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展葇要上前線的消息傳回了凰家,被已經奄奄一息的老王妃知道,老王妃立刻就要見到唐展葇。
唐展葇趕回爵王府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黑黑的天空中看不到一絲星光。老王妃的房間裡面也沒有多大的光亮,只有一盞孤燈在點燃,火光照在窗子上,搖曳著脆弱的光火,似乎下一刻就會隨風而滅,就如同老王妃此刻的身體狀態,虛弱的隨時都會撒手人寰。
「嫂子,你快進去看/看吧,娘已經等您很久了。」凰天晴也是這一次才知道老王妃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而之前那個總是幫著周穆靈的老王妃,是個冒牌貨。本來凰天晴對母親就有很大的怨念,但此刻知道了真/相,心痛之餘更多的是對人性的絕望。
「怎麼會讓老王妃知道我要上戰場的事情?」唐展葇已經是焦頭爛額了,身心疲憊,此刻就連語氣都變得力不從心了。
凰天晴紅著眼睛,可見她的害怕和即將面對失去母親的痛苦,她慌張的說道:「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下人們慌忙來傳消息,我偏巧就在母親的房裡,所以才會……」
唐展葇無奈的點點頭,率先進屋來到老王妃的床前,老人家此刻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雍容華貴,灰敗的臉上皺紋層層,瘦弱的只剩一身骨頭,她的腿已經開始腐爛,那是之前展鈺對老王妃下的蠱毒,老王妃還失去了一隻手,這個遲暮老人的一生都不是幸福的。
她年輕的時候在等待丈夫的回頭,期待丈夫的愛,丈夫背叛了她就獨自忍耐,丈夫死去了,她就守著兩個孩子,前半生的老王妃可謂是失敗但卻可敬的。而中年了,她的兒子又上了戰場,對於一位母親來講,這無疑是晴天霹靂,但這是兒子的選擇,她無奈害怕,卻沒有阻止!這樣的老王妃又是另人傾佩的。
遭遇了親妹妹的背叛,死裡逃生的老王妃沒有表現出什麼對那個親妹妹的恨意,她依然雍容華貴的出現,在被人威脅的情況下還願意保留本心,不願意去傷害唐展葇,對於這樣的女人,唐展葇覺得用尊敬和愛戴是不能表達自己的感激和敬意的。
偏偏這樣堅強的女人,到了晚年,卻如此的悲涼和淒慘,身體上的缺陷和疼痛折磨著她,但真餓堅強的人,總是會挺過去的,可是老王妃的心也已經千瘡百孔了吧,她如果先行離去,那麼也不會有現如今的這種絕望悲痛了吧。
白髮人送黑髮人,天底下的悲哀莫過於此了!
老王妃看著親生兒子死去,這對老王妃來說絕對是最致命的打擊,也讓苦苦維繫生命的她終於在這一刻即將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可是她還是不放心,凰家沒有絕後,凰家還有一個遺腹子,凰家還有唐展葇這個希望在。可是這個凰家的最後希望卻隨時面臨即將死去的為西安,這讓老人家怎麼也嚥不下最後一口氣。
人之將死,就想要嚥下最後一口氣,安然的沒有任何負擔的閉眼離去,可此刻在老王妃的身上都變成了不可能,因為她有太多的遺憾和牽掛無法了卻。
「老王妃?」唐展葇坐在老王妃床邊,輕聲呼喚。
老人一開始並沒有任何反應,但是唐展葇叫了幾聲之後才緩緩的睜開眼睛,渾濁的眼裡沒有一絲光芒和生機,那被死亡所籠罩的一片灰暗的顏色,看著就讓人心酸。
「葇葇?」好半晌,老王妃才終於有了知覺似的,不確定的開口喊道,聲音虛弱嘶啞。
「是我!我在這裡。」唐展葇連忙握住了老王妃的右手,輕柔的去摩挲老人家斑駁而鬆弛的手面,耐心的一下下的似乎在安撫老人那莫名激動的神情。
老王妃的呼吸驟然就急促起來,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一下子全都說出來,那渾濁的眼睛裡也充滿了濃濃的渴求與愧疚。
「葇葇,天爵走了,這個家裡就只剩下你了,天晴畢竟已經嫁人,凰家能指望的人只有你,本來我不該自私的留下你,但是你既然有了天爵的孩子,可不可以求求你,留下這個孩子?我知道,讓你留下這個孩子,就等於是要你的後半生忍受孤獨和寂寞,憑你們唐家的地位,你就算再嫁人都可以,可是凰家此刻就只有你肚子裡這一個小希望了,求你,念在天爵愛你疼你的份上,留下這個孩子吧,我已經對不起雲生了,沒有照顧好這個家,沒有照顧好這一雙兒女,我真的不能再讓我們凰家最後一點希望也沒了……」
