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哭到乾涸,身心疲累的纖雪在風涵雪的懷裡安沉的睡去,心頭的重石終於轟然沉穩落地,那些困擾在心間的疑問終於在破開心結的睡夢中化作一句句的夢囈,低低沉沉,驚驚忽忽的或旖旎或突兀於陪伴在纖雪身旁的風涵雪耳邊。
「纖纖很乖,媽咪早點來接纖纖。」
「媽咪不要纖纖了,瑪麗安,媽咪不要纖纖了」地起一間。
「媽咪,為什麼不要纖纖,為什麼?」
在纖雪不斷被噩夢纏繞著淚眼淒迷,手舞足蹈,驚驚咋咋的時候,風涵雪亦如天下慈愛的母親那般守護在她身邊,緊緊的含淚握著她的手輕聲撫慰:「媽咪沒有不要纖纖,媽咪一直都在看著纖纖,媽咪一直都在這裡等你。」
她生前傻,劫後重生後更傻,都是為了同一個薄情的男人,她將纖雪寄放在孤兒院離開的當日正式那個男人與另一個女人舉行婚禮之時,她選擇同歸於盡,卻悔恨的在臨死前才知那不過是一場虛假的婚禮,她只需要再等一日,等一日從此一家三口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但她卻自私的拋下了只有三歲的纖雪,選擇了一種偏激的方式來宣洩因誤會而積壓在心中的恨。
再世重生後當她遇上了歸雲鶴後毅然陷入了那份遺憾中,因為那雙頑強堅韌的眼神實在太像太像。
昏迷後本該服下第一顆相思淚就可以醒來,但她選擇了沉睡,她的魂魄一直徘徊在迷霧中,幻境裡她孤單寒寂的守候著被她遺棄的女兒,看著她慢慢的成長,成長的旅途中經受著人生的坎坷曲折,直到車禍,魂穿,大婚。
那一瞬間從撕心裂肺到對上蒼的感激涕零,百轉千回,然而第二顆相思淚卻讓她受困於黑暗中,無法復甦,直到……
纖雪從風涵雪的身上得到了缺失已久祥慈的母愛,而風涵雪尋回了身心缺失的那一部分,曾深埋於心中的遺憾在自己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也得到了彌補。
她們彼此都沒有道破,纖雪諒解了母親,不是母親遺棄了自己,而是發生了意外,誰也不願意看見的意外,痛心的同時也感激上蒼,感激上蒼如此厚待於她,以這樣的方式來延續她們的母女之情,她將身心真正的融入了這個時空,不再孤單。
歸雲鶴對兩個徒弟的病症分別詳細診斷了一番,一個無藥可醫(西門如風),一個無人可醫(冷鋒絕)。
聽到這話的時候,纖雪的心中是擔憂,是愧疚,是失落,是苦澀,是揪痛,難道,他真的就這樣從此忘了自己,是就此了斷,還是從頭開始。
「師傅,我的經脈被天蠶絲鎖住了,你能不能想辦法抽掉它。」纖雪將雪白的手腕伸在正在貪嘴的歸雲鶴眼前。
「抽不掉,抽不掉。」歸雲鶴砸吧著油汪汪的嘴巴看都不看直接搖頭:「這需要你自己用內力將它與己融合,但若沒十層的內力是做不到的,丫頭。」
他垂下了眼瞼,思量了許久:「天蠶絲是師傅交給他的,你修習內功的方式與常人相反,經脈逆流若稍有不慎不僅會走火入魔,小命能否保住都是未知,火心蓮實則是一種情毒,用情越重毒性越深,只有揮刀斷情,望情棄愛才能阻止毒性繼續深入骨髓,而要做到這點也只有一個恨字,恨由心生,恨多一分,體內的毒就少一分,這恨是毒的解藥也是割向愛的利刃,你的恨和痛,師傅深有體會,師傅是過來人,他的苦楚沒人比師傅更清楚,丫頭,他在你毒發的日子縱然是混蛋到天地不容那也是因為愛你。」
