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袋中猩紅的血液順著細細的管子源源不斷流進林若初的身體,可是她的臉還是那麼蒼白,就像清晨隨時可能被吹散的白色霧氣。陸維鈞抿了抿嘴,曲起手指輕輕刮過她的臉,那麼涼。來的時候她臉頰上粘了大片血跡,現在卻乾乾淨淨的,想必護士已經替她擦洗過了,摸起來光滑得像打磨後的玉石.
手指緩緩往下流連,到了她圓潤的耳垂,他記得這裡是她的敏感點之一,每次碰她這兒的時候她都會本能的縮縮脖子,臉上漸漸漫起紅暈,可是眼裡總是有著揮之不去的疏離與厭惡。想到這兒他心臟彷彿被一隻手握住,雖然不是很疼可是憋悶得厲害。
他覺得空氣不太好,血腥氣一直散不去一樣讓他心煩,他站起身想開窗,可是想起她冷冰冰的臉頰,終究還是回到床邊坐下,伸手替她慢慢理好散亂在枕上的長髮。髮絲從他指縫之間調皮的溜過,像清泉,想抓住手中卻什麼都留不下。
血袋裡已經輸了一半的鮮血,她的嘴唇還是那麼白,他伸手去撫摸,那麼柔軟,卻幹幹的,讓他想起凋零的花瓣。怎麼能不干呢,她剛才一直在哭,柔軟甜蜜的嗓子都哭得沙啞,那麼多水分都從眼中流走。他倒了杯熱水卻想起她仍然昏迷不醒,無奈的放下水杯,俯下臉淺淺的吻,慢慢濡濕她乾涸的唇。鼻尖滑過她的臉,他聞到她身上甜甜的味道,還有血液的腥味。他托起她的手腕細看,可是疤痕被包裹在層層紗布之下,什麼也看不到。她的手還是那麼冷,涼意透過他的掌心傳到心裡,他輕輕包住她的手,但是握了這麼久她也沒暖過來。她的呼吸還是那麼淺淺的,彷彿呼吸對她都是一種壓力,隨時可能停止。
那對眼睛閉得那麼緊,任他如何觸碰,睫毛也不會顫一下。她真的沒事嗎?他忍不住叫了她一聲,回應他的只有血液從血袋往下滴的聲音。他站起來,雙眉皺得緊緊的,手指也攥成拳,關節響了聲,她竟然自殺,她竟然敢自殺!別人養女人都是來開心的,就他找了個讓自己受罪的貨砍!
房間裡的血腥氣彷彿越來越重,他覺得自己就像被扼住了脖子那樣難受,咬牙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出病房,剛剛拿出煙又擰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靠在走廊牆邊深深呼吸著。高幹病區住的人都有些來頭,不遠處的病房不知是誰在裡面住著,探病的人送的花籃估計放不下,擺在了外面,即將謝去的鮮花努力散發出最後的濃香,卻總是帶了一種頹廢的死氣,聞起來讓他太陽穴酸脹。大朵的紅花讓他又想起那攤鮮血,他煩躁不堪的別開視線。
正好醫生從身邊經過,看到他的黑臉,鼓起勇氣露出笑臉給他打個招呼,他漫不經心回應了下。醫生鬆了口氣剛想走,陸維鈞忽然開口:「請留步。」
醫生不知道這個瘟神到底有什麼吩咐,身上已經出了層汗。這個病區的年輕小護士平時看到年輕些的男病人或者家屬,都會想方設法去露露臉,做著飛上枝頭的美夢,可是這個男人雖然長得令人嫉妒,那些小姑娘卻怕他得要死,連病房都不敢接近,可見他是多麼難應付。可是這個人連院長都恭恭敬敬,他雖然想拔腿就跑但是為了飯碗也只能轉身忐忑的問:「請問有什麼事?玩」
陸維鈞沉著臉問:「她到底有沒有事?怎麼這麼久還沒醒?」
醫生覺得額角癢癢的就像有蟲子爬,他知道自己在流汗,卻不敢擦,勉強笑了笑道:「這位小姐失血過多,自然需要休息……」
陸維鈞揮了揮手,淡淡道:「她已經休息了這麼久了!」
醫生遲疑了下才開口:「陸總,還不到一個小時……再說……她自——沖,衝動,肯定精神高度緊張,現在忽然放鬆,肯定本能的想多睡下……」
「你意思是她不想醒?」
「不不不,我不是這意思,她是太累了,陸少您稍安勿躁,這樣的深度睡眠利於病人恢復……」
陸維鈞挑了下眉毛,說了聲多謝,轉身回到病房,煩躁的走來走去。他很累卻不想睡,走到床邊盯著她安安靜靜的臉,看了半天,咬牙道:「林若初,你安分一點會死嗎!惹我很好玩?」
她還是一動不動,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拳打進棉花裡一樣說不出的窒悶,揉了揉額頭,坐回床邊紅著眼睛凝視著她,可是過了一會兒心裡的憤怒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只感覺不安,迷惘。一種說不出的無力感蔓延到了全身,他怔怔看了她很久很久,連醫生護士進來都沒聽見。
