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聲音並不大,可是其中的不耐之意顯而易見,楚維維頓時覺得耳中轟鳴起來,彷彿他溫雅的聲音是一枚抵在她耳朵邊炸響的炸彈,整個人回不過神,怔怔呆在原地,看著他。
秦風轉過臉,說道:「陸家家事,你先別來,到時候會和你說明的,在這裡好好玩吧。」
他走得很快,彷彿面前有什麼極為珍貴的東西,不加快速度就會溜走一樣。
中午,有很多員工都過來用餐,自然有很多人看到他們一起出現,大家本來對這一對想當看好,門當戶對,男俊女靚,天作之合。秦風這幾日也十分體貼她,溫柔的拉著她的手,貼近她的耳朵喁喁細語,加上為了討好她,他也順便把這一大群員工招待得心滿意足,在眾人心中,他人氣值爆棚,女的羨慕楚維維,男的酸溜溜說女員工膚淺,只看表面,心裡卻是很服他的氣的。
可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好好的走在一起,忽然翻臉走人,而且,連面子都不給楚維維留。
有人立刻過來,笑瞇瞇的錯開話題,拉著她一起去吃飯,知趣的不多問,就像秦風沒出現過一樣。她心裡感念,忍著無窮無盡酸楚,勉強帶笑和他們一起吃飯,可是細長的香米就像一根根針,在喉嚨滾過,刺得她生疼。
菜還是那麼好,最新鮮的蝦蟹,最嫩的蔬菜,可她第一次覺得吃東西都是一種折磨,喉頭就像卡著一根魚刺,說不出的疼。
飯後她逃命一樣的回到房間,關上門,背貼著門板,深深的喘氣,想讓自己盡快冷靜下來。
在這麼多人面前,根本不解釋,直接甩個冷臉然後走人,這是多大的羞辱?
她主動伸手,想問問他是怎麼回事,可他給的回答是「陸家家事」,言外之意,她也只是外人而已。
可是,她和他在一起了,遲早會成為他家人的,陸家楚家交情也非比尋常,和她說一聲,又會怎樣?難道怕她嘴不穩?可他怎麼不想想,長舌婦怎麼可能在高手如雲的商場立足呢?
說到底,在他心中,她的份量還不夠讓他分享一切。
不過,這不妨礙他給她美食,陪她玩樂,親吻,擁抱,甚至顯而易見的——他戀上了她的身體,迫切的想佔有。可是這些親密,男人對於情`婦也是捨得施與的。
她覺得心就像被錐子狠狠一捅,大量鮮血往外冒,淤積在胸腔,堵得她痛不欲生。昨天晚上他的吻那麼火熱,差點讓她守不住防線全部交予,可是今天,他說冷就冷,讓人恍惚中覺得昨日那個熱情如火的男人並不是他本人。
她按住額頭,只覺得額頭一層細汗,這才發覺自己還沒插房卡進開關,空調沒電。她木然扭頭,把房卡插進去,叮一聲,空調開始運作,她緩緩的走到落地窗前,看了一眼外面的海灘。一個女孩子對身邊的男孩說了什麼,那男孩飛快的往遠處跑去,留下一大串腳印,隔了一會兒,捧著兩個椰子回來。他拿著椰子比了比,把大的那個給女孩,眼神緊張,直到女孩子露出笑容他才露出高興的神情。
她把窗帷拉上,閉了閉眼,這兩日吃水果,她都是把大的留給他的,不過他沒注意過,拿過來就吃,末了親她一下。現在想起來,那個吻是多麼的不鹹不淡,偏偏她還樂不可支。
先愛上的一方,注定這麼沒尊嚴?
她覺得腿很軟,在床上躺下,盯著天花板,深深呼吸,良久,她把思緒放在剛才的事,努力想抽出他忽然變臉的脈絡。他對她的感情深與淺,暫時可以不論,才開始,要求他愛得轟轟烈烈實在不現實,這是她好幾次勸服自己的話。
陸維鈞打電話,然後他變臉,對她說,不該聽她的話,該回a市的……
她倏地坐起來,林若初出事了?
