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那是能隨時輕易奪取人性命的東西,因為邘凌峰的槍抵在邘恆的腦門兒上,現場的氣氛陡然變得格外凝重,方菲更是大氣都不敢出,緊緊依偎著殷蔚天……她討厭槍,討厭炸彈,討厭殺氣……那會讓她渾身不自在。
這些天的經歷,讓她深有感觸,現在一見到武器就好像鼻子裡會聞到一股血腥味兒。實際上真不是她的幻覺,地上的鮮血都凝結了,可是那令人反胃的味道依然沒有被海風吹走,加上那是文茵生前流的血,光想想就感覺頭皮發麻……
邘恆鋼牙緊咬,直直的目光迎上父親的那陰沉駭人的雙眸,眉宇間流露出痛惜和自責的神情:「爹地,這次是我自己鬼迷心竅,您想怎麼處置都行,我……沒有怨言。反正,對您來說,我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我的生命是您給的,要殺要剮,隨便了。」
邘恆說得挺剛強的,看得出來他已經認命了,不想再掙扎,對一切都心灰意冷。可誰知道他的心在滴血,從懂事起他就感受到了父親的冷漠,誰都不知道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父親能關注他,不會有人知道他有多渴望得到父親的認同,他從來沒有在父親面前撒嬌,更沒有在父親那寬闊的肩膀上哭泣過,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內心只不過是一個長期壓抑著,極度期望得到父親重視的小孩子。
殷蔚天抬眸望著父親,看似不經意的眼神瞄了一眼那一把製作精良的手槍,懶懶的,伸手搭上父親的手臂。
「爸,您這是做什麼呢,邘恆可是您的親生兒子,這一槍下去就……」殷蔚天很是頭疼,自己這個父親脾氣火爆得很,不惹就沒事,發起火來就算是年輕人也抵擋不住。
殷蔚天不想邘恆死,那是條活生生的人命,是他的親人,雖然同父異母,但終究是血濃於水,彷彿身體裡有一種奇妙的憐惜割捨不斷,他不是冷血無情的惡魔,他做不到看著自己的弟弟死在眼前。
方菲嚇得瑟瑟發抖,公公這是要……要殺人嗎?!方菲還沒有從文茵的死中回過神來呢,才剛親眼見了一條生命的隕落,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早就到了極限,讓她親眼看著自己的公公殺死兒子……不……那太可怕了!
方菲把心一橫,驀地從殷蔚天身後竄了出來,雙手抱住邘凌峰拿槍的手,朝著他嘿嘿嘿地傻笑。
「爸……呵呵……殺人是不對的,雖然邘恆是您的兒子,但是您也不能因為生氣就殺人啊……您說是吧,啊?那個……香港的法律是比較公正的,雖然沒死刑,但是您要真殺了人,判個終生監禁也很不划算的嘛,您都有60歲了吧,監獄的生活那是多折磨人呢,您進去怎麼能受得了……您……」方菲自顧自的說,她是想要勸阻邘凌峰,渾然沒覺得這父子三人看她的目光有多奇怪……
方菲說的話沒錯,關鍵問題是她說得太直接了,好歹邘凌峰也是香港黑白兩道的風雲人物,在他面前說話如此的不委婉,邘恆還是第一次見到。
「噗嗤……」邘恆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接收到父親那狠厲的目光後立即又恢復了嚴肅,可心裡卻是偷著樂。嫂子太強悍了,他不想笑都不行啊!
邘恆也是藉著笑來掩飾自己的驚異,他想不到哥哥嫂嫂會同時為了他向父親求情,連他都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確實不可原諒,父親就算真的開槍,他也沒話說,只能希望下輩子投身在普通人家,當一個被父母細心疼愛的小孩……
慘淡而緊張的氣氛被邘恆的笑聲給破壞了,邘凌峰那如同殺神一樣的面孔終於是控制不住地龜裂,然後慢慢慢慢開始變化……
「爸,您別介意,方菲她這人比較直。」殷蔚天明裡是在為方菲說好話,可實際上他是在維護她,暗示的意思是:我老婆說得沒錯啊,你不要責怪她。
邘凌峰沉默了數十秒,突然,仰天發出一陣狂笑……
「哈哈……有趣,真有趣……哈哈哈哈……」邘凌峰一改剛才的臉色,一霎間好像變了個人,槍也放下了。
殷蔚天不禁愕然,不過轉念一想,很快就明白了,原來父親是在裝腔作勢,他根本就不是真的要殺邘恆!
