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有了孩子,陸喬覺得自己在馬添香心裡的位置直線下降,以往睡覺的時候雖隔著簾子,可兩人還能說幾句悄悄話,如今孩子往中間一放,他剛開口,添香一定會小心翼翼的『噓』一聲,讓他有話明天說。
這就是差別,讓他很不爽的差別,更不爽的是陸昭傷好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而添香雖然委婉的說過讓陸昭離開的話,陸昭只當聽不懂,臉皮厚過城牆。
元朔將至,今日陽光很好,難得與添香單獨在一起,陸喬的心情漸漸放晴,走出巷口的時候他偷偷牽住添香的手,這幾日一直在試各種胭脂水粉的纖細手指越發的嫩滑柔韌,掌心溫潤,他的拇指細細的摩挲著她的手背,添香似不經意的扭頭瞥了他一眼,然後又快速的別開,可那雙頰上的兩抹紅沒能逃過他的眼睛,這讓他的心猛跳了一下,手心一熱,磨蹭著與她十指交疊在一起。
添香沒看他,嘴角微微上揚,光亮的大街上,她與他比肩同行、十指相交,雖然高樓大廈不復存在,雖然汽車變成了馬車,人們的穿著變的不再時尚,可這個在她眼裡陌生的世界卻因為有了身邊的小喬而變的愈發可愛,她想,她是甘願這樣走下去來的,如此來成說最古老的美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與其說購年貨不如就是說是漫無目的的散步,走走停停也沒買什麼。
兩人買了紅紙、兩匹廉價的舊色布後直接去了米鋪,一進來她就盯著稻米看了半天,小喬自然是知道她喜歡吃那種淨白的長米,本想著雖然手頭拮据可畢竟是要過大節日,總要買點的,不想添香一轉身直接秤了粟米就要離開。
小喬拉住她的手,立在台階上悄聲道:「還有多少銀錢了?」
添香開玩笑的在小喬眼皮底下掰了掰手指頭,佯裝苦悶道:「還有十五個刀幣,六十文南錢。」南錢是指熹顏國的銅板,在北邊人們習慣了這麼區分來叫。
小喬沉默了片刻,抬眼見她雙眼依舊晶亮,這是一雙不會因為窮困和苦難而晦暗的眸子,永遠朝氣蓬勃的臉總是能讓他覺得未來會很好,她不用笑,光是這雙眼睛就足以能讓人忘記困境然後充滿希望的活下去,可正因為相處下來對她的逐漸瞭解,小喬才知道這不代表他可以心安理得的什麼都不管,把壓力都丟給她一個人承受。
「安啦,等我研究出最獨特的面霜,就有大把的錢撲過來,現在吃不到的稻米以後會吃到不耐煩吃的。」添香自然不知道小喬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在下決心,說這些只是不想他擔心,也不想他不相信她賺錢的能力。
兩人邊說邊下了台階,才在街上站穩,有人輕輕扯了扯添香的裙角,還好現在是大白天,還是在嘈雜的大街上,不然她真會嚇一跳,轉身一看竟是個矮個子的少年,皮膚黝黑,眉毛濃重,睫毛濃密烏黑的像兩把小刷子,添香的第一反應是新.疆人。
少年說話的語速很快,一長串出來她和小喬一個字也沒聽懂,應該說根本分不清個數,就在兩人皺眉的時候,少年小手一指,原是會意他們跟他進巷子裡。
小喬戒備的緊了緊她的手,添香歪著頭又看了眼少年,粲然一笑,反過來拉著小喬就跟著少年去了,小喬無奈的搖搖頭,只得暗自計算一會兒若有危險抱著她跑能有幾分把握。
隨著少年一晃進巷子,添香一眼就看見巷口坐靠在冰冷牆壁下的婦人,婦人懷裡還抱著一個嬰孩,這幾日雖不曾下雪,天氣卻冷的要命,婦人身下竟然只鋪了一層薄薄的氈子。
少年又說了一串話,婦人連忙比劃著她身旁的籮筐,順著婦人的手看去,少年正小心翼翼的撩開包裹了一層破布的籮筐蓋子,添香上前俯身,只見籮筐裡盛著很像糧食的東西,她感覺似曾相似,抓一把湊近了看,好一會兒她突然眼睛一亮,轉頭對小喬興奮道:「是小麥,是小麥啊!」
少年好像能聽懂她的話,一個勁的笑著點頭附和。
哦,添香明白了,少年是見自己從米店出來,知道她會買米所以想要賣小麥給她,之所以這小小的一籮筐沒賣掉,極有可能是因為小麥還不受北地郡人熟識,她扭頭問小喬,「見過嗎?知道是什麼嗎?」
