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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三卷第十三章 皇帝的戰慄(二) 文 / 夏天的風和雨

    (這個星期全部免費章節,算補償吧。)

    由洪堡兄弟創辦的柏林大學落座在寸土寸金的菩提樹下大街盡頭,它是帝國最高的高等學府,歐洲乃至全世界的學術中心。曾經有人開玩笑說在這所充斥蔥鬱橡木和巴洛克風格建築的大學隨便灑下一張網就能兜住一打天賦異常的學生和脾氣古怪的教授。

    按照慣例,戰爭是影響不到莊嚴肅穆的大學學府,不過這個信奉軍國主義的國度畢竟不能用常理猜度之,要知道當巴爾幹薩拉熱窩的槍聲傳來,這些白髮蒼蒼的老教授製造的噪音絲毫不亞於好戰的皇帝。

    柏林大學哲學史教授歐內斯特恪守施行三十多年的作息規律,就好像柏林動物園火車站的時刻表精準地掐著時間出門。

    婆娘正喋喋不休的抱怨,老教授將懷表放進胸前的口袋,摘下衣架上的紳士帽,領著一隻身材臃腫肥胖的牧羊犬出門。

    「歐內斯特,記得帶傘!」老教授老伴將沒洗乾淨的碗碟放進水池,抄起一柄黑傘攔在門口,直到老教授接受她的關心。

    「這婆娘,難道我已經老到不記得帶傘的程度?!」老教授剛出門便板起了臉,小聲呵斥多事的婆娘,將黑傘隨意夾在腋下,扎進夜色中。

    沿著校園的林蔭小道走,偶爾遭遇幾位相識的教授和學生,老教授會停下來與他們攀談幾句。磨蹭了十多分鐘,老教授才走出校園,來到菩提樹下大街這一側的東園廣場。

    夜色下,勃蘭登堡門和勝利女神雕像參天聳立,老教授踢了不肯運動的牧羊犬一腳,脫帽向偉大的勝利女神致敬。

    「歐內斯特先生,很遺憾,今天的《柏林晚報》賣完了!」守在東園廣場的報童小跑過來,歉意道。

    「哦?」歐內斯特不經意皺起了眉頭。其實,《柏林晚報》算不得帝國主流報紙,在柏林的發行量也慘不忍睹,但是這份報紙是挑剔的老教授不多的中意媒體,歐內斯特幾乎每天都會在柏林華燈初上的時候買上一份《柏林晚報》。原因無他——《柏林晚報》歷來是海軍的支持者。

    「那麼,《巴哈爾特報》呢?」老教授不願意改變晚上看報的習慣,他被迫選擇退而求其次。

    「抱歉教授,只剩下《柏林紀事報》了!」報童揚了揚手裡所剩無幾的報紙,委屈道:「海軍陸戰隊今天在基爾峽灣舉行登陸演習,將軍也受邀出席,所以所有報道這件事的報紙都買完了,就只剩下《柏林紀事報》。」

    報童話音剛落,老教授眉頭便皺的更深了。

    老教授的政治立場傾向英國式的虛君憲政,主張言論自由,可是對待甘願充當容克地主走狗,站在反海軍第一線的《柏林紀事報》,老教授卻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

    「從地方小報的銷量就知道他們說了多少海軍的壞話!」

    牧羊犬似乎嗅到了事物的氣息,它奮力向前,將老教授帶出去幾步。老教授再次飛起一腳,狠狠踹了踹不安分的肥狗,轉過身子,帶著柏林大學教授特有的疏離和驕傲,揚頭慢條斯理的冷哼道:「那就來一份《柏林紀事報》吧,讓我瞧瞧他們有造了什麼謠。」

    報童飛快地抽出一張《柏林紀事報》換取一芬尼硬幣,蹦跳著離開了。

    老教授並不急著翻閱報紙,他將《柏林紀事報》捲成一團隨意插進口袋裡,跺了跺有些僵硬的腳,折身朝北走。按照慣例,他將花費一個小時晃悠到老城區,在龔古爾的書店坐上一兩個小時,然後趁夜遛著狗往回走。

    剛上路不就,柏林便下起了霏霏細雨。

    相比倫敦陰魂不散的濃霧和潮氣,雨季裡的柏林就好像多愁善感的少女,時而晴空萬里或者月明星稀,又會在不經意間落淚,洗淨鉛華。老教授似乎已經預見到他那蠻橫婆娘的冷嘲熱諷,不耐煩的抄起腋下夾著的雨傘想要撐傘。

