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終於去了
肖英然帶著孩子從上海趕回來,下了飛機一路狂奔,到了程家,得到的消息是——去了?
她怔怔的靠在門邊,望向程力行。
程力行老了很多,他兩鬢的髮髻已經開始有幾根灰白。
四目相望的瞬間,肖英然覺得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計,只因這個男人此刻這樣的悲哀,他這一生才是最難受的那一個。
眼中含著一汪淚,肖英然深呼吸,走了過去,輕輕的環住了程力行的肩膀。
那一剎,程力行身子顫抖,卻在極力隱忍。
「力行,節哀?」肖英然低沉而清幽的四個字就像是最柔軟的棉花糖,撫慰著他最酸澀難擋的人生。半輩子,他活著,為了什麼?為了誰?
程力行竟像個孩子一樣淚流滿面,「英然——」
他用力地環抱住肖英然的身體,把自己的臉埋在她纖弱卻堅強無比的肩頭上,淚流滿面。這是一個隱忍了太多,滄桑了太久的老男人渾濁委屈的淚,如此之哀傷,而那哀傷,究竟是為誰,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一生秉承孔夫子的理念,對老人尊敬孝順。
這些年,他孝了,也順了?
可是,他失去了家庭?
他最愛的人離他而去,最愛的女兒不曾原諒他,最愛他的女人他傷的體無完膚,最幼小的兒子,他未曾盡過撫養責任。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孔夫子說過的話,他記在了心裡。君要行君道,臣要行臣道,父要行父道,子要行子道。
何謂政治?政者,正也。人人都正其位,安其事,才能叫「正治」。
他從小受這樣的教育,父親遵從,他也遵從,幾次三番的掙扎,如此的晦澀,他到底是堅強,還是懦弱?
肖英然不說話,只是這樣環抱著他的背。
他,老了許多,背也瘦了,這個男人比之前瘦了很多。
身邊的孩子哲兒怯弱地看著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他不敢朝前,不敢動一下,只是這樣怯弱地看著媽媽跟這個男人抱在一起。
已經六歲的程偉哲此時怯弱的樣子,讓裴啟陽看的心酸,這就是不在父親身邊的孩子嗎?
他看著這個孩子,突然就想起靈波的童年,那個丫頭過得多晦澀,才能在老爺子死了還拒絕見最後一面?
裴啟陽把湛湛放下來,湛湛看看那邊那個小男孩,問裴啟陽:「爸爸,他在害怕嗎??」
那個小男孩的身子是顫抖的,像是真的很怯弱。
裴啟陽得感謝靈波的教育,讓湛湛有個正常的心理,健健康康的長大,如果今天他看到的湛湛是程偉哲這樣,這個年僅六歲的小男孩,他真不知道自己什麼心情。
牽著湛湛的手走到程偉哲的身邊,那孩子竟然嚇得後退,人退到了沙發的後面,躲在後面,怯怯地看著他們,一雙大眼裡滿是無辜和怯弱。
裴啟陽鼻子一酸,有點難過。
「爸爸,那個小哥哥害怕?」小傢伙看到程偉哲躲了起來,有點訝異,大聲地喊道。
裴啟陽在兒子耳邊小聲道:「湛湛,那個是你媽媽的弟弟,你要叫他舅舅?不是小哥哥?」
「怎麼有那麼多舅舅?」湛湛很是不解。
「因為那個是你媽媽的親弟弟,湛湛去告訴他,不要害怕好不好?」裴啟陽柔聲跟兒子說。
程湛點頭。「好?」
小傢伙往沙發後面走去,扭動著小屁股,嘟著小嘴,大眼睛望著躲在沙發後面的人,嘴裡哼哼著:「小舅舅,我叫程湛,你別怕,湛湛保護你?」
程偉哲卻是躲得更厲害了,乾脆縮進了沙發的角落裡,人蹲在地上,雙手抱住了頭,渾身的顫抖。
湛湛走了過去,程偉哲顫抖的更厲害了,也不哭也不鬧,就是哆嗦著。
那邊,肖英然跟程力行相擁著,程力行哭了,肖英然眼中卻只是閃過淚花,再也無淚。
「英然姐?」裴啟陽叫了一聲。
肖英然回神,鬆開了程力行,程力行也克制了自己,別過臉去,抹了把淚。
裴啟陽視線示意肖英然看看他的兒子,肖英然卻一動不動,只是唇邊滿是苦澀。
「他怎麼回事?」裴啟陽問。
程力行這時轉過身來,去找自己的兒子,卻發現那個孩子蜷縮在沙發後面,身子抖個不停。湛湛正在跟他說話。「小舅舅,你害怕嗎?你害怕什麼?湛湛會保護你的,你別怕?」
可是,無論他說什麼,那個孩子都是蜷縮在一起,不搭腔。
肖英然卻歎了口氣,定了定神,問裴啟陽:「這孩子真可愛,是你跟靈波的孩子嗎?」
裴啟陽微微點頭。「是,叫程湛?」uhks。
肖英然微微一愣,姓程,不姓裴,這個倒是有點訝異。「很可愛的孩子,真好?」
「英然姐,哲兒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嚇得?」肖英然倒也沒有怎樣,只是表情很是滄桑,完全不是三十多歲女人的樣子,此時的她,倒像是歷經滄桑的老者,有著無比的淡定從容,幽幽說道:「離開程家之前被嚇住的,完了就這樣了,我以為只是短暫的,一切都會好,但是,沒有想到會這樣?三年了,還是那樣子,沒有絲毫的改變。醫生說,哲兒得了精神病?」
「精神病?」程力行如遭雷擊,眼神驚愕地望著縮在地上的人兒。「英然,你,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
肖英然又定了定神,她在意死去活來無數次,目光充滿了同情,愛憐地凝視著程力行,他此刻的樣子,就像當初她在醫生那裡得到消息時一樣,不,那時候的她,是歇斯底里的,她歇斯底里的告訴醫生說那是錯的,他兒子才三歲多,怎麼可能得精神病?