歸雲鶴站了起來,走到了夜色幽闌窗邊:「這份備受煎熬裡外不是人的愛啊,是開在懸崖邊的百合,開得燦爛卻只能獨自承受著孤獨寂寞和寒風冷雨的摧殘,花開花落無人賞無人憐無人惜啊,只能淒涼的墜入萬丈深淵,他努力的開放全因心中對愛的執念和夢的期盼,他希望有人能懂,即便到頭來不被人理解也不會後悔。」
「這份愛啊,是沙漠海市蜃樓裡的蔭蔭綠洲,到頭來啊看得見啊摸不著,這份愛啊,是夜色幽幽鏡湖裡的明月,人月兩團圓卻只是在幻境裡,就怕竹籃打水一場空歡喜,丫頭啊丫頭,你怎麼跟你娘一個德行,你說師傅我這些年容易麼,誒,原諒他吧,不容易啊。」
這老頭越說越自哀自憐,最後一聲長長的虛歎,眨眼間,人就沒了蹤影,他幫不了自己也幫幫徒弟,幫了徒弟也是幫了自己。
纖雪怔愣的坐在桌前,呆滯的看著搖曳的燭火,心間此刻百味雜陳,似火燒,似油煎,似刀割,似針扎,似冰封,起起落落,糾糾纏纏,顛來翻去,最後揪做了一團,徹夜無眠裡,耳際邊如鬼魅作祟般不停的飄忽著原諒他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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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涵雪一顆心都撲在了纖雪的身上,不再與歸雲鶴計較從前,女兒的終身幸福才是目前頭等大事,她是想丈母娘挑女婿前進行一次嚴格認真一絲不苟的大海選,可那也得女兒樂意才行,當前重要的是幫纖雪認清自己的心。
那老頭連夜將冷鋒絕與纖雪的過往一一的對冷鋒絕概述了一番,冷鋒絕只覺得是在聽別人的故事,而男主角卻不是自己,雲裡霧裡,沒頭沒尾,老頭心急,只得從長計議。
在風涵雪強勢的要求下,纖雪被她接到了宮外的錦霞山莊,風遠寒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居然主動讓西門如風跟著纖雪,鳳無雙也跟著湊熱鬧,班明修隨行負責眾人的人生安全。
宮內陡然冷清,錦霞山莊所處的彤城更加熱鬧了起來。
從都城行去山莊的路程有些遙遠,傍晚時分,馬車停在了彤雲客棧,一乾等人入住客棧,而有些人早已在客棧等候。
晚膳時,鳳無雙聽客棧的掌櫃說彤城的香扇頗負盛名,不僅選料考究,手工精細,花色繁多,可謂琳琅滿目,美不勝收,用完膳後她當下拉了纖雪一同去逛夜市,班明修隨後。
夜幕降臨,客棧附近的幾條商業街道紛紛亮起了燈火,明亮的火光透過五顏六色的燈籠發出柔和的燈光,驅逐夜幕黑暗的同時也為夜色添加了幾分絢麗的色彩。
此地因香扇聞名,不少生意人奔此而來,所以,即便是入夜街上同樣熱鬧非常,各家店舖不放過任何推銷自家產品的機遇,為了招攬生意,掌櫃均在店舖門前支起了攤檔,將店內的特色手工扇藝一一展示出來,以供客人選購。
沒逛幾個攤檔班明修就悄悄的沖纖雪擠眉弄眼,纖雪心領神會,知情識趣的悄然隱退,人家小兩口談情說愛,她插在中間算什麼。
「娘,你看這面人像我嗎?」
「像,乖兒子,咱們回家了。」
纖雪看著一個粗壯的漢子將一個五歲手拿小面人的男孩扛在了肩上,一家三口幸福的離去。
這種平淡又溫馨的畫面時常的出現在她的夢裡,她帶著傷感看著攤檔上擺放的小面人,恍惚出神,心間一陣銳利的刺痛,收轉的眸光,準備轉身離去。
轉身抬眸間,纖雪怔住了,絢麗的燈火打在那張熟悉的俊顏上,越發俊朗無雙,吵雜熱鬧的大街此刻好似全然沉靜了下來,大街上只有她和他,兩兩相望。