楚維維臉也白了,此事一定極為嚴重,否則他不會這麼著急的趕回去。而且,如果他當時不顧什麼嫌疑回了a市,那件事估計也不會發生,所以他痛悔,所以他氣急。這樣一來,她覺著他的怒火情有可原,心中怨懟少了大半,立刻撥他的電話,卻是長長的忙音。她停了停,又撥林若初的號碼,彩鈴響到頭,才被接起,對方是陸維鈞,聲音黯淡疲倦,甚至帶著哽咽:「維維,有事?」
楚維維心沉了下去。
從小她就和陸維鈞一起玩,那人的性子她再瞭解不過,冷峻,沉穩,從不露怯,天大的事都扛著,不會透出一絲辛苦的神色,可現在的陸維鈞軟弱得像沙子堆出來的,輕輕一碰就會塌了。
「林妹妹,她……怎樣了?」
陸維鈞咳了幾聲,緩緩說道:「孩子沒了。」
她也有朋友流過產,安慰的時候都會說句「你們還年輕,孩子會再有的」之類的話,可是陸維鈞語調奇怪,她心咯登一跳,難不成,這孩子掉得不明不白?
「誰幹的?」她直接問,虛詞在這種情況下只會讓人厭煩。
「維維,這事涉及陸家的顏面,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嗯。」
陸維鈞用很短的話說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楚維維徹底呆了。
林若初彷徨無助的時候,她拉著秦風,撒嬌讓他陪自己,於是這幾天除了詢問林知閒的下落,他一直溫柔的對待她,擁著她在露台的鞦韆坐著,看著銀色的沙灘,蔚藍的大海,親密私語,恍如神仙。
本來可以挽回的。
若是秦風回去,可以立刻阻止冉墨。
罷了,事後諸葛亮是最沒用的,她定了定神,對陸維鈞道:「我很快回來,陪陪她。」
「嗯,多謝你了。」
她立刻叫來秘書訂票,運氣不錯,兩小時之後那趟航班正好有人退票,有一個經濟艙位置。她讓秘書代理她處理度假員工的事宜,急急的去了機場。
這和秦風是同一趟飛機呢,應該能在候機的地方找到他吧。
她迅速收了下行李,匆匆往機場趕,路途上給秦風打電話,可是他不接,直接掛斷。她心一沉,正怔忡,過了一會兒,秦風的短信發來:「表哥隨時可能聯繫我,我不想這種時候遇到占線。」
她心情稍稍舒緩了一點,回了條信息:「剛才維鈞哥已經告訴我來龍去脈了,我在路上,馬上來機場,和你同一飛機。」
他隔了好一會兒才回了三個字:「知道了。」
到了機場,順利取到登機牌,楚維維匆匆的過了安檢,往vip候機廳而去。
門口守著的工作人員見她不是頭等艙登機牌,便微笑著對她解釋了一下,見她氣質不凡,對她的態度還算不錯。
楚維維定了定神,對她說道:「我找個人,能幫我叫一下秦風先生嗎?我……」她不欲說得太多,便撒了個小謊,「我手機沒電了。」
「請稍等。」工作人員進去了一會兒,又很快出來,微笑道,「請進。」
楚維維走進去,在一個大盆栽之後找到了秦風。他背對著門靜靜坐著,面對著鋼化玻璃之外的停機坪。許多飛機停在不遠處,偶爾有一架緩緩滑走,往跑道駛去。頭了會想。
陽光燦爛,整間vip室被映得明晃晃的,可是他渾身透出寒涼之意,鋪天蓋地的陽光也沒法給他添一絲溫度。聽到腳步聲,他緩緩抬頭看了她一眼,招手讓她過來。
他的心不在焉讓她不由自主的惶恐起來,他現在念著的,是另一個女人,可是她現在也沒有立場去指責他,他的自責和後悔她明白,雖然她心裡酸酸的。
「秦風,要不要喝點什麼?」她遲疑片刻,輕聲問道。
秦風搖頭,一言不發。
楚維維覺得這裡的冷氣溫度太低了一些,身子莫名發寒,讓人送來一杯熱水捧在掌心,藉以取暖,良久,又道:「有話不要憋著,好嗎?和我說說,也能排解下……」