方菲呆呆地望著公公,再扭頭看看自己的老公……小腦袋瓜子還沒轉過彎兒來,很努力地在思考,這是怎麼回事呢?
邘恆也很迷惑,父親這是什麼意思?
邘凌峰的笑聲只是一會兒就減弱了,畢竟身體還沒復原,開始劇烈的咳嗽,臉都漲紅了,殷蔚天緊緊蹙著眉頭,一邊為父親輕拍著後背,一邊關切地問:「爸,您是什麼病?為什麼不告訴我?」
「沒事……咳咳……小毛病……咳咳……」邘凌峰在殷蔚天的攙扶下,坐在了游泳池邊上。
邘恆還在原地站著不敢動,想起父親剛剛用槍指著他,他心想啊,父親一定是氣得很凶,要是他現在靠近,說不定父親還會更激動。邘恆看著哥哥在父親身邊,一副父慈子孝的畫面,他忽然間覺得心頭堵得發慌,他多想也能站在父親身側,關心一下病情,可是這樣的心情,他只能埋起來……想必,父親也不會在乎的吧。
邘恆別過頭去,不想再看,眼睛裡浸透出的水汽被他硬生生憋回肚子裡,暗暗告誡自己,不准丟人現眼,不准在這個時候哭,那是懦夫的表現!他忘記了自己今晚早就哭過了……
父親和哥哥嫂嫂看起來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邘恆就感覺自己是多餘的,完全被孤立在外,他好像是在看一出家庭劇,而那劇情裡,沒有他,就算有,他也是一道不起眼的佈景吧……
邘恆微揚起頭,嘴角掛著自嘲的笑,眼望著遙遠的夜空,哪裡依稀有星。心底在默默念著:媽咪,如果兒子今天難逃一死,您就……就帶兒子走吧……我很想您,媽咪,您走了之後,我一直很孤單……rnzg。
邘恆的母親在兩年前已經去世,他唯一能感到的溫暖也沒有了,導致了他的性格和脾氣越來越偏激,陰狠,心魔滋生,最後難以自控。
邘恆走神了,孤獨地站在夜風裡,俊臉上的神情很複雜,絕望,悲傷,還有一絲致死都不會消失的倔強,那架勢,給人的感覺是一個走到窮途末路的義士……
「喂,小兔崽子,你是在扮演雕像嗎?還不快滾過來!」邘凌峰這下是緩過氣來,不咳嗽也不喘了。
邘恆茫然地走過來,賭氣似的不去看父親的眼睛,上前幾步,再繼續扮演「雕塑」。
邘凌峰氣不打一處來,兒子是榆木疙瘩嗎?
「你tm的能不能滾過來點兒?啊?老子又不是喪屍,還能把你啃了?」邘凌峰每每都能語出驚人,方菲和殷蔚天不禁對望一眼,心想這老人家說話也忒重口味了。
邘凌峰就這脾氣,在自家人面前說話很隨意,在外人面前,他能比紳士還有風度。
邘恆又靠過來一些,站在父親面前,見父親又舉起了槍,慢吞吞的動作,邘恆更加絕望,卻又禁不住來了火氣。
「爹地,您要開槍就快點,我沒話說,您磨磨唧唧的這不是存心折磨人嗎?」邘恆的意思是你要殺就趕緊的。
殷蔚天和方菲同時有了動作,都想要阻止邘凌峰,可是誰知道……
邘凌峰把手槍往邘恆手裡一塞,神情很是激昂地說:「你朝我開槍,打我一槍你就解氣了,這二十多年你也憋得很辛苦,把你所有的不滿和怨氣,都撒在我身上。以後,好好掌管凌雲,不要再折騰了。」
「……」
這一幕,讓邘恆瞪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這……父親不是要殺他?而是要他開槍?
邘恆被震得呆若木雞,可是手裡的槍在提醒著他,這不是做夢,是真的!
方菲和殷蔚天也驚了,面面相覷……父親是不是彪悍得過頭了?哪有人讓自己的孩子朝自己開槍的?不過這夫妻倆同時笑了,眼下的情勢說明,邘恆沒事了,不會死。
邘凌峰卸下了先前那一份令人膽寒的強勢和霸氣,取而代之的是溫和的目光,臉上的皺紋輕輕牽扯著,露出的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慈愛。幽幽的一聲歎息,老人得身體在微微顫抖,顯然內心極為不平靜.