冷鋒絕緩步上前:「我師父對我說了許多關於你和我的事,我很迷茫,這種迷茫的感覺每當看見你的時候更加深重,但每次看見你轉身離去的身後我的心口就有種頓疼的感覺,你有空嗎?我們聊聊。」他認真的看著燈火中清麗的佳人,眸中露出了眩惑的神采。
「爹,爹,你等等我。」
街邊的小男孩提著花燈正氣喘吁吁的追趕著走在他前面的男人。
這無疑又讓纖雪想起了失去的那個孩子,而眼前的男人就是那個冷血殘忍的儈子手,她眉頭擰得更深,衝口怒道:「我們沒話說。」
纖雪與他擦肩而過疾步離去時,冷鋒絕出手快如閃電的抓住了她纖細瑩白的手腕,不容她反抗也不待她放抗點了她身上的兩處穴位,旋即抱起輕盈的女人在夜幕絢麗的燈火下,在路人曖昧的眼神中逕自往湖邊的樹林走去。
身體的碰觸漾起了心間絲絲的悸動,夢幻般的如此近,如此清晰,如此親密,如此心潮難寧,她瞪著他,眼中的怒焰如逐漸低卻的溫度,慢慢消散。
昔日健碩挺拔的身子清減了許多,丰神俊朗的容顏也生添了幾分憔悴和蒼白,眉宇間的皺紋若隱若現,纖雪低下了眸子,堅硬酸澀的心就這麼輕輕一觸瞬間軟化了下來,委頓得一塌糊塗,鼻頭的酸澀湧脹得讓人難受,黑眸也變得晶瑩了起來,所幸燈光越來越暗淡。
她想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好似這一切都不曾發過一樣,天地萬物具靜,只有她和她深愛的男人,沒有傷害,身心都不曾背叛。
冷鋒絕抱著纖雪坐在大樹下的石凳上,並順手解開了她身上的一處穴位。
「放我下來,無賴混蛋,無恥,不要臉……」啞穴一被解開纖雪就嚷罵了起來,但身子依舊無法動彈,反而被他越摟越緊,只是那兩條大腿不再結實亦如從前,有些鉻人,她的喉頭就好似生吞了一顆沒有成熟的青梅,澀進了骨子裡,這一年他過的是些什麼日子。
夜色繚繞的大樹下,此刻只有輕輕纏繞過耳的風聲,彼此毫不勻稱的呼吸生,帶著熱熱的氣息,竄入了彼此的胸腔。
冷鋒絕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安靜下來的臉龐,困惑迷茫的眸子逐漸化為了一片柔瀲的晶瑩波光。
「罵完了。」他笑了笑。
「有話快說。」她白了他一眼調開開眸光,心跳在加速。
「呃……」冷鋒絕猶豫了起來,不知如何起這段開場白,低頭又抬眸間將悶在心頭多時的疑問吐出:「那年在柳府的花叢中救我的人是不是你,那條手帕是你的,我是不是你的第一個男人?」
「冷鋒絕。」纖雪怒喝咬牙切齒的瞪著錯愕的男人,冷鋒絕心頭一驚,以為這敏感的話題關乎女人的羞恥之心,她惱她怒全在情理之中,卻沒想到反應這麼強烈。
這矛盾的問題曾如難填的溝壑一般橫亙在他們之間,讓他們苦惱不已,困擾紛紛,然此刻在纖雪的心裡,他失意努力去尋找的人和記憶不是她而是那個女人,甚至那些迷茫,困惑,痛心以至此刻的溫柔和眼中淡淡的癡和點點怔全都和那個女人擺脫不了關係,心中的怒意如囂漲的潮濕,滔天洶湧,幾乎埋沒了理智:「放開我,放在我,放開我,我不想看見你,你讓我覺得噁心,我想吐,我要吐。」
她丹田內沉凝的氣息在不斷的翻湧衝擊,被束縛的經脈在體內扭絞拉扯到了極限,痛入了四肢百骸,嘴中湧上一股腥甜,穴位被衝開,冷鋒絕猝不及防的被她推倒,她跌跌撞撞,踉踉蹌蹌的奔入了濃重的夜色中。
「纖雪。」冷鋒絕第一次喚出她的名字,那層驚顫的慌亂衝破了夜色的寂寥,他快速從地上爬起朝夜色中的白色的身影追了過去。
隨著腳步的深入,夜風森涼,纖雪看著眼前的樹木森森,懵亂的意識陡然清醒了過來,眼前的黑暗讓她驚懼,還容不得那層懼意襲遍全身,嗖嗖的風聲和樹葉翻動的聲音頃刻在她身邊響起。
