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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四章 力挽狂瀾(五) 文 / 夏天的風和雨

    「是布朗特?」背靠工事替自己點煙的王海蒂錯愕了片刻,他循著聲音吃力的扭過頭,迎著基爾並不刺眼的光線,憑借舊年的記憶很快便確認那個從陽光中走出來的工人頭目的身份。

    「西萊姆,我們需要對話!」布朗特還在朝前走,霍爾斯騰街陸戰隊陣地,水兵握著步槍對準那個大膽的六十歲左右的傢伙,手心裡滿是汗跡。

    「真的是布朗特?與我決戰霍爾斯騰街,將我逼上絕境的那個人居然是布朗特?!」

    王海蒂突然很想在靜謐的戰場上放肆的笑,嘲笑蒼天的狗血,嘲笑宿命的無情。戴維貝蒂有一個就夠了,不需要讓國戰和主義之爭這些勞什子的東西去毀掉另一段友誼!

    「很好!」王海蒂丟掉叼在嘴裡的香煙,扶著街角帶著稜角的殘垣斷壁努力想要站起來。

    如果說基爾碼頭的難忘歲月以及隨後的海軍學院歲月,王海蒂對於這個世界可有可無,但是從橫空出世的《論戰列艦時代的非對稱作戰》論文開始,王海蒂就對這個歷史緯度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當赫爾戈蘭灣的炮聲結束,蝴蝶效應中的風暴成型,帝國打贏了這場原本應該一敗塗地的海戰,於是穿越客知道他已經捲入時代的洪流中。

    歐洲戰爭,這是個最美好的時代,帝國上下一心,努力想要打碎舊世界體系給德意志的枷鎖,這也是最壞的時代,因為在王海蒂的記憶中,帝國很難贏下這場戰爭。在這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王海他憑借自己的努力給歷史烙下深刻的印跡。讓德國海軍戰神的名號享譽這個星球,讓另一個時空屈辱的存在艦隊成為北大西洋之王。

    王海蒂佇立在偏離既定歷史軌道的時空。他不知道後世對時勢造英雄和英雄造時勢的爭論可有最終結論,總之他改變了歷史,創造了歷史。可每當王海蒂為此沾沾自喜想要放鬆警惕的時候,他會尷尬地發現他親手毀掉了許多東西,正如多格爾沙洲那一夜破碎的友誼,正如基爾霍爾斯騰街狹路相逢後岌岌可危的理想主義。

    王海蒂知道布朗特是叛軍重要頭目,他曾設想布朗特只是被社會主義迷惑或者脅迫,他在叛變的道路上並沒有走這麼遠,他設想過與布朗特無數種見面方式。可是唯獨沒有想到他們會在基爾的霍爾斯騰街生死相搏,差點就了結對方。

    這就是記憶中那個在普法戰爭色當戰役中為了帝國的統一捨生忘死的布朗特,在基爾碼頭消除王海蒂內心對加入海軍最後一絲魔障的布朗特,在戰爭初期為戰爭奔走呼號的布朗特

    「來說服吧。給我一個毀掉帝國的理由!」

    王海蒂懷著郁氣。在殘垣斷壁中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拄著一支毀壞的步槍跌跌撞撞朝前走。王海蒂太想知道布朗特為何會背叛曾經的理想,對關乎帝國命運的戰爭視而不見。王海蒂太想揪著布朗特的衣領。讓布朗特看清基爾遭受的災難,讓他看清他究竟對這個國家做了什麼。王海蒂太想告訴布朗特,告訴這個瘋狂崇拜社會主義的傢伙俄國人究竟在秘密談判中對帝國允諾了什麼,付出了什麼。

    他這是在賣國!

    「將軍,別出去,小心這是個陰謀!」守在陣地上的勞倫上校和陸戰隊士兵臉色一緊。齊齊勸阻道。

    王海蒂對關心自己的陸戰隊官兵伸出雙手做了下壓的手勢,示意他們鎮定。隨後將槍膛裡壓著最後一刻子彈的手槍插進槍套,搖搖晃晃地翻出陣地前沿。

    海軍陸戰隊士兵見無法勸阻海軍上將,只能咬牙從安全的工事裡探出半個身子,抓緊手裡的步槍對準布朗特和上林登街,只要情況不對就衝出去,幹掉那個冠冕堂皇的傢伙,將他們的戰神搶回來。

    其實工人糾察隊不比陸戰隊士兵輕鬆。他們屏住呼吸凝神靜氣,端著步槍注意戰場的任何風吹草動,避免已經陷入絕境的反動派狗急跳牆。

    「我來了,你想說什麼?」

    重逢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王海蒂心底並沒有太多的喜悅。硝煙消散了一些,不過血腥氣息卻趁機擴散開來,時刻提醒王海蒂就在戰場上,十數米外的那個人不是他的老朋友,而是一位生死仇敵!