小喬笑道:「小麥啊。」
「咦?你識得?」
小喬的笑容不住放大,搖頭道:「你剛講的,這麼快就忘了。」
「哦……」添香也樂了,對那少年道:「我全要了。」
少年瞠大了雙眼,隨即歡喜的跳高。
添香拿了兩個刀幣出來,在手裡攥了一下,隨即又翻出一個刀幣,遞給少年這個『天價』,微俯身,親和道:「天冷,買些御寒的棉被,好好照顧媽媽和小寶寶,你是最棒的男子漢。」
拎起籮筐的小喬眸光閃動,不覺得跟著添香也彎起柔和的笑來。
少年的母親拉著少年拜謝,少年突然道:「美人!」目光看向的是小喬。
添香回頭,不由的噗嗤一笑,點頭道:「嗯,是美人哥哥,保重嘍小男子漢。」說著拽走剛才還笑的柔美轉瞬臉色難看的小喬,一邊走還忍不住笑的肩頭聳動。
回到家的添香立即又去找石匠做了磨盤,晚上就在屋子裡把小麥磨了。
乖寶好奇的盯著這兩塊奇怪的東西看,烏黑的瞳仁襯的米糰子似的小臉蛋越發的可愛,陸昭面無表情的抱著乖寶,不時的用手帕擦她嘴角的口水。
添香磨了一會兒又小喬接手,走過去要抱抱她,不想乖寶只跟了陸昭一天就不准別人抱了,緊緊紮在陸昭懷裡,陸昭的臉色越發的鐵青,又不敢用力扯開她,只得忍受著被口水蹭滿大襟。
「小壞蛋,果然是重色輕友。」當初看這孩子虎頭虎腦的以為是帥哥,不想扒開被裹一看是個小丫頭,明明是她每天熬米湯餵她,還每晚醒三四次哄著,到頭來不敵小喬、小昭兩大帥哥的兩個眼神。
陸昭恨不得丟給她算了,可小丫頭這麼膩著他突然很有成就感,就連看添香那張平凡的臉也有了興趣,每次看她佯裝發怒的眼睛和親暱的拍乖寶小屁屁的動作,他就不知道為什麼特別開心,特別是乖寶在他懷裡她怎麼都抱不走的時候。
小喬似乎也見慣了,只掃了一眼就轉過去,若不是知道陸昭是要和他共妻的人,他連這一眼都不會看,只對帶兵打仗有興趣的陸昭還沒正眼瞧過哪一個女人,何況是樣貌平平的添香?
「乖寶,乖~到姐姐這兒來,你看把叔叔的衣裳都弄髒了。」添香再一次伸手想要把乖寶抱過來,這次卻不是孩子躲著不來,而是陸昭身子一側,隨即就見他斜著眼睛瞪過來,陸昭的劍眉十分有型,這樣一挑,連同那深刻的眸子也變得凌厲起來。
很久沒感覺到陸昭的『殺氣』,添香先是一愣,伸過去的手臂頓時僵在了半空,就和陸昭這麼僵持的對看著,好一會兒才聽陸昭冷哼了一聲,把孩子往她懷裡一塞,沉著嗓子道:「黃毛丫頭一個,充什麼大頭蒜!」
添香在他明顯溢滿怨憤的語氣中半天才反應過來,哦……,輩分錯了……!
她打哈哈的扯了扯嘴角,摸著乖寶的臉蛋,邊轉身邊嘟囔道:「誰讓叔叔長的帥呢,讓你叫哥哥怕你大了就非哥哥不嫁了,可你要知道,你那麼小,等你長成嫁娘哥哥已經娶妻生子了,你不是要傷心死,還是從現在就絕了念頭的好……。」陸昭聽的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突然就聽添香咦了一聲,「這個更不許盯著看,小喬可是姐姐的夫婿,姐夫你也不放過,小色女!非要看,那……還是看那個叔叔吧,哈哈……。」
陸昭的臉剎那間黑了下來,啪的把平時逗乖寶玩的撥浪鼓扔到了一邊,動靜不大也不小,小喬停下手裡的活瞅了一眼,添香也抱著乖寶轉過身看他,陸昭冷著臉看著添香乾乾淨淨的臉蛋,女子雙眼無辜的帶著疑惑回望著自己,通紅的小嘴微微張啟,明明呆呆傻傻的模樣他今天看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特別的誘惑,好像一顆紅的快要掉下樹的櫻桃在風中搖搖欲墜的勾人,看的心跟著快跳起來,他討厭這種感覺,被一個女人吸引的感覺,憤憤的背過身,卻無論如何也拋不掉女人的臉。
添香正奇怪呢,不曉得這人又怎麼不高興了,突然就見他惡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隨即不再看她,可她明明覺得他那雙凶狠的眼睛放出來的不是孤狼的光,而是……而是炙熱的好像能把人燃燒的岩漿?
