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巔峰之戰(四)
當第七分隊脫離本隊並且向大艦隊發起死亡衝鋒時,大艦隊毫不猶豫的調轉炮口向孤獨的德國劍客集火。兩個不在同一等級的對手酣戰十三分鐘,從1000碼超遠距離纏鬥至1000碼,大艦隊僅有鐵公爵號中彈一枚這記錄,而第七分隊已經挨了英國人二十二發大口徑穿甲彈。
國王級戰列艦五座350毫米主炮[1]採用前二後二佈局,背負式結構,兩座抬升的炮台,獨立炮塔位於舯部。由於第七分隊剛開始發起衝鋒時轉向角度不足,位於艦艉的多拉、凱撒和埃米爾炮塔後向射界不足,所以一直沒有開火的機會,用五座主炮對付1000碼外的目標艦,命中概率可想而知。第七分隊好不容易將斜刺衝鋒的航向修正,五座主炮塔可以火力全開,可是安東、布魯諾炮塔持續開火帶來的煙霧牆極大干擾了測距儀的工作,強壓通風將航速潛力發揮到極致的國王級震顫的艦身也影響了主炮的瞄準,於是第七分隊的命中記錄保持在慘不忍睹的一發。
無畏艦時代,一艘主力艦的沉沒脫不開兩種情況,要麼是彈藥庫被殉爆,要麼是艦體進水過多。希佩爾自信英國超無畏艦裝備的15英吋和13.5英吋主炮、無畏艦裝備的12英吋主炮無法擊穿厚度高達350毫米的側舷水線帶克努伯硬化滲碳裝甲;厚度高達350毫米的炮塔正面裝甲、350毫米的炮座與輸彈機裝甲使得國王級在9公里以外的範圍內沒有彈藥庫殉爆的機會。不過為了讓國王級能夠漂浮在海面上,350毫米這種逆天的裝甲厚度顯然不能覆蓋整艘戰艦,國王級相對薄弱的80毫米的艏艉裝甲、200毫米的上部裝甲帶和180毫米的水下裝甲作為阿喀琉斯的腳踝,一旦被連續洞穿,艦體進水過多和航速下降等種種負面因素疊加時,希佩爾並不認為國王級還能支撐。
「比多格爾沙洲驚魂更加殘酷的決死衝鋒終於支撐不住了麼?」
希佩爾上將負手站在國王號駕駛台,不自覺的聯想到了1914年11月那場殘酷的多格爾沙洲海戰。很顯然,希佩爾面對的局勢比多格爾沙洲海戰更糟糕。多格爾沙洲海戰,西萊姆艦隊兩艘戰巡和一艘准戰巡的對手不過是英國八艘主力艦,西萊姆還有夜色的掩護,大洋艦隊的有力支援,而1915年3月的北海決戰,第七分隊直面的是皇家海軍十三艘主力艦,這時間第一偵查艦隊自顧不暇,大洋艦隊還在排名佈陣,距離戰列線成型還有一段時間。
「我還可以期待……誰?」沮喪從希佩爾的臉上一閃而過,當希佩爾重新抬起頭時,上將的眼睛裡滿是剛毅。
雖然手頭沒有德國國王級戰列艦的詳細數據,不過上將依然可以從多格爾沙洲海戰中德國戰巡優異的生存性能窺得些許蛛絲馬跡。對於德系戰艦蠻不講理的防護力,大艦隊總司令傑利科自認為已經做好了完全的心理準備,不過長達十三分鐘的集火,德國第七分隊依然在大海上的倔強挺立的事實給了他一耳光。
大艦隊總司令勉強維持成為英倫紳士和世界第一海軍強國海軍人的矜持,抓著電話話筒對鐵公爵號全艦火力指揮塔風輕雲淡不怒自威道:
「英勇的皇家海軍官兵們,告訴我為什麼德國人還漂浮在海面上?」
放棄炮擊超遠距離的大洋艦隊,將火力集中到冒險突前吸引火力的第七分隊,傑利科的選擇相當務實:無論大艦隊怎麼拖延時間,大洋艦隊開展戰列線仍舊只是時間早晚問題,唯一值得商榷的是大艦隊可以在漫無目的的炮擊中取得何種戰果。如果將大艦隊力量集中在大洋艦隊實力最強的第七分隊,爭取在短時間內殲滅或者重創這支送上門來的獵物,那麼大艦隊無疑可以在即將到來的戰列線決戰中獲得更多的優勢。