    不管布朗特的理由有多麼高尚,不管社會主義和**是否代表人類前進的方向,背叛就是背叛!

    「我也沒有想到!」霍爾斯騰街和上林登街方向都傳來槍聲,陸戰隊士兵臉上露出一絲竊喜,而布朗特的手下則有些慌亂,抓著步槍東張西望。

    布朗特不為那些漸漸迫近的槍聲所動,他盯著王海蒂的臉,疲倦道:「其實我早該猜到的。拿自己當誘餌,吸引敵軍主力,而後讓援軍畢其功於一役,這分明是贏得多格爾沙洲海戰的海蒂西萊姆的手筆,可笑我居然沒有想到指揮這場戰鬥的海軍上將就是你。不過,西萊姆,你應該知道我完全可以在你的援兵到來之前幹掉你們!」

    「所以呢?」王海蒂輕蔑地看著布朗特,反唇相譏道。

    「加入我們吧!」布朗特嘴唇顫了顫,道出那句許多年前就被拒絕過的邀請。「你在碼頭上當過工人,飽受工頭和迪克這樣的大資本家的壓迫,應該能明白德國究竟是我們的德國還是大資本家的德國。我幻想過能夠用合法的政黨政治讓這個國家有所改變,但終究對抗不了1915年的屠刀,你以為西萊姆你或許可以走出另一條道路,可是把持這個國家全部的容克、軍官團和皇帝卻深深地忌憚你們這些平民軍官,不惜發動一輪又一輪政治風暴。所以,西萊姆,加入我們吧,你應該與德國所有受壓迫的人站在一起。去改變這些不合理的東西,去蕩滌這個國家!」

    「布朗特。這就是你製造基爾亂局的理由?」

    王海蒂笑了,笑的前俯後仰,似乎這是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被彈片刮傷的手臂因此隱隱作痛,可是王海蒂依舊在放肆的笑,直到笑出了眼淚才上前幾步,揪住布朗特的衣領吼道:

    「還記得在基爾碼頭,我問你參與帝國統一戰爭的滋味,你給我的答案嗎?你說戰爭很可怕,可總得有人為這個民族的未來付出。如今在霍爾斯騰街,你問我要不要跟你們走,我要將這句話還給你!」

    王海蒂的動作引發了雙方的劍拔弩張,工人糾察隊抄起步槍站了起來。對著囂張的帝國海軍上將。而陸戰隊士兵也從工事後方跳出來,舉槍對著布朗特,雙方差點擦槍走火。

    布朗特抬手讓糾察隊士兵放下槍。望著憤怒中的王海蒂深沉道:「說說看。」

    「我也厭倦了這個國家的權力層,可既然我們在歐洲戰爭爆發的時候沒有阻止戰爭,挑起了國家和民族之間的仇恨情緒,那麼我們就不應該也沒有資格去懼怕苦難生死。戰爭很可怕,可總得有人為這個民族的未來付出!」

    布朗特啞口無言,他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一陣風就能倒下。王海蒂絲毫沒有憐憫布朗特的意思,聲音越來越到。直到那咆哮聲響徹基爾,震顫整個德意志!

    「或許社會主義是人類前進的方向,可問題是帝國主義戰爭並沒有讓協約國打進我們德國的本土,殺戮我們的國民,而社會主義卻已經毀掉了俄國,讓這個國家陷入內戰和無休止的動亂,甚至有可能丟掉東歐大片領土,已經讓基爾傷痕纍纍血流成河!」

    王海蒂的話擲地有聲,此時不僅布朗特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就連那些工人糾察隊士兵也情不自禁的降低槍口,不敢去看滿目瘡痍的基爾,不敢去看盛怒中的海蒂西萊姆。

