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選官這事是從南京周邊幾個地區鬧上來的,倒不是說南京周邊的人思想先進,而是因為那裡水土好各種試驗都走在全國的前頭。最開始的退桑還稻和一同進行的大戶退田,後來的移民落戶還有退役軍人組團務農做工,還有前兩年的輔政制度和府縣分工等,都是從南京周邊開始的。
南京周邊有山有河有湖泊,不像其它地方有天災的時時侵擾,正適合搞點別出心裁的東西做試驗。這做試驗有成功就有失敗會有風險容易引發百姓的怨氣,不過魏忠賢呆在南京就不怕有人鬧事,這也是天啟喜歡在南京周邊做試驗的原因。
兩年前開始推行輔政制度的時候,就有人提出從上面派下的人不怎麼清楚本地的事,要求在縣級的輔政機構裡增加本地人。按沿襲下來的不成文規定縣官一般是不下鄉里的,除非有了案子需要他去實地考察尋找線索,說是擔心官員滋擾百姓,其實這只不過是官員們的一個借口。當官的一般都是讀人讀了聖賢的書以後就自覺得自己有了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於是就不想跟那些沒有理想的人打交道,有事都是叫鄉老裡甲長來回話。
有理想的人看不起沒理想的人這本身並不奇怪,因為雙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這個傳統。聖人都說過「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話,說明聖人也認為讀書人跟普通百姓通禮見面是很丟面子的事。唐朝劉禹錫混得不太好把官混得越來越小,但他依然有高人一等的想法,在《陋室銘》中寫出「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句子,可見連被貶的官都看不起不識字的普通百姓。
不過這也不奇怪,讀書人都是有理想有道德還有生活保障的人,沒事時想的是琴棋書畫詩酒花,確實要比成天為柴米油鹽醋醬茶操心的人高人一等。讀了書做了官你還要跟勞動人民打成一片混為一夥,那你純粹是自毀前程,上司同僚都會恥於再與你為伍。
縣官不下鄉輔政的佐官也不想下鄉,從下面找兩個人進輔政機構代人說話就成了變通之策,誰知道就是這個變通之策久而久之就出了問題。一開始被拉進來的是些老秀才老舉人,他們沒有什麼上進心能進來混兩個小錢就覺得不錯了,其他人看不上這位置也沒人跟他們爭,誰知道過了沒多久大家就發現沒對勁了。
上級派來的官員不願意跟百姓直接溝通,普通百姓有什麼話也沒有渠道傳得上去,這些拉來的本地讀書人就成了上傳下達之要人。上級的政策由他們解釋,下面的情況由他們隨意解釋,其中的權力就顯得很大,什麼事都在於他們怎麼說。每個地方基本上都有幾戶大戶,家裡也有幾個讀過書的子弟,最開始看不上這職位現在看到了利益,於是又開始眼紅起來,要求選官也是他們提出來的。
楊漣在南京周邊調查了很多地方,所調查出來的結果大同小異,都是因為本地選拔起來的輔政官權力太大招人眼紅,想通過選舉把自己人推上去,為自己的家族謀取利益。據說有個地方的輔政官一開始沒人願意去,想著讀了那麼多年書還要去向一群土官點頭哈腰就覺得掉份,於是叫一個家裡的勢力和財產都不怎麼樣的人家出了一個人去應付,誰知道沒過兩年,這人就利用手中那點小權力把自己的家族發展興旺得不得了。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什麼事也經不起仔細琢磨,大家經過認真仔細的琢磨發現與其好高務遠去中進士當大官,還不如現在就抓緊這點眼前的權力為家族謀福利,反正一邊當著官還可以繼續學習等待科考。問題是各縣裡的輔政官雖然級別不高但也是名額有限的職位,現在已經有人了你再要想擠上來其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大家一合計就提要求重新選,反正選得上算便宜選不上也沒損失。
這些來龍去脈是楊漣經過仔細調查後呈報上來的,當天啟看過了楊漣的奏報時,提起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一直以來天啟對高攀龍、楊漣等東林黨都抱著既要使用又要戒備的心理,因為他知道東林黨是一群有理想有抱負的人,這樣的一群人用好了就是巨大的助力,用不好就是一座危險的火山。經過長期仔細的查探,天啟發現這些人的忠誠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其核心思想跟自己會有那麼一點衝突,因為東林黨的核心思想是限制皇權同情百姓。對這樣一群有理想的人天啟的辦法就是找到他們的弱點然後慢慢瓦解他們,就算不能瓦解他們也可以消磨掉他們的意志。