馬添香只覺得渾身一冷,連忙抱著孩子向小喬身邊靠攏。
「怎麼了?」小喬隨意的看了她一眼。
「沒事,咱家乖寶想你了。」添香暗暗舒了一口氣,轉而臉上掛笑,和小喬玩鬧起來,「叫姐夫,乖寶乖,叫啊!」
坐在炕上的陸昭越聽越心煩,越聽越火躁,突然咚的一聲跳下地,登上靴子就朝外走,小喬愣了一下,問道:「去哪?」
陸昭頭也不回的悶哼一聲,身影快速的消失在門口。
小喬微怔,添香忙垂下頭逗弄著懷裡的乖寶,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有點心虛。
隨後不久就聽見外面響起獵獵舞動的聲響,這次換添香怔神,小喬倒是習以為常的隨意道:「在打拳,不用管他。」
等小喬把小麥磨成麵粉,添香立馬決定獎勵小喬一碗油滾面的夜宵。
雖然磨的不是很細膩,可做成麵食是絕對沒問題的,添香盛了一碗麵粉,色澤泛黃,她尋思了一下,道:「做出來可能不一定好吃,但絕對能吃。」
小喬抱著孩子暖暖一笑,「只要是你做的,即便是有毒我也不會猶豫的。」
「什麼啊,我怎麼會下毒害你……討厭!」添香與小喬調笑一番才出去。
陸昭真在院子裡練拳,一套拳法虎虎生風的使出來,兜轉踢打流暢有力,加上他身姿偉岸,面如刀刻,淡薄的月光撒下來仿若月中戰神,立在爐灶旁邊的添香看的一陣失神,水燒沸了才驚覺自己看的入迷了,一時之間她也分不清她是被這套勁若雷霆虎豹的拳法吸引,還是被練這套拳的男人吸引。
添香打了個激靈狠狠搖搖頭,在現代對帥哥都嗤之以鼻,怎麼到了古代倒學會用帥哥養眼了,罪過罪過,咱可是有主的花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她轉過身去,掀開鍋蓋把用雞蛋攉好的面挑成條放進去,放好後才想起來油滾面做成了水煮麵,人果然是不能三心兩意,她歎了口氣,轉過頭想去端個缽,哪想還不曾轉身,身子被人自後面扳住,一隻手臂緊緊環住她的腰。
她心一跳,想到小喬,臉頓時紅著道:「別鬧。」
身後的人沒說話,可手臂卻在收緊,迫使她整個後背都貼在他身上,突然感覺有什麼硬硬的東西頂住她的臀部,這感覺既不舒服又很怪異,添香剛想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頓時連耳後根子都紅了個徹底,急急的扭動身子想要逃走。
耳邊傳來壓低的暗啞男聲,「別動!」
馬添香的眼睛徒然撐大,不是小喬!是……他!