好幾道黑影攜著一張大網從空而落,纖雪倉惶的驚叫了一聲,整個人被牢牢網住,無處可逃:「你們是什麼人?」
這死亡般惶恐的氣息亦如當初在斷魂崖邊一樣,纏繞得她無法呼吸,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活著保命。
纖雪被兩個男人扛著奔出了樹林,月光下,她的視覺逐漸清晰,這幫人衣著怪異,不是風國人也不是冷國:「你們是沙馳國人。」話出口她就想到了那老頭,莫非抓她去要挾那老頭。
打鬥聲漸漸傳來,一道白影散過,扛著纖雪的兩個男人轟然倒地,纖雪整個人壓在了他們的身上,被網住的身體艱難的坐了起來看見眼前一片混亂。
冷鋒絕又被十幾名黑衣人圍攻,但他的武功卻精進了不少,那老頭被沙馳的五大高手合擊,分身不暇。
纖雪趁空拉鬆了大網,才脫身站穩腳步七名黑衣殺手帶著惡狼般凶殘的氣息朝她撲了過來,利劍寒芒帶著地獄的猙獰直嗜她的心臟,這速度快得讓人難以想像,她以為此番在劫難逃卻不想那閃這寒芒的利劍卻在千鈞一髮之間如被施了魔法,定在了她的胸口,那一瞬間她癱軟的坐在了地上,渾渾噩噩間只見眼前黑影不斷的飛舞晃動,而風千魂和他的幾名手下則與飛舞的黑影糾纏不休。
「快帶她走。」混亂中傳出了風千魂慌亂驚惶又急促的呼聲,這批不是普通的殺手,顯然他心裡沒有把握,但他首先想到的卻是護她周全,讓她平安脫險。
得以脫身的冷鋒絕拉起地上的纖雪往黑暗的樹林裡跑,從歸雲鶴手下逃出的黑衣人對逃入樹林的兩人窮追不捨,還沒追上就被另一撥匿藏在林子裡帶銀色面具的黑衣人攔下,斬殺。
數十名銀面黑衣人對逃竄的冷鋒絕和纖雪三面包抄不殺不攻,但卻緊追不捨,與其說是追不如說是趕,將他們兩人不停的往密林深處驅趕。
冷鋒絕緊緊的牽著纖雪冰涼滑膩的手一刻都不敢停歇,腦海沒有空暇去思量這來路不明的幾批殺手都與哪些人有牽扯,什麼人對他如此上心,三番五次的要至他於死地,對於此刻正追趕他們的殺手,雖沒有讓他感覺到半點濃重的殺氣但他依然不敢拿自己和手上牽著的女人的性命來犯險,心頭也察覺到了怪異。
不知過了多久,纖雪整個人體內的力氣好似被抽乾,虛脫的倒在了地上,吸入的空氣如鋒利的刀刃一般割裂著她的咽喉,乾涸火辣從喉頭一直延伸到了五臟六腑,她殘喘著無力道:「我跑不動了,你別管我,你快跑,他們人多,你不是他們的對手,犯不著搭條命在這裡。」
冷鋒絕不理她,拉起了快虛脫的纖雪將她背在了背上,沒走幾步就被地上凸起的樹根絆倒,兩個人狼狽倒地。
「好像甩掉了。」纖雪壓在冷鋒絕的身上帶著虛脫殘存的恐懼朝著黑森森的周圍瞄去,什麼也看不見,此刻除了兩人急促的呼吸聲再無其他。
「你比豬還沉。」冷鋒絕一翻身將壓在他身上纖雪翻下,就剩一口氣被她壓死那才是冤死。uw2k。
兩人躺在落葉層層鬆軟的地上,大口的呼吸著賴以生存的空氣,林間漸漸的隴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漸漸的,他們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沉入了夢鄉。
夢境裡,纖雪步入了一大片花開爛漫的緋色桃花林,落英繽紛,美得讓人驚艷,正在她隨風起舞時卻震怒的看見冷鋒絕和柳如煙在花下纏綿熱吻。
而冷鋒絕則追逐著一個純白色的身影,待到那道身影轉身回眸對他傾城一笑,他看清了她的模樣緊緊的抱住了她,深情相吻,但呼吸卻越來越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