一般地說一個人的弱點無非是名和利,東林黨人都以成為君子為自己的目標,這就算是求名了。至於說利那是所有人共同的最愛,古人不就有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的說法嗎?很多當官的私下說起來也不避諱千里為官只為財的想法。出於用名利達到瓦解東林當內部這一動機,天啟鼓勵支持高攀龍他們辦報紙分利潤,雖然被高攀龍和劉宗周還有黃尊素等人識破,但是也部分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就是在其內部安下一個不穩定隱患。
最開始一聽說南京周邊有人要求民選官,連魏忠賢都密奏說涉及的範圍很廣擔心有人趁機起事,所以天啟把趙率教定在南京不動,連遼南地區要修建邊牆房屋都沒敢派去。其中最讓天啟擔心的是東林黨內部那些年輕人太毛燥,聽了兩句話就熱血上湧開始找人找機會尋機起事,那就會變得難以控制。現在一聽要求民選官的這幫人胃口很小,不要說東林黨以前說的選首輔,就連七品縣令他們都沒敢想,只要求選兩個自己人去縣裡做事,目光不遠大這就很好辦了。
從這事天啟也看出東林黨的群眾基礎也不是那麼紮實,他們的理想也只存在於以前,現在的人還沒有出現一呼百應的領軍人物。不過仔細想一想也應該是這樣,東林黨再怎麼以天下為己任也擺脫不了自己是讀書人的身份,一個有一定社會地位的讀書人是不可能跟種田的泥腿子打成一片的。東林黨的愛民思想只能是高高在上的同情之愛,不可能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之愛,他們可以用愛民口號增加人氣,但是絕對不可能跟打鐵的匠人和割麥的農夫坐而論道。
掌握了這些情況後天啟讓高攀龍派人在北京附近找幾處做試驗,同時派人通知南京的楊漣讓他在南京做試驗,試驗目的就是讓一個縣裡的百姓選縣下面的鄉長。天啟想看一看直接選鄉長會不會選出滿意的人出來,假如真能選出上下都滿意的人,那麼可以逐步向上選州縣官員。當然做試驗就可能遇到風險,為了避免有可能出現的風險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天啟特別指出跟糧食和銀錢有關的事務由大鐵公司派人協同處理,只要錢糧不出問題其它的都是不足掛齒的事。
高攀龍和楊漣等人接到天啟的旨意後立即開始行動,在南北兩京開始了民選官的試驗,當然這個官小了點只是個鄉官,但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當場選當場定的官。在以前皇權不下縣,縣以下的官嚴格地說都不是官,是推舉出來上傳下達的人,大家都稱為鄉老。鄉老一般都是德高望重的老頭子,好多跑腿的活就做不了,因此還有一些被鄉老看中的年輕人被任命為里長甲長,像當年漢高祖劉邦沒有發跡時就是一個相當於里長的亭長。
天啟沒管那麼多直接定下了把一個縣分為九個鄉的制度,縣城的四方和四角八個方向分八個鄉,加上縣城本身為九個,各鄉的鄉長為九品官都從當地選出來。現在的人口比漢、唐等時代已經增加了很多,皇權不下縣的做法已經不再適合了,否則的話朝廷的權力就會下得不夠深,百姓們就感受不到國家權力的存在。
從六月中旬開始到十月這小半年裡,南北兩地參與做試驗的有好幾個縣,一開始大家都覺得有些新奇,後來就慢慢理解了朝廷的做法,尤其是眼見著當場劃票當場定人的事出現,百姓們慢慢有了當家作主的感覺。
這天天啟正在看東林月報上錢謙益寫的一篇文章,談敬說高攀龍和劉宗周求見,要匯報一下這半年選舉的結果,聽談敬說起天啟才想起小半年前定下的事,不由得來了興趣讓談敬叫兩人進來。當高攀龍和劉宗周坐下後,天啟興致勃勃地問道:「你們今天來是不是民選官的事有結論了?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呢?」
高攀龍說:「回皇上話,經過這近半年的選舉,出現了很多我們平時想不到的事,可以說好消息和壞消息都有。」
天啟說:「那你們就說說你們是怎麼做的,用了近半年才選完應該很有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