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當年教過天啟一陣,現在見天啟向他請教孟子的話,於是開始思考有什麼可以建議的,他當然不會就孟子的話來一番大道理,因為那些話他當年曾經教過現在沒有必要再說。既然天啟鄭重其事肯定是國家有了麻煩,放眼現在的大明天下,貴州一帶持續十年的奢、安叛亂已經得到解決,與女真人的爭鬥現在也暫時告一段落,在女真人跟蒙古人分出勝負之前,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動作,外部暫時無憂所需要關心的自然是內部如何安定。
孫承宗問道:「年初時軍務院準備把趙率教的人拉到南關去,結果皇上說南京有急事需要趙率教留在那裡配合政務的實施,是不是當時就有了端倪皇上留趙率教在那裡以備不時之需?真這樣的話鬧事的地方應該是南直隸了?」
天啟點頭說:「這次的事情就是從南直隸鬧起來的,趙率教的軍隊留在那裡只是有備無患,真要平息事端就不能直接上軍隊。武則天曾經說過老百姓有飯吃就不會造反的話,她這話有一定道理但是沒說全,在大家都有飯吃的情況下,貧富差距的大小就決定了地方是否穩定,貧富差距大就容易出事差距小就要穩定些。天下事就是這樣不患貧但患不均,窮人想縮小差距實現平等,富人想拉大差距做人上人,想法決定做法矛盾產生對立。」
孫承宗想了想說:「窮人要平等倒是符合皇上一貫主張的平等意識,但是富人的利益也需要照顧,做一件事有人出錢出力有人不出錢只出力,出錢和沒出錢的肯定有區別不能一味要求平等。不過臣有點沒有明白,既然是窮人和富人有了矛盾,怎麼又把矛盾轉向朝廷的呢?這其中是不是有人在暗中行事?」
天啟說:「這肯定是有人順水推舟了,無論是土地出產還是商貿往來,最後的收益一般分為三份,朝廷的稅收、老闆或者地主的所得、佃戶或者幫工的酬勞,地主和佃戶都覺得少了自然想少壓低朝廷的所得。」
孫承宗搖了搖頭說:「搞來搞去他們倒聯合到一塊去了,不過地主和佃戶再怎麼鬧騰應該也不需要趙率教的軍隊吧?皇上是不是還有其他擔心?」
天啟說:「據魏忠賢說這次私下串聯的人不多但分佈很廣,尤其是一些如漕幫、鹽幫等幫會牽涉了進來,朕之所以要跟皇太極達成和平協議,就是想有了協議後可以專心整頓一下後方。前方在打仗的時候後方就不好放手整頓,不然的話這些人一鬧事耽誤了錢糧運送也是麻煩。趙率教的人多是搞修建的人,平時跟老百姓的關係還不錯也很少擾民,有他們在軟的硬的都可以用,比只知道摸刀動槍的強一些。」
孫承宗點了點頭說:「政務方面的事臣不好多說,既然皇上想穩定後放手整頓,就需要一個安定的外部環境,真要安定臣倒也有個好建議,既不過於軟弱也不會惹事上門。這次談判的結果就是三年內保持現狀,有爭鬥都要控制在一千人以下,臣認為可以再給皇太極去一封信,告訴他現在實際控制區之間雙方最好不要出現軍隊,就是金州到南關之間還有大凌河與廣寧之間,皇上你看如何?」
天啟想了想說:「可以這麼說,但是要給袁崇煥和毛文龍交代清楚,我們這一年最好不去惹事,但如果有女真人來搗亂,他搗亂幾次我們加倍反擊,不能弱了我大明的威風。」
孫承宗說他不方便多說政務,天啟也沒有多說,待他走後吩咐人去通知監政院中眾人,說明天要去看他們商議的結果,讓他們早作準備。南直隸一帶有人在私下串聯這事還是魏忠賢發現的,魏忠賢擅長搞陰謀詭計,因此有超常的嗅覺,對搞陰謀詭計的人他也是異常敏感。在一次偶然偵察中東廠找到一些書信,書信的書寫人和收信人都用的化名,其中好多也用的隱語,但魏忠賢一聽就知道這信不尋常。
這些書信中多為正常問候,但是最常見的一句話就是孟子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一句,這樣的話夾雜在問候信裡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魏忠賢立即叫人動手順籐摸瓜抓住了幾個人。按天啟原來的保證東廠沒有緝捕權只能偵察打探消息,好在魏忠賢還有兩個侄子是錦衣衛,錦衣衛出動人馬抓住幾個人一訊問,這些人不但沒有否認反而直接把真心話說了出來,就是他們要選施政官員和輔政官員,理由就是聖人的話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一直以來官員都是由朝廷委派,現在這些人居然要自己選官,而且還不怕人知道以聖人的話作為擋箭牌,魏忠賢一聽知道問題大了立即向天啟稟報,並呈上書信原件並將拿獲的人暫時交由當地官府關押。天啟發現涉及的人很雜,而當時遼東正在打仗,明軍和女真人正在你進我退你退我進中玩捉迷藏,不好立即下手處理,只好一邊跟女真人談判一邊讓監政院他們督促各部門想辦法。