    這時候,霍爾斯騰街和上林登方向的槍聲越來越激烈,已經有零星的炮彈落在布朗特的後方。

    援軍來得比布朗特想像得要快,這說明援軍不是匆忙召集的烏合之眾,是比工人糾察隊軍事素養更高的職業軍人。布朗特沒有精力去思考為什麼西萊姆的援兵會比艾伯特的援兵來得更快。

    工人糾察隊主力離開的時候,市政廳戰事已經進入尾聲,艾伯特沒有理由不調兵過來增援。

    「布朗特執委,反動派增援過來了,我們得離開這裡!」

    布朗特失魂落魄,卡爾梅爾基奧招呼幾名士兵,後者從工事後面跳了出來,或是徑直架住基爾革命二號人物布朗特,或是將他團團圍住,抓著步槍戒備海軍陸戰隊可能的冷槍冷炮,向夏林登街方向撤退。

    海軍陸戰隊士兵也從陣地上爬了起來,將海軍上將擋在身後,掩護王海蒂撤退工事。

    其實,工人和士兵脆弱的血肉之軀根本無法阻擋仇恨的子彈,只要有一方沉不住氣,德意志近代史和二十世紀歷史就將被改寫,可讓英法俄美諜報頭頭恨不得抓狂的就是誰也沒有開槍,雙方沉默著放任對方離開。

    工人糾察隊架著布朗特朝夏林登街區跑,那邊是基爾的富人區,他們堅信政府軍在哪裡多少會有所顧忌。陸戰隊士兵將王海蒂送回安全的工事,等待與援軍匯合。

    雜亂的腳步聲傳來,那是從基爾港方向增援過來的海軍陸戰隊。勞倫上校捂著中彈的腹部招呼他的手下追擊向夏林登街區逃竄的叛軍,佐爾格托馬斯上尉的連隊則留下來擔任基爾戡亂司令部總指揮王海蒂的直屬警衛部隊,照顧霍爾斯騰街的傷員。

    「西萊姆將軍,勞倫司令官,佐爾格托馬斯率領但澤灣海軍陸戰隊前來報道!」

    佐爾格托馬斯招呼士兵散開陣型,建立警戒線後一路小跑著過來,向灰頭土臉的王海蒂和勞倫敬禮。

    王海蒂已經沒有精力站起來向佐爾格托馬斯上尉還禮,他窩在掩體裡,向佐爾格托馬斯上尉微微頷首,隨後招呼他在霍爾斯騰街尋一棟比較完整的建築,先將基爾戡亂司令部的架子搭起來。

    王海蒂說話的時候。佐爾格托馬斯根本不敢抬頭去看被神話了的海軍戰神。王海蒂只當這名年輕的海軍上尉性格靦腆,又拍了拍佐爾格托馬斯的腿勉勵了他幾句。

    佐爾格托馬斯離開沒多久。海因特台爾曼上校就帶著他的漢諾威擲彈兵團感到戰場。

    此時的霍爾斯騰街已經面目前非。濃煙和粉塵遮天蔽日,蔥鬱的老橡樹化為焦木,街道兩側的牆壁上佈滿深深淺淺的彈坑,戰場上遍佈傾倒的路障,損壞的槍械,彈殼、工人糾察隊和陸戰隊士兵的斷臂殘肢、鮮血腦漿。

    困守霍爾斯騰街的海軍陸戰隊看起來傷亡慘重,街道兩側擺滿了被匆忙蒙上白布的陣亡士兵,還有許多奄奄一息的重傷員。輕傷員纏著繃帶,在同伴的幫助下一瘸一拐地朝臨時組建的戰地醫院走去。海因特台爾曼上校發現在帝國威望崇高的海蒂西萊姆上將就混在輕傷員中間。

    西萊姆臉色蒼白,眼睛裡佈滿血絲,手臂上纏著染血的繃帶,海軍上將制服也皺皺巴巴。不過即便如此。西萊姆依然保持了海軍人的儒雅。他在一名陸戰隊士兵的攙扶下,一邊朝戰地醫院走,一邊對躺在擔架上的掛著海軍上校軍銜的海軍軍官在說著什麼。

    「西萊姆將軍。陸軍漢諾威擲彈兵團上校團長海因特台爾曼前來報道!」

    陸軍終於來了!