拔了吊針,又注射了些藥物,一切完畢,所有人悄悄退了出去不敢招惹他。他腦中亂得很,想了很多雜七雜八的事,又彷彿什麼都沒想。他揉了揉眼睛,伸手撫了下她的臉,感覺溫度高了些,壓在心上的大石輕了些。定睛一看,她蒼白的皮膚之下已經隱隱透出淡粉色來,終於看起來像個活人而不是雕塑。緊繃的神經一放鬆,他覺得累得慌,在她身邊躺了下來,手臂穿過她頸後,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下,抱進懷裡。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傳來,讓他的心跳漸漸放緩,眼皮愈來愈沉重,他終於墜入睡夢之中。
陸維鈞的睡眠很警醒,一聽到開門聲他就睜開眼,明晃晃的陽光已經灑滿了病房,他隔了幾秒才適應,然後他看到了王秘書正強忍著笑。
他趕緊把懷裡扔在沉睡的女人輕輕推開,坐起來淡淡對她點了點頭道:「來了?」
王秘書很快恢復了鎮定:「現在已經是九點二十五,我想您一定很累,只怕會睡得太沉,沒起來吃早飯,所以我帶了些。」
陸維鈞道:「多謝,今天你的工作已經安排好了?」
他一邊聽王秘書匯報一邊吃東西,卻有點心不在焉,眼睛一直往床上的林若初臉上瞟。她看來已經恢復了不少元氣,小臉微紅,顯然是因為睡得很暖。等王秘書一說完,他立刻開口:「林若初。」
她不動。他走過去推了推她的肩膀,可是又不敢太使力,如此幾次,她動了下,睫毛一顫,朦朦朧朧睜了睜眼,嘴裡不知道咕噥了句什麼,又合上眼安安靜靜的睡過去了。王秘書忍不住抿嘴微笑了下,陸維鈞剛想說什麼,手機響了起來,一看是父親打來的,連忙接起,打完電話之後他拿起掛在旁邊的外衣穿好,對王秘書道:「看著她,她睡醒了給我說一聲,還有,決不能讓她一個人呆著。」.
王秘書忙不迭點頭,他回頭又看了林若初一眼,咬了咬牙,轉身離去。
他胡亂停放的邁巴·赫已經引起圍觀,有人正在拿手機拍照。他沒有理會,逕直走過去把車開走。父母,陸老爺子,還有楚將軍一家都住在陸桓之在郊區的別墅裡,他趕過去的時候在花園門口碰到楚維維的堂兄楚驍。
楚驍一看到他就笑了,走過來在他肩膀上一捶:「維鈞,你今天造型不錯啊,髮型凌亂美,還有唏噓的鬍渣子,眼神也是標準的……怎麼形容呢,對,淡淡的憂傷。你不做生意,改當藝術家了?」
陸維鈞這才想起自己連整理儀容都忘記了,一邊在心裡罵林若初添亂一邊伸手理了下頭髮,但是胡茬子實在沒辦法,只能這樣走進別墅。
陸老爺子陸戎生雖然頭髮已經幾乎全白了,卻極為精神,眼神依然精光濯然,往陸維鈞這邊一掃,眉頭一皺:「怎麼這麼不修邊幅?臉色也差,出什麼事了?」
陸維鈞笑了笑:「沒什麼,爺爺昨晚休息得可好?」
楚驍的父親楚遠征,楚夫人,還有冉墨下了樓,陸維鈞連忙問了好,又問母親:「爸呢?還有桓之和維維怎麼也不見?」
「去機場送重要的客人了。」
幾人在一起談天,過了一個多小時,陸謙回到了別墅,但是卻不見陸桓之和楚維維,見眾人投來問詢的眼神,陸謙笑了笑:「剛才候機廳的某處正在翻新,路過的工人不小心把油漆濺到維維衣服上了,桓之帶她去買新的,午飯前會回來。」
楚遠征微微一笑,顯然對陸桓之的主動感到滿意:「讓這兩個年輕人多相處下也好。」
楚夫人柔聲道:「說來也是緣分,維維這孩子和維鈞認識二十多年都一直把他當兄長,沒想到一看到桓之就喜歡上了。」
冉墨看著楚遠征道:「我還一直覺得可惜,維維還小的時候我就想她當陸家的兒媳婦,但是孩子沒那想法,這年代了也不能包辦,看來楚家和陸家注定成為親家,要不明明兩個兒子長得一樣,維維偏偏喜歡桓之。」
楚遠征點了點頭,卻沒回應她的話,轉而和陸老爺子談起部隊上的事來。楚驍在一旁拿著個平板電腦刷微博,過了會兒他抬頭笑看著陸維鈞:「你這下要成網絡紅人了,來看看。」
陸維鈞有些詫異,走過去一看,照片上自己正在打開車門,背景是醫院的標識。楚驍點開評論,有人艷羨車,有人花癡他的外貌,還有人在底下說他親眼看到這男人凌晨抱著一個女人走進醫院。冉墨在旁邊跟著看,讀到這一條,抬頭盯著他:「維鈞,你抱了個女人進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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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知道就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