秦風盯了她一眼,眸中有諷刺之色一閃而過,就像一根細針,在她心上紮了一下,她不由自主的握了握拳,聽他道:「這是公共場合,你希望八卦鬧得人盡皆知?多少人等著看笑話,你這點都意識不到?」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剛才……」她想起方才在許多員工面前他拂袖而去的樣子,心口一陣悶痛,又不想讓他心煩,只能勉強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你的顧忌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們都這樣了,你不要對我那麼見外好嗎?維鈞哥都覺得告訴我沒問題……」
她還沒說完,他伸手,掌心對著她迅速一揮,示意她閉嘴,她愣了下,他唇角淡淡往上一揚,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說出的話卻讓她覺得喘不過氣:「什麼時候了,你還和我糾結這種事?你和我的關係我十分清楚,就這麼不自信,需要成天掛在嘴邊?你這種情緒要鬧到什麼時候?非要在我心煩的時候添亂?是不是要學習那天,講一堆大道理,把我拴在你身邊,然後導致不可挽回的嚴重後果?」
「我,我……」他漆黑的雙眼如漩渦,吸走她的神智,然後用力擠壓,直至她片片碎裂開來,被其下暗湧的潮流捲走,渣都不剩,她張口結舌,大腦空白,除了胸口一陣劇痛,什麼都感覺不到。
「我本來有機會救她的,現在……」他露出個諷刺的笑,語調裡透出難掩的心痛,「我還有什麼臉去看她?她痛不欲生的時候,我在幹什麼?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呵呵……」他用力抿緊嘴,不再說一個字,也不再看她。
楚維維低頭,雙手交握,指尖互相壓迫,關節繃得發白,她肩膀微微顫抖,耳中嗡嗡鳴響,血液似乎在凝固,流不動,阻塞了各處,身子難受得要命。
這件事太出乎意料了,她怎麼能預料?她也痛悔,她也難過,可是……他把這件事完全遷怒於她,滿心都是那個讓他不顧一切的女人,這未免讓她有些心寒。
他緊繃的面部線條凌厲得讓人不敢直視,漆黑雙眸專注的看向遠方,透出焦灼與擔憂來,這所有的情緒都是因為林若初。她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了,若是開口,他眼中可能會浮出與她有關的情緒,不過,應該是不耐煩吧。
她還是安靜吧,等他冷靜下來,他現在沉浸在自責懊悔之中,她雖然不是故意,事實上扭轉了事態,讓一切往不可挽回的方向發展,他對自己有意見是正常的,她沒有立場指責他。
雖然他表現出的對林若初異乎尋常的關心讓她覺得惶恐,失落,甚至有種被欺騙的感覺——他對她溫柔的說過,只喜歡她一個人,可現在不是委屈的時候。t2wy。
頭等艙旅客優先登機,工作人員微笑著前來通知秦風,他拿起行李,逕直跟著那人離去,道別都沒一聲,讓她心口一窒。
因為她的無心之失,他憤怒到了這種地步?
楚維維緩緩站起來,走出了vip室,到了登機口旁邊的椅子坐下,過了一會兒,廣播聲響起,通知本次班機乘客等候登機。她隨著眾人起身,排隊緩緩往機艙走,坐下之後,旁邊的中年婦女開口:「丫頭你就這樣回a市?那裡氣溫只有5攝氏度,你穿這麼點兒,不怕凍成冰棍兒?」
她愣了下,回過神看著自己一身打扮,無袖t恤和熱褲,很適合炎熱的沙灘。她臉色登時變了,方才自己心太亂,隨便收拾了下證件錢包就匆匆的走了,並未拿衣服,等會兒下了飛機,她怎麼辦?