第二天,天啟一早就來到監政院,進去後發現幾個人面色都很平靜,看來都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由得心裡一寬頗為滿意,心道這有幫手和沒幫手還是不一樣的。待大家都坐下後天啟首先問信王:「現在有人要求官員通過推選產生,信王對這事怎麼看?」
信王說:「其實大明高級官員一直都是推選出來的,也就是大家說的廷推,由大家選而不是由皇帝直接任命,體現了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一宗旨。官員怎麼產生是都察院的事,臣弟認為不管是直接任命的還是推選出來的,只要能做事都可以。像當年的張居正也不是廷推出來的,但是誰敢說張居正不是一個好首輔?他推行的制度雖然被人垢病說太嚴厲,但是現在看來那些制度確實有效果,政務院中好多新制度和成例都有張居正的影子。」
天啟略微詫異地說:「那些人只想推選點他們滿意的小官,怎麼信王直接就說起了首輔,要知道你現在這個政務院總理王大臣就相當於首輔,你是不是太累了想偷懶?」
信王急忙說:「臣弟不是想偷懶,其實朝中很多人都比臣弟有才幹,老臣不必說就是新來襄助政務的溫體仁和周延儒在處理事務上都比臣弟自如。總理大臣這位置很重要,臣弟只是覺得用最好的人坐在最關鍵的位置上才是應有之意,沒有人的時候臣弟自然是責無旁貸,真有高明之人臣弟自當退位讓賢。」
信王這話說得讓天啟納悶,怎麼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居然有打退堂鼓的意思,高攀龍見信王解釋得有些勉強,於是說道:「皇上,臣覺得信王的話是真心,假如今後真有人像姜子牙和張子房那樣有經天緯地之才,信王可以專門在監政務院主事。臣這話也出於真心,眼見信王年不過二十鬢邊就見白髮,讓他在監政院主事也可以輕鬆一些。」
天啟聞言不由得轉眼仔細打量著信王,只見他耳邊確實有幾絲白髮,原來有些圓潤的臉龐現在也略顯瘦態,心中一歎低聲說道:「那就先這樣說在這吧,不過任何事都要慎重考慮,就像信王開始說的那樣無論怎麼產生官員,只要合格能做事就行,不合格不能勝任的人不管他是怎麼來的都不行。等時機成熟了可以推選總理大臣,現在信王還是要盯著政務院,慢慢地把主要精力放在監政院吧。」
信王說:「臣弟遵旨,現在政務院中老臣和新進大臣都比較得力,很多事臣弟都是讓他們在做。」
天啟點了點頭轉過來問高攀龍:「開始信王說官員怎麼產生是都察院的事,高大人對那些人的要求怎麼看?也是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
高攀龍說:「其實這事情本身就是皇上引起的,從前年起皇上就開始從上到下推行四級輔政制度,近三年來各級的輔政機構都比較完善了,但也增加了許多新問題,就是輔政機構應該由哪些人組成。以前的百姓非常單純,官府讓他們做什麼沒有人敢說不,因為他們認為官員是代天子管理一方,所有的命令都會無條件服從。現在發現他們的意見可以得到認可時,什麼事都要爭一爭鬧一鬧,很多時候事情本身並不重要,能夠爭鬧才是最重要的。」
天啟說:「這樣不是很好嗎?正體現了孟子的民為貴思想啊,為了爭鬧而爭鬧其實就是想要個話語權,想證明自己的存在,這是平等意識的萌芽。我們現在應該想辦法把這種行為引導到好的方面來,讓人說話總比不讓人說話好吧?」
劉宗周這時候說:「皇上,臣對此有不同的看法,讓人說話肯定比不讓人說話要好,但是在說話和不說話之外還有一種就是亂說話。一個人不說話我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什麼,一個人在眾多的人群中說話,而周圍都是七嘴八舌不停說話的人,我們同樣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有當一個人清靜地表達意見,我們才能知道他的真實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