這時她才嗅到濃濃的男人身上特有的汗味,以及與小喬完全不一樣的堅硬胸膛和熱血沸騰般的強烈跳動的心臟,那種強大的灌壓感鋪天蓋地的將她嚴實的包裹住,她的呼吸立時不順暢起來,心跳像是遠古傳來的鼓聲,一下又一下,遙遠而有力的敲擊在耳側,每一下都好像要轟炸掉腦殼。
「你……」她應該高喝一聲非禮,小喬會第一時間出現,然後保護自己在身邊,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喉嚨像是堵上了棉花糖,怎麼也喊不出口。
男人的另一隻手臂也纏了上來,手掌溫熱而有力的覆在她的小腹上,然後並不溫柔的撫摸著,她能感覺到新換的青布料子被他弄的起了褶皺,可她不但沒制止,連動都沒動,好像還很享受這種霸道的愛撫。
馬添香微蹙著眉頭緩緩合上眼睛,她覺得她瘋了,瘋的沒有底線了。
「你喜歡我?」男人的心跳突兀的加快。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個世紀般漫長,馬添香終於找到自己聲音,低顫道:「你離開,我不會喊!」
「你真的想讓我走?」陸喬微愣,隨即語氣森然。
馬添香狠狠嚥了唾沫,彷彿赴刑場般的答道:「是……」突然身子一鬆,後背徒然一陣涼風襲來,身後不遠處又響起獵獵的拳腳聲,她驀然轉身,月光下,男子身若長虹,行若游龍,一套拳快如影魅,步伐飛馳,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更看清他的表情。
週身空落落,彷彿剛才不過是黃粱一夢。
「啊!」她短促低呼,突然想起面還在鍋裡,連忙伸筷子去撈,淅瀝瀝一條已經快被沸水溶解成米湯了,「果然沒經沉澱的麵粉不夠勁道,抵不過沸水的攻勢啊!」自言自語的咕噥一句,馬添香頹廢的丟下筷子,突然覺得今晚的月亮太亮,刺的眼發花……。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馬添香不怎麼害怕小昭這個男人了,可剛剛建立起的和諧關係都被那晚刺眼的月亮給照沒了,她又開始戒備這個男人,不看他的眼睛,不接他的話,雖然他很少說話,亦不打算再把乖寶交給這個危險的男人照看。
其實認真想想她戒備的也許不是小昭,是她自己,這兩天跟心理病態般的一個勁的提醒自己小喬才是自己的男友,是唯一可能成為共度一輩子的老公。
「你臉色好像不太好,哪不舒服嗎?」小喬說了半天卻不見添香應話,再看這人兩眼茫然,不知道在想什麼。
「啊?啊。」添香疲倦的揉了揉太陽穴,有氣無力道:「可能是沒睡好……。」
炕上的陸昭適時的嗤笑一聲,添香立馬感覺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不安的咬了咬唇瓣,倏然站起身就往外走。
陸喬一愣,跟著站起身一把抓住添香的手,神色緊張的盯著她瞧,「到底怎麼了?」
添香煩躁的看了眼陸昭,對小喬道:「我們成親吧!」
「成親?」小喬愣住了。
「是啊,你喜歡我我喜歡你,我們一窮二白卻四肢健全,還在等什麼呢?成親之後想留在這兒就留下,不想就還去北國,成親之後我能給你生個像乖寶一樣可愛的孩子,小喬,我不明白我們還在等什麼?」似乎是用盡全力,添香一口氣說出這些話,眼睛卻說什麼也不敢去看陸昭了,一隻手緊緊抓著小喬的袖口,急切的好像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仰著臉鄭重道:「我們成親!」
屋子裡靜的針落可聞,馬添香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小喬粗重的喘息,他好像很激動,她看著他,嬌柔的面容,好看的唇形,秋水蕩漾的杏仁眼,烏黑秀氣的長眉,直到看向他光潔如玉的額頭,小喬真是美,美的能讓女人汗顏,可他的內在卻是真正的男人,那團火炙熱的像太陽。
「十天後,我們成親。」小喬嘴角掛著不可抑制的笑,純美的模樣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是那樣的清澈。
「為什麼要十天後?」這話不是添香問的,而是起身下地的陸昭。
陸喬的喜悅毫不掩飾的展露在陸昭面前,陸昭深邃的眸子不由的瞇起,森冷的瞥向馬添香。
陸喬仿若完全沒有覺察,依舊笑的明媚,掩不住興奮的低低道:「保密。」
陸昭冷漠的俊臉沉沉的浮現一抹笑,眸光在小喬與馬添香身上巡梭,好一會兒才陰陽怪氣道:「那恭喜了!」
翌日陸昭不告而別,一大早的留下一個紙條便人去榻空了。
他走以後添香突然覺得屋子裡空蕩蕩的像少了一面牆,總有冷風在胸口刮過,眼見小喬把紙條丟進炭盆,火光消融紙條成灰,她竟然有種想要拽住什麼卻又無力挽回的頹廢感,這種感覺讓她頓覺如蠶吐絲,抽空了身子。
陸昭走了,直到今時今日她也不知道他姓什麼,只記得一個滑稽又不失可愛的名字,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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