傑利科的計劃合情合理,可是他小看了德系戰艦的生存能力,低估了多打一的火控難度,高估了引信坑爹的大英帝國艦炮。十三分鐘的集火,英國人佔盡了優勢,然而第七分隊依然佇立在洋面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大艦隊的觀測條件愈發惡劣,炮擊精度也隨之下降。雖然佔據t字橫頭的大艦隊側舷火力全開的場面相當具有震撼力,可是燃煤鍋爐高速運行所產生的濃煙和炮口發射藥燃燒所產生的硝煙足以遮天蔽日,讓瞭望塔和測距儀水兵跳著腳罵娘。強行用整整一支分艦隊集火一艘戰列艦固然可以增加命中概率,不過當三至四艘戰列艦三十餘門火炮炮彈一齊濺落在目標艦附近時,火控分配出現差錯幾乎無法避免,如何從沸騰的海洋、如林的水柱中判斷己艦炮彈的落點並且修正炮擊角度這技術難題足以讓測距塔觀測士官揪光頭髮。
交戰距離與命中率不成正比已經讓炮術軍官出身的傑利科上將惱火不已,當用於攪亂和拖延大洋艦隊整理隊形和投入戰鬥的第五分隊和第六分隊向他報告說連續命中德國大洋艦隊本隊時,傑利科上將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都給我打起精神,趁現在還看得見,向一切目標開火,將該死的第七分隊給我轟塌!」
國王號舯部沖天的火光和煙柱漸漸暗淡下去,慘狀暴露在狼狽不堪的損管兵面前:勾連一號煙囪和二號煙囪的飛橋垮塌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也已一種奇怪的角度扭曲成螺旋狀。吊機和救生小艇被掀下大海,只淒淒慘慘的余有一小截歪歪斜斜的吊機臂。海圖室直接消失了,成噸重的資料或是化身火海中的灰燼,或是變成漫天飛舞的紙屑。電報室被削去一角,一塊彈片扯斷了司令塔上方的無線天線,第七分隊暫時與大艦隊主力失去聯繫,損管兵和通訊兵不得不冒著英國人炮彈的威脅緊急修復無線天線。
被多拉炮塔輸彈機裝甲壁彈開的穿甲彈笨重的穿甲部對國王號造成了二次傷害,炮彈擊毀了這座水密艙不到40毫米的聯絡門,穿透單薄的聯絡通道地板,在與多拉炮塔發射藥儲存室僅有一道水密艙隔板的干艙內爆炸。即便電氣式噴淋消防設備緊急開啟,氣狀水霧密佈火場,苦味酸引發的大火和淡黃色毒氣仍舊滋蔓開來,很快便突破被鑿開的洞口,在上下兩座水密艙和聯絡通道內肆掠。
聯絡通道的盡頭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國王號損管隊長哈代上尉匆忙戴上防毒面具,抓著消防水龍率領一眾下屬奮不顧身的投入火場。火場附近的電氣式水密門被鎖死,聯絡通道的聯絡門也被重重的合上,水泵開啟,並且向水密艙注水。手持水龍的損管兵緩緩向火場中心推進,十分鐘後,大火漸漸被壓制,如果沒有意外,損管隊可以在十分鐘內清除火源。
精疲力竭的損管隊長終於歇息片刻,摘下黏人的防毒面具。被濃煙燻黑了的臉龐剛剛露了個頭,隨即印染上了火光的顏色,人到中年的損管隊長脫去濕漉漉的上衣,隨手擠出一灘水漬,靠在聯絡門附近大口大口的喘氣。這時,蓬頭垢面的國王號副艦長莫寧上校擰開了聯絡門的轉鎖,一個匆忙草率的軍禮後,將一則不怎麼美妙的消息通傳。
「上尉,國王號舯部左舷二級甲板中彈,那裡需要至少十名訓練有素的損管兵!」
7時36分,國王級戰列艦再度中彈。一發英國人自己都無法判斷來源的15英吋穿甲彈傾斜著國王號舯部的二級甲板。由於國王號主炮塔採用背負式結構,兩座炮台抬升導致艦體重心升高,所以國王級十四門單裝150毫米副炮和十門88毫米副炮被安放在極易上浪射界不佳的二級甲板。引信不穩定的英國15英吋穿甲彈從對角斜穿了一門150毫米副炮防禦力有限的炮廓後,在連接一級甲板和二級甲板的裝甲壁外爆炸。
爆炸產生的氣浪將那座炮廓已經扭曲成一團的副炮掀翻,只剩下