老王妃這一番話說的很悲傷,斷斷續續的,沒有人出言打擾,老人急切的想要得到一個能讓她含笑而終的答案,誰也不忍心讓老人走的不安心。
「我知道你和天爵感情好,我不想逼迫你,我也知道之前我做的事情實在是讓人厭惡的,你若恨我,也是應該,我什麼都沒有為你們這群孩子做,還一直連累你們,此刻還厚顏無恥的來祈求你生下這個孩子,可是葇葇,你能明白一個母親的心麼?這是天爵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延續了,凰家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你,只剩下這個孩子!」
看著臉色從灰敗到紅潤的老王妃,看著她說話越來越利落清晰,看著她眼中那濃濃的小心翼翼的渴望,唐展葇清楚,這是迴光返照!她知道只要她一點頭答應,那麼沒有了心事的老王妃就可能立刻撒手人寰,她說應該立刻答應的,最起碼能讓老人家走的沒有遺憾,而且她本來也是要生下這個孩子的,凰天晴是知道的啊,為什麼卻不告訴如此忐忑難安的老王妃?
唐展葇看向凰天晴,只見凰天晴眼睛紅紅的對著唐展葇搖頭,似乎還在祈求唐展葇不要答應一般,唐展葇一下子就明白了,原來凰天晴也明白老王妃還能堅持著吊著最後一口氣,就是因為心願未了,所以寧願痛苦的熬著,也要等到答案再走。所以凰天晴沒有告訴老王妃真/相,也許這就是一個孩子對母親的依賴和情感,看著母親痛苦著也不願意讓母親離去,因為這離去時永遠的永別!
「你要上戰場是不是?那太危險了,孩子也會出危險的,葇葇,我請求你,求求你了,留下這個孩子,保住這個孩子,我……咳咳咳……」老王妃久等不到唐展葇的回答,著急的抓著唐展葇的手就要起來,卻咳嗽的幾乎憋死過去。
看著老人家的樣子,唐展葇又怎麼能忍心,連忙安撫她道:「您別著急,慢慢說,我都聽著呢。」
「就算、就算我求你了,下輩子當牛做馬我都願意報答你的恩情,留下他,留下天爵最後的血脈吧……」老王妃顫抖著身體,嘶啞的嗓音裡充滿濃濃的哀愁和迫切,呼吸漸漸急促。
唐展葇又看了凰天晴一眼,終於不再猶豫,握著老王妃的手鄭重的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拿掉這個孩子!不管凰天爵在不在,我都會要這個孩子,愛這個孩子!就像不管凰天爵在哪裡,天堂或地獄,我都會一如既往的深愛著他,思念著他。我不會讓自己有一天忘記他,一天是凰家的媳婦,就一輩子都是!我會讓這個孩子平安出生,健康長大,他會知道他有一個很偉大的父親,還有一個很慈愛的奶奶。」
老王妃眼睛霍地睜大,眼底的光亮一閃而逝,那灰敗卻忽然褪去,剩下的只是心滿意足的笑意和感激,她抓緊了唐展葇的手,呼吸終於困難虛弱的再也無法維持生命,最後只是艱難的破碎囈語:「好孩子,委屈你了,凰家我就交給你了,我們欠你的、都欠你的……只能來世償還……」
老王妃笑著緩緩側臉到了枕頭上,口中呢喃聲給唐展葇的,可那最後不捨的目光卻是給了那個分別多年的小女兒,那是一個母親慈愛的,不捨的,放不下心的所有牽掛和祝福,她眼中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中模糊了視線……
老王妃這苦難的生命,就終結在那目光觸及到的門外,急行而來的高大身影上,漸漸模糊前,她的眼底依稀迸發了一抹震驚,隨後是釋然與滿足,那滿足,讓她憔悴的臉充滿了不一樣的美麗和喜悅。
她的目光中,那期待和守望了多年的男人,正快速的向她跑來,越來越近,她似乎又能聽見他那熟悉的心跳,喜愛的氣息,還有他那總是有著溫柔憂鬱的讓她心疼的目光,這一刻,她期盼了多年的他的目光,終於停留在了她的身上,她還看見他向她伸出了手……
老王妃吃力的抬起手,努力的伸向那還有距離的門,嘴角的笑意華麗了她的一生,到最後,她心心唸唸的不過還是那男人的一個目光,一聲呼喚!只不傳燈。
「雲生,真好,你來接我了,我等了好久、好久……」老王妃幸福的笑著,囈語著最令人酸楚和絕望的期盼,只是那隻手,終究沒有等到她思念之人的挽住,頹然落下!
