這馬知縣也算有心,看了看左右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進去見一見,看盛澤是不是真如馬先生說的這麼好,」
馬知縣說:「錢先生可能不知道,這裡確實不是一般的所在,揚州南京等地風月場中的女子,好多都出自這裡,」
錢謙益驚訝地問道:「難道這裡是專門教習女孩子的地方,」
馬知縣說:「確實是這樣,不過裡面有什麼樣的風流人物我也不是很清楚,錢先生倒不妨親自去看一看,」
錢謙益聽說可以看看青樓女子的培訓過程不禁有些悠然神往,不過他是個有好事不忘自己同伴的人,他有些惋惜地說:「只可惜周老弟去了湖州,否則的話也能一睹吳中小才女的風采,」
曹通判這時候說:「錢先生在蘇州卻不忘湖州的周先生,可見你們兩個關係好,我聽人說過這麼一個段子,說『蘇州有個蘇鬍子,湖州有個胡夫子,蘇州蘇鬍子問湖州胡夫子借梳子梳鬍子,』從這話可見蘇州人和湖州人很早以前就喜歡互通有無,」
曹通判前一陣跟隨在錢謙益和周延儒左右,從兩人偶然露出的鄉音中,曹通判發現錢謙益和周延儒都是南直隸一帶的人,他說錢謙益和周延儒像湖州人和蘇州人一樣也沒有說錯,錢謙益是常熟人而周延儒是宜興人,
見錢謙益不反對馬知縣命兩個隨從遠遠跟隨,其他人在外面守候著,自己帶頭引著錢謙益向院裡走去,進了院門就見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河出沒於樹草竹石之間,一座座小拱橋以各種不同的顏色和形狀出現在小河上,江南的冬天不像北方那麼冷河裡也沒有結冰,走過幾座小橋繞過一座大假山後,一行眾人來到一間大屋子裡,這屋子兩邊都有走廊,夏天時把窗子打開聞著話香吹著風一定非常愜意,
屋子裡也佈置得不是很複雜,四周掛了幾幅梅蘭竹菊之類的長條畫,正中一幅比較大的是一幅仕女圖,主位上一張長條案比其它地方的條案寬大,上面一張絲巾蓋住的像是一張琴,錢謙益在一邊坐下後左右看了看,然後點了點頭說:「其實這裡離大門不是很遠,從假山角上可以看見門口的那根大柳樹,而從外面看不出來這裡面的佈置,要轉幾個彎才能來到這裡,頗有曲徑通幽的味道,」
馬知縣一看果然如此,讚歎道:「錢先生一來就發現了這事,可見錢先生是做大事的人目光敏銳,不過這裡的景致倒不算什麼,這裡的人才算得上絕妙,一會爾徐大家來了錢先生聽過她的技藝就會同意我的話,」
馬知縣確實沒有吹牛,過了一會兒就有一個年齡比較大的女子帶了兩個小姑娘來到大堂中,這女子先向大家行了一個禮然後在主位上坐了下來,兩個小姑娘一個把手上的香爐放在條案一角,另外一個小姑娘把絲巾揭了開來,年紀比較大的女子伸手先試了試音,然後「叮叮咚咚」的彈了起來,
錢謙益看了看彈琴的女子,心想這應該就是馬知縣誇耀的徐大家了,只見她四十尚不足三十頗有餘,說她徐娘半老又還差著一點,但跟受人追捧的二八佳人相比又顯得太老,錢謙益認為這樣年紀的女子正是事業走下坡路的時候,應該熄滅了以色相娛人的念頭,要麼洗手收山找個可靠的人把自己嫁了,要麼升一級自己當老闆培養接班人,現在聽這徐大家彈琴的技藝應該是有獨到之處,而馬知縣說她在培養新人,她也願意出來見人,可見這徐大家幾種想法都有,
江南一帶的話音輕軟柔軟,彈出的琴聲也是細碎音多像是一隻小手在替人撓背,不像北方的琴聲常見高亢之味,琴聲就像是要不斷刺激你的耳朵,錢謙益聽了一陣就沒把心思放在琴音上,而是打量起彈琴的人和她背後的畫,見畫上的人跟彈琴的人長得很像,心想難道這是此人自己給自己畫的自畫像,錢謙益又看了看周圍的畫,發現繪畫的手法和風格都差不多,想來也是這女子的佳作,
也許發現了錢謙益的心不在焉,彈琴的女子只彈了一曲就停了下來,清了清嗓子說道:「小女子徐佛獻醜了,不知道琴音可入得各位方家之耳,」
一行人中以錢謙益為尊,他點了點頭說:「姑娘彈得很好,不知道姑娘名字裡那個佛字是紅拂的拂嗎,」
徐佛搖頭道:「小女子的名是佛法的佛而不是紅拂的拂,佛法講求的是有緣與無緣,不是私奔的紅拂可知道的,」