    老教授動作有些大,斜插在口袋的報紙被震落,攤開在道路上。

    「唉,今天不是我的幸運日!」老教授哀嚎一聲,稍稍活動有些佝僂的腰背,俯身去撿報紙。

    上了年紀的歐內斯特剛彎下腰,暈眩感便侵襲過來,還好另一隻手幫他撿起《柏林紀事報》。

    「太感激您了,讓一個已經六十多的老頭子做彎腰動作可真夠為難的……」不肯服老的老教授不得不承認當年為了尋求真理而遊歷歐洲的歐內斯特已經烈士暮年。

    自嘲了一句,老教授尷尬的發現幫他撿起報紙的年輕人正在翻閱《柏林紀事報》,這樣老教授隱隱有些不快。

    「年輕人,可以將它還給我了嗎?」老教授問道。

    「上帝,這怎麼可能,這絕不可能!」年輕人有些激動,他抓著報紙後退了幾步,被道旁的路牙絆了一下,晃晃悠悠地坐倒在草坪上。

    「這究竟是怎麼了?」老教授不明白年輕人為何不願意返還才一芬尼的報紙。想到年輕人畢竟幫他撿起報紙,他只好怏怏不快地從口袋裡掏出老花鏡戴上,伸手去扶年輕人。

    「先生,您能幫我確認一下報紙上的信息嗎?」年輕人的氣力似乎被抽空了,在沾惹小雨滴的馬路上摸索了半天也爬不起來。「這太難以置信了,他們居然污蔑西萊姆將軍,說他是工會摻進軍隊的沙子!」

    遠處有警察在執勤,老教授不急著扶起年輕人,而是背過身招呼警察過來幫忙。不再雄渾的聲音剛湧上喉結,年輕人的質疑聲卻飄進他的耳朵。

    「西萊姆?污蔑?工會?」儘管歐內斯特已經六十多歲,可是他仍是西萊姆狂熱的崇拜者,任何與海軍不敗的阿瑞斯有關的詞彙都是老教授關注的對象。老教授暫時沒想明白西萊姆與工會有怎樣的聯繫,他接過報紙,渾濁的目光定格在報紙頭版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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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坐在會議桌右側中央位置的王海蒂跳著眼皮,剛準備回答威廉的問題,近旁卻又傳來亨利親王陰陽怪氣的插話聲:「雖然西萊姆將軍是工會摻進帝國高層的沙子,但是他的能力不應得到質疑!」

    「親王,這並不是你撒野的場合!」捨爾望著他名義上的下屬,臉上寫滿了慍怒。帝國海軍大臣已經下令決心,哪怕身份超然地位崇高的親王拿辭職來威脅,捨爾也要徹底讓波羅的海艦隊總司令消失在任何海軍會議上。「西萊姆不可能與工會有交集!」

    「我有證據!」亨利親王絲毫不畏懼頂頭上司的憤怒,他環顧會議室,挑了挑眉毛,張揚地火上澆油。

    「聽著,亨利親王,請坐下來。西萊姆有一個不錯的主意,它肯定可以幫助我們打開西線塹壕戰困局……」

    當亨利親王陰陽怪氣的聲音出口,陸軍總參謀長心底莫名咯登一聲,明白弗裡德裡希-諾曼那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該來得總會來,問題是如何收場?!

    不過只有點頭之交的亨利親王突然發難著實震驚了王海蒂,要知道海軍上將在卡佩勒下台以後已經將海軍視作他最堅實的後盾,可是堡壘就怎麼輕易地從內部被攻破了。

    他抬起頭,試圖從在場的將軍和內閣大臣臉上找到一些讓自己心安的東西,可是他看到的全是波瀾不驚。王海蒂猜到了一些東西,目光游移了一下,最終定格在陸軍總參謀長臉上。

    「前一秒鐘還談笑風生,怎麼快就出賣我了麼?這就是我的下場麼?」

    位高權重的陸軍總參謀長絲毫不敢與年輕人對視,直到亨利親王掏出《柏林紀事報》,法爾肯海因這才慌忙站了起來,盡最後的努力岔開話題。

    「法爾肯海因,我暫時不想知道那個計劃是什麼。」皇帝威廉把玩著祖輩傳給他的寶劍,似笑非笑的闡述了某種帶有傾向性的意見。「我倒是很想知道德意志最高的將軍與工會有何種不清不楚的關係。」