她有些頭暈,找空乘要了床毯子蓋上,合目想睡一會兒,可是飛機數次遇到氣流,總是顛簸,這樣狹窄的座位讓人覺著骨頭疼,她睡得並不安穩,迷糊中聽到機內廣播說馬上降落a市,她睜開眼往窗外一看,飛機已經飛下雲層,a市機場周圍的街道越來越接近,**的路面反射著路燈的光,路口有騎自行車的人等紅綠燈,一群人只有米粒大,但是她看得出來,他們穿了雨衣。
此時不過是下午四點過,天色就如此陰沉,一看就知道a市又遇一場降溫。
機場航站樓的溫度不過20度,她一下飛機就覺得發冷,只能忍著涼,忽略四周詫異的眼神往前走。秦風在不遠處等著她,這才注意到她一身夏裝,皺了皺眉:「你怎麼這樣就回來了?航站樓裡那麼多商店,應該有服裝店的,去買幾件先湊活吧,不過我不能陪你了,我得立刻過去。」
她怔了下:「好吧。」
他在出站口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就往航站樓門口走,走了兩步又回頭:「你等會兒到那裡的時候給若初買點滋補的湯羹吧,她現在一定很虛弱。」
「好。」她咬了咬唇,看著他大步流星離去。
他念著林若初虛弱,卻沒有問她冷不冷。
或許,他覺得自己匆忙得忘記帶衣服是件愚蠢之極的事吧,根本懶得說她。
她全身肌肉都緊繃了,皮膚上起了一粒一粒雞皮疙瘩。往日她時常坐飛機,但是從來不在這地方逛,根本不知道服裝店方位,問了一個工作人員,頓時心一涼。
過了安檢,在候機廳才有服裝店,安檢之外只有餐廳,紀念品店,還有賣皮具的。
她只能咬牙走出航站樓,一陣冷風捲來,她頓時打了個寒戰,跑到乘坐出租車的地方靜等。短短十多秒,她就覺得寒氣浸入了肌骨,皮膚被凍得發疼,只能在原地跺腳,竭力忍耐。此時正好有數個航班進港,出港旅客極多,出租車等候處排了長長的隊,甚至機場大巴都全部開走了。還好前面的人好心,見她如此打扮,讓她到了最前面,她連連道謝,聲音發抖,即使這樣,下一輛出租也等了五分鐘才出現,她終於舒了口氣,覺得腿都有些不利索了,顫抖著過去拉開車門坐進去,車內暖氣包裹過來,她立刻打了個噴嚏。
出租車司機詫異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多問,道:「小姐,去哪兒?」
她用力搓著手:「去晉城大道路口的muse廣場。」
那個巨大的購物中心名店林立,還有不少一流餐廳,她記得那裡有一家藥膳館的湯極為出色。正好,買點御寒衣服穿上,再去拿湯。她一邊看著不停往後飛掠的街景一邊找那家店的電話,打過去定了最出名的紅棗竹蓀老鴨湯。
到了購物廣場,她冷得實在來不及多選,直接去了最近的店挑了一整套衣服,終於覺得舒服許多,又去選了一雙靴子,在樓上餐廳拿了打包的湯,急急的下去,站在路邊等著打車。
在寒風裡晾了那麼久,她已經覺得有些鼻塞頭疼。此時雨已經停了,但是風依然呼呼刮著,她覺得厚厚的駝絨大衣和紙片一樣薄,還是冷得發抖。此時已經是下班十分,交通擁堵,也是用車高峰期,好不容易等來一輛空出租,她坐了上去,對司機報了地址,往椅背一靠,昏昏欲睡。
「小姐,到了。」司機的聲音把她驚醒,她笑了笑,拿出錢包準備付賬,司機看著她拿著的保溫桶,問道,「來看望病人呢?」
「嗯,是的。」
「你也去掛個號吧,我看你臉色不大對。」
她等著司機找錢,順便在後鏡裡看了看自己,頓時一愣。那個神情萎頓,臉頰紅得不正常,嘴唇卻泛白的女人是她嗎?
楚維維提著保溫桶匆匆往林若初的病房走,等待電梯到一樓。電梯側面的數字不停跳動,終於定格在一樓,門打開,秦風走了出來。
「我來了。」她看到他,心跳頓時加快,可是一看他微微發紅的眼圈,她便收住話,想問,又怕勾起他數日前被自己勸阻的回憶。
秦風看了看她手上的保溫桶:「買的什麼湯?」
「竹蓀老鴨湯,是那家餐廳的主打……」話音未落,他眉頭頓時一皺,「若初不喜歡吃鴨子,你拿過去她也只會礙著面子喝幾口,不會多吃,怎麼能補好身子呢?」
「我不知道。」
「這旁邊有星級酒店,想來東西不會太差,重新買點別的吧。」他說完就轉身,她忙問,「你去哪兒?」
「陸維鈞抽不開身,我得回一趟北京,和幾個信得過的世交談談舅媽的事,盡量讓外界少知道實情。」
她睫毛一顫,低聲道:「你別太累了。」
他深深看著她,眸中浮出諷刺之色,又很快轉為痛悔,她知道他心裡想著什麼,若他沒有聽她的話,回到a市,他哪兒至於這麼辛苦。
可他沒有把話說出口,淡淡說道:「若初還在睡,你趕緊去買點別的吃的,說不定等會兒就醒了。」
她抱著保溫桶,怔怔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離開,背倔強的繃直,站得和軍人一樣筆挺,可是她自己知道,她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抖。
她怎麼可能知道林若初遇到的是這樣的事?她清楚,事實上她有責任,可是,秦風這樣對她不管不顧,卻對林若初關懷到了骨子裡,這樣的區別對待,未免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