徐佛的意思是自己沒有見到帥哥就迷失自己可能,她是在等候一個可嫁的男人但是也在等緣分,由此可見這個徐佛也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不是想嫁人想瘋了來者不拒的人,
錢謙益點了點頭問道:「聽人說姑娘久在盛澤居住,而且經常在江南各地到處交友,錢某想問一個人不知道姑娘可認識,」
徐佛說:「錢先生要找何人姓什麼,」
錢謙益想了想說:「她應該是姓柳但也可能姓其他,年紀嘛大概有十四五歲,當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徐佛一聽錢謙益這樣說當場就「噗哧」一聲笑了,她微笑著對錢謙益說:「二十多年前就十四五歲,現在應該也有四十歲左右了比我的年齡還要大,錢先生恐怕不知道我們這一行是做不到四十歲的,無論是唱歌彈琴都需要精力和記憶力,年齡一大記不住唱不准曲子那是常事,再說女人就像花一樣年紀一大也就沒有多少吸引力,」
見錢謙益略微失望,徐佛說:「其實錢先生沒有必要再去尋找,我雖然不知道你跟那位女子的往事,但是想來也不過是年輕時的一段交往,二十多年都沒有見現在就是再見到又能怎麼樣,還不如讓她活在你的記憶裡,保持一個年輕的記憶在心裡總比見到一個一身贅肉的中年婦人強,」
錢謙益也笑道:「不瞞姑娘說這女子是我年輕時喜歡的人,最終沒有走到一起按姑娘的說法就是緣分的問題,緣分不到自然天各一方再也不相見,今天聽姑娘彈的琴聲想起了少年時的往事,因此有此一問,」
徐佛轉了轉眼珠說:「錢先生想找個姓柳的,我這裡恰好有一個正好十四歲,不知道先生可想一見,說不準跟你心目中的女子一樣能讓你難以忘懷,」
錢謙益笑道:「二十多年過去了哪裡還能那麼在意,不過既然來到這裡也算有緣,姑娘不妨把那劉姓女子叫來相見,看是不是你說的那樣,」
徐佛順手一指開始揭開琴上絲巾的小姑娘說:「她原來姓楊現在姓柳,楊柳本是一家錢先生你看如何,你別看她年紀不大卻很會開導人,我平時有什麼煩惱之事她都不時勸解我,」
錢謙益一看那小姑娘就暗暗搖頭,他的舊情人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當年正是那雙像是會說話的大眼睛讓錢謙益幾乎不能自拔,這個小姑娘長著一雙小眼睛不說身體明顯還沒發育好,徐佛說她有十四歲明顯在騙人,看身體的規模最多十一二歲,
錢謙益點了點頭然後對那個小姑娘說:「聽說你會開解人,不知道你怎麼開解我,」
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正是怕見生人的時候,往往沒說上一句話就會紅著臉躲一旁害羞害半天,但這小姑娘一點都不害怕,她說道:「錢先生年齡大過小女子太多肯定經歷得太多事,小女子年紀幼小怎麼可能開解先生呢,不過我覺得我母親說得很對,一切都有個緣分不必強求,就像很多夫妻也未必能一起到老,惋惜未能見到不如彼此相忘,正如莊子所說的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錢謙益一聽大為奇異,仔細端詳了這小姑娘然後說道:「你母親說你姓柳,請問姑娘叫什麼名字,」
錢謙益這話把小姑娘問住了,她轉頭看了看徐佛,徐佛笑道:「不瞞錢先生說,他昨天還姓楊的今天剛姓柳,先生既然有緣不如替他改個名字吧,」
錢謙益一聽就知道是開始徐佛為了胡弄自己把一個姓楊的小姑娘臨時改姓柳,現在見徐佛叫自己給小柳姑娘取和名字,就想捉弄一下她,於是說道:「徐大家的名字裡有個佛字,據你說是只看有緣無緣,話語中很有佛家的禪意,想當年佛祖怕人假借他的名義亂傳經書,就要求手下整理寫時都要加一句如是我聞,讓善南信女知道寫書的人說寫的事是親耳聽到,柳姑娘不如就叫柳如是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