她的生命,在這幸福的笑容下安寧的沒了知覺,停了心跳,止了呼吸……
完結一生!
到死,她都沒有分清她最後看見的那個人,是真,是假!
「娘!!」凰天晴悲痛的哭聲終於在母親放手離去的這一刻爆/發,她都沒有力氣上前來,直接哭倒在了她相公的懷中,悲痛欲絕!
在凰天晴顫抖抽噎的哭聲中,那抹身影終於走到了床邊,高大而略顯孱弱,因為異常瘦弱而好像飄零在風中的身體,緩緩蹲在了老王妃的床前,那張臉,讓同樣傷心的唐展葇僵硬住了。
那眉眼,那臉龐,都和凰天爵驚人的相似,除了這人的氣質和目光,凰天爵若是雷電,凌厲犀利的話,那眼前這人就是天空的雲,飄逸溫柔,他的目光和氣質都充滿了詩人的憂鬱,淡淡的散發著讓人著迷的氣息,他頹廢的神情和氣息,卻有著慵懶的醉人的氣質,他病態的膚色蒼白的幾乎透明,卻讓他不顯得蒼老,反而顯得嬴弱。而他兩鬢的白髮,更給他天上一絲滄桑的魅力與純白。
他半跪在老王妃的面前,修長卻蒼白的幾乎透明的大手,輕顫著,小心翼翼的握住了老王妃的手,比唐展葇之前的動作還要溫柔的輕輕撫摸她的手,頹廢的目光裡滿滿的歉意和來不及的遺憾與心痛。
「我回來了,錦渝。我們……好久不見!」
男人低沉的嗓音裡也有一絲病態的鼻音,淡淡暖暖的卻帶著如蘭花般的清雅淡薄,惋惜的字眼,遺憾的尾音,還有仿若沉澱在了滄海桑田里的婚後,一句好久不見,如此哀婉和憂傷!更添幾抹愁!vhay。
是好久不見,更是永遠不見!
他是誰,答案已經不言而喻。可他的出現,卻仿若投入湖泊的一顆隕石,掀起了千層浪!
他來的這麼突然,帶來了一身憂鬱和寒冷,讓凰天晴悲痛的哭聲也停止了,讓唐展葇的傷感也停止了。
他是她心心唸唸期待了一輩子的男人,是她愛過恨過的男人,是她在生命最後能夠釋然和追逐的男人,是她在生命最後都來不及知道的真實的存在!
他們只差一步,就一步,卻天人永隔!
「錦渝,對不起總是讓你等候,讓你等了這麼久,只是這最後一步,為何就不能再多等我一下?你走的安然,我卻此生再難有所期待和盼望了。」聽不出多少悲傷的聲音,可卻如此壓抑,只有他的眉宇間有濃濃的惆悵存在。
他用手為她梳理那凌亂的髮絲,溫柔的梳理她耳邊的鬢,體貼的擦掉她眼角滾落的淚光,當他想要將老王妃的手放入被子中的時候,才發現床邊還坐了一個人,他疲憊的抬頭,目光觸及到唐展葇容顏的時候,他也是渾身一震,憂鬱的眼眸閃過一抹震驚,而後暗淡了目光,卻有禮而疏離的說道:「請姑娘移步一下,我要幫內子整理儀容了。」
唐展葇麻木的站起來,卻依然沒有從這張類似凰天爵的容顏中走出來,她剛剛失去了愛人,在看見和愛人相似的臉,無法不讓唐展葇思想混亂。
整個房間裡都安靜了,所有人都見鬼了一般的看著那個動作緩慢而溫柔的男人。唐展葇走了幾步,忽然轉過身來大腦不受控制的問道:「請問你是……」
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人家都說老王妃是他的內子了,她怎麼還問他是誰?但唐展葇就是無法相信眼前這一切,那個人……不是已經死了麼?!
那人聞言一僵,而後轉過身來,淡淡的說道:「我是凰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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