    亨利親王還未拿出他的證據,皇帝威廉便急不可耐的想要為此次披著「海陸軍緊急會議」的批判大會定調子。

    貝特曼-霍爾維希死死攥著手裡的鋼筆,直到這支價格不菲的鋼筆折成兩截。

    反對西萊姆的鬆散政治聯盟為此次行動已經策劃了很久,西萊姆聲名掃地被迫辭職幾無意外,皇帝這時候應該躲在幕後以免招致海軍和西萊姆支持者的惡感,可是太想看年輕人心灰意冷場面的威廉卻一意孤行的要召開這次會議,甚至還要在掌握海軍實權的將軍面前赤膊上陣對付他們的欣賞者。

    「這個蠢貨!但願,但願海陸軍不會因為這次衝突走向分裂!」

    「陛下,石赫州(石勒蘇益格-赫爾斯泰因)議會議長意外發現一份很有趣的文件,那就是1894年夏季基爾碼頭工會招收成員時的名單原件,而我們的海蒂-西萊姆將軍赫然在列!」亨利親王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失去利用價值,就好像一個小丑,在足以決定帝國運命的高層會議上上躥下跳,將新鮮出爐的《柏林紀事報》塞到捨爾手上。

    海軍大臣捨爾和大洋艦隊總司令希佩爾盯著《柏林紀事報》頭版那張照片,陰霾開始厚積。

    影印的照片是加入工會的證明書,姓名海蒂-西萊姆,職務基爾碼頭搬運工,畢業學校蒂姆克勒格爾中學,入會時間1894年7月28日,證明人:奧格斯堡哈恩-布朗特,一切都與年輕人的履歷表驚人的吻合。

    王海蒂並沒有擠過去看那張極有可能抹去他拿命換回來的大好局勢的照片,他已經失去驕傲的心氣,只是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枯坐在椅子上,仍由一些老照片在腦海裡反覆播放。

    1894年的基爾,豐島海戰爆發後第三天,母親海瑟薇去世了。葬禮忙碌了很久,當王海蒂返回基爾的碼頭,哈恩-布朗特勸說自己加入工會,自己拒絕了。

    拒絕了?!呵,是否拒絕已經不重要了!王海蒂意冷,可那顆滿負荷的心卻有力跳動著,越跳越快,直到疲倦感如潮水般襲來。

    「西萊姆將軍,我想你應該給大家一個解釋!」皇帝將寶劍輕輕擱在會議桌上,淡淡道。

    「解釋?!」腦袋裡緊繃著的最後一根弦斷了。王海蒂終於與皇帝撕破臉皮,扶著桌案拼盡最後一絲氣力站起來,銳利的視線在一臉羞愧的法爾肯海因那裡逗留了幾秒鐘,努力朝前走。

    王海蒂慘笑著朝前走,試圖將穩坐釣魚台的皇帝揪起來,讓這個敗家子看清楚滿目瘡痍的前線,明白這個國家究竟以怎樣的速度流血;讓他知道帝國能夠走到現在,忠勇的將士復出了何等努力,讓他知道他輕飄飄的一句將軍會給這個國家帶來多少災難。

    「解釋,威廉,您需要怎樣的解釋?!」

    殺氣騰騰的王海蒂叫坐在皇帝附近的內閣官員人仰馬翻,只有首相挺身站了起來,對王海蒂重重地搖了搖頭。

    「威廉,我是德意志帝國的英雄,而您是德意志帝國的皇帝,在傳統面前,連騎士都不是的海蒂-西萊姆無足輕重。」王海蒂終究終於還是收住腳步,他不願意浪費自己最後一絲熱血,只是隔著帝國首相虛弱道:「可請您記住,一旦戰爭失敗,我依然是德意志帝國的英雄,而您除了亡國之君的稱號,什麼也不是!」

    皇帝被王海蒂散發的氣勢驚得說不出話來,呆呆地坐在主座上,而那柄祖輩傳下來的鋒利寶劍就這麼橫躺在桌案上,好像在嘲諷無聲地什麼。

    王海蒂推開希佩爾的攙扶,只給德意志的大佬們丟下一個背影,對挽留自己的捨爾元帥擺擺手,固執地朝會議廳外走。

    「從此刻開始,我將辭去任何職務,先生們,將軍們,祝德意志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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