這不可能的?
但是醫生只是用平常的口吻告訴她:「請您珍重,您這樣的家長我們遇見過多利,您的孩子患病我們也很遺憾,但的確是這樣的跡象,種種病症表現,都是如此?」
此刻,肖英然看到自己分居幾年還未曾離婚的丈夫,她已經平靜了很多,「我告訴你又能怎樣呢?當初,你選擇了你的父親,我和哲兒在你心裡都不急你的父親?兒子都不能改變你的想法,我肖英然又在哪裡?我不過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一粒塵埃。告訴你又能怎樣呢?你會更痛苦,也改變不了什麼,哲兒依然會生病,倒不如這掙扎我一個人來背負好了?」
程力行聽著這歷經滄桑後無奈而悲涼的語氣,他的目光沉痛,看著她平靜哀默大於心死的一張臉,那張臉,美麗中有著將至的衰敗一般,到底被折磨了多久,才有這樣的神情。
「精神病啊,他才那麼小,那麼小啊?」程力行的聲音裡依然有著難以置信的震驚。
「精神病不分大小,他當初不也是個孩子,剛會走路就被訓練?」肖英然淡淡的一句話,反駁的程力行整個人都僵住了?
「英然——」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說不出口,心底的疼,將他整個人擊垮,他的臉上瞬間死寂一片。
「你不用這樣難受,這就是哲兒的造化,我帶他來看老爺子最後一眼?」肖英然淡淡地開口:「你也珍重-,人死不能復生?」
說完,肖英然去到沙發邊。
湛湛還在跟程偉哲說話:「小舅舅,你為什麼不跟湛湛說話?湛湛陪你玩好不好?」
小傢伙的記憶裡,還沒有這麼大的孩子跟自己玩過呢,所以他好想跟這個看起來不太大的小舅舅玩。他可以把他的玩具分給他的。「小舅舅,我請你吃肉好不好?你跟湛湛說話呀?」
「湛湛是嗎?」肖英然在湛湛的身邊蹲下來,曾經,她的哲兒也像湛湛一樣,很可愛,會笑著叫媽媽,會高興的拍手,會親她,但現在,那些都是記憶了。都樣陽舅。
小傢伙疑惑的看向肖英然,「漂亮姨姨,你怎麼知道?」
「真可愛,像你爸爸也像你媽媽?」肖英然笑著撫了下湛湛的臉蛋。
「小舅舅不跟我玩?」小傢伙皺著眉頭說道。
「小舅舅病了,生了很厲害的病,所以聽不到湛湛喊他?」肖英然輕聲地說道,看著湛湛的眼底卻是閃過一抹笑容,她要把兒子治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下去,她要兒子跟湛湛這樣可愛的孩子一樣,好好的,享受快樂的人生?
「他為什麼聽不到?生病了很疼是嗎?」湛湛有點擔心了,生病了是要打針的。
「是的?很疼?」肖英然再度撫了下湛湛的臉蛋,然後伸手,扳過程偉哲的肩膀。「哲兒,抬起頭來,我是媽媽。抬起頭來看看你的小外甥,你姐姐的寶寶,他在跟你說話呢?」
被迫抬起頭來的程偉哲眼底有著驚懼,搖著頭,牙齒陷入了紅紅的唇裡,猛搖頭,身體顫抖著。
而樓下房裡傳來的程力華和程力平的嗚咽聲更是讓人害怕,程偉哲嚇得直哆嗦。
裴啟陽徹底的錯愕,完全的沒有想到,這些年,肖英然一直不曾提起,他都不知道,想必肖恪也不知道-?誰知道程偉哲這麼大的孩子會得了這樣嚴重的病呢?
「別怕?」湛湛從肖英然的胳膊裡鑽過去,伸手抱住顫抖的程偉哲。「別怕哦,湛湛會保護你的,你別害怕呀,湛湛娶了媳婦兒給你一個好不好?」
今日更新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