「兒啊,爹地今天不是想要來取你的命,你和你哥哥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我這個做父親的,有責任。你從小就沒享受過多少父愛,我只會給你物質上的滿足,你從不缺錢花,但是我……你學校的家長會,我一次都沒去過,你喜歡過幾個女孩子我也沒過問過,你喜歡吃什麼,我也不知道,就連你考上香港大學我也是在你入學後才知道的。我對你的關心太少,以至於你會認為我是沒有把你當親生兒子,知道你哥哥出現,我讓他繼承總裁之位,你長期壓抑在心裡的積怨才爆發了出來。」邘凌峰越說越是感觸,語調越是緩慢沉重,他說的話,句句戳中了邘恆的心事,邘凌峰目光如炬,分析得絲毫沒錯。
邘恆一直低著頭,默不作聲,只看見他的肩膀在抖動,手裡那黑色的手槍上滴滿了一顆一顆晶瑩的液體……
邘凌峰現在不是一個人人敬畏的霸主,他只是一個懺悔的父親。
「邘恆啊,我承認,你哥哥的出現讓我太驚喜了,一時間,我巴不得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他,彌補這些年對他的虧欠,但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以為你只是要每天有花不完的錢就好,以為你是安心相當一個沒出息的公子哥兒,所以我才把總裁的位置給你了哥哥,那原本是該你的……你會綁架你嫂子,威脅你哥哥退位,這些,其實也都是最正常不過的行為,換做如果是年輕時候的我也會這麼做的,我可能會比你更加狠毒……」邘凌峰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也累了,深深地呼吸著,又開始有點喘。
殷蔚天不動聲色地輕輕撫著父親的後背,眸底有著關心與擔憂,這次的事件,對父親的打擊一定很大,雖然說父親沒有大發雷霆,反而原諒了邘恆,但是可以想像,父親他會心痛到什麼地步……都是他的親生兒子,誰死了都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那種痛,太過殘忍。很能家上。
邘恆的意志徹底崩潰了,他死都想不到父親會說這些話,他做了大逆不道的事,父親,哥哥,嫂嫂,卻都輕易就原諒了他,彷彿他只是一個偶然迷路的小孩子,家人,在他最迷茫,陷入黑暗的時候,在遠方為他亮起了一盞明燈。
邘恆再也控制不住在心頭堆積起來的酸澀,狠狠地哭出聲,把所有的憋屈和感動都全部融進眼淚裡流出來。他想不到父親竟會如此寬容。
大男人哭得比女人還要驚天動地,方菲在一邊也被這一幕所感染,鑽進殷蔚天懷裡哇哇哇地哭個不停。
殷蔚天一手摟著方菲的肩膀,一手揉揉自己的太陽/xue……誰說的女人的眼淚才可怕,男人的眼淚也很恐怖的!邘恆真能哭!
還是邘凌峰比較淡定,站起身來,伸出手去摸邘恆的腦袋,那溫柔慈祥的神情,很難相信這是昔日叱吒風雲的邘凌峰。
「兒子,既然你現在已經是總裁了,我也尊重你哥哥的決定。凌雲今後就由你掌管,我都六十多歲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你和你哥哥都是我的兒子,誰當總裁都一樣。我看那小子也沒心思管理凌雲了,他要去努力造人,為我們家開枝散葉,不然家裡就我們幾個,多冷清!兒子,我看你也不會朝我開槍的,那我們回家吧。」邘凌峰也不等邘恆多說,直接把槍沒收了,那副一所當然的樣子活像是在說:孩子,玩槍不好。
「……」
回家……這兩個字此刻顯出一萬分的珍貴,還有什麼比這更窩心的!一場腥風血雨消失於無形。家,那個地方,風平浪靜,那裡溫暖又安全,就好像此刻方菲依偎的這個懷抱一般,是她這輩子最最安心的歸宿……
方菲第一次來到殷蔚天在香港的家,那一座矗立在山頂的城堡,佔據一片山頭,就像是獨立的皇宮一樣,最拉風的是,不是步行上去的,而是用直升機代步……
已更7千,晚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