    望著有些疲倦的陸軍上校,王海蒂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王海蒂不知道漢諾威擲彈兵團的提前趕到是因為他的帝國上將身份發揮了作用還是海因特台爾曼自作主張,亦或是東線統帥部的霍夫曼將軍發揮了重大作用。總之,他王海蒂再一次賭贏了,雖然命懸一線,但是終究還是將態度曖昧的陸軍拖下水。

    基爾的工人武裝在市政廳和霍爾斯騰街折損了太多兵力和銳氣。加上三千名海軍陸戰隊,三千名漢諾威擲彈兵團士兵和即將抵達基爾的總兵力超過七千人的梅克倫堡預備役師。平叛力量應該反超叛亂勢力。

    基爾平叛戰事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反覆了吧,但願基爾可以應該少留一點鮮血!

    王海蒂抬起頭,指著與霍爾斯騰街隔著幾個街區的基爾市政廳,命令道:

    「海因特台爾曼,去增援堅守在市政廳那邊的陸軍力量,如果他們已經不再了……那麼就從市政廳那邊迂迴包抄過去,幹掉從我這邊逃走的基爾叛軍主力!如果打掉這支部隊,基爾的戰事差不多就應該結束了!」

    海因特台爾曼上校轉身,帶著強烈的不安感去集結他的部隊,朝槍聲已經停下來的基爾市政廳那邊增援過去。

    漢諾威擲彈兵團離開後,王海蒂終於可以捂著隱隱作痛的手臂,來到霍爾斯騰街一棟稍微不那麼滿目瘡痍的建築面前,靠在佐爾格托馬斯找來的椅子上歇息。從聽見基爾暴動的那一刻開始王海蒂就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他憑著書生意氣勇闖霍爾特瑙船閘,說服起義艦隊讓開道路,不惜讓自己以身涉險也要逼迫陸軍採取行動,讓基爾的曙光早一點到來。

    直到陸軍進入基爾,後續部隊源源不斷,王海蒂才敢確信他已經力挽狂瀾,將基爾叛亂帶來的影響壓縮在很小的範圍內,才敢讓自己緊繃著的神經稍微放輕鬆一點。

    「昨夜戰事中,海軍陸戰隊總計陣亡九百三十七名官兵,重傷兩百六十二人,擊斃叛軍三千人左右……」

    由於腹部中槍,所以勞倫上校只得暫時留在基爾戡亂司令部養傷並且暫時充當王海蒂的參謀長。因為無法上戰場而怨聲載道的勞倫上校此刻就半躺在床上,惡狠狠地盯著手裡的數字有氣無力的念道。

    「市政廳那邊的傷亡數字呢?」王海蒂左等右等也不見勞倫上校匯報市政廳戰場的後續,他按下內心的不安,小聲問道。

    「無一人生還……」勞倫上校不願意給海軍上將增加壓力,支吾了片刻才在王海蒂的逼迫下道出實情。

    「我以為我已經夠快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王海蒂有些悲傷。

    這場叛亂差不多毀掉了給王海蒂帶來許多溫馨和歡樂,讓他產生歸屬感的城市。沒能守護好這座城市並非是他王海蒂和帝國其他將士無能,它是被自己人親手出賣和埋葬的。想到這裡,王海蒂對布朗特,對激進的工人黨的怨恨又增添幾分。

    「梅克倫堡預備役師已經抵達基爾外圍,此外,夏洛騰堡宮侍衛長喬德曼也來了,帶來柏林首批五千名援軍。」望著臉上陰晴不定的海軍上將,勞倫擔心他會陷入由自己編織的心魔中去,所以嘻嘻哈哈的岔開了話題。

    「哦?」王海蒂疑惑。梅克倫堡預備役師的到來是在情理之中,而夏洛騰堡宮侍衛長喬德曼的到來卻讓王海蒂有些摸不著頭腦。

    世人都以為夏洛騰堡宮侍衛長代表帝國皇帝威廉的意志,可是王海蒂知道事實並不如表面那樣膚淺。作為威廉的親隨,喬德曼的所作所為值得尊敬,直到今天,王海蒂依然記得1915年他辭職的那個夜晚,喬德曼追著他的轎車決絕地將贈予他的寶貴的一級鐵十字勳章還給他,正如王海蒂記得帝國皇帝威廉在1915年第三次海軍政治風暴中的吃相有多麼難看,所以王海蒂不認為喬德曼的到來說明皇帝妥協了,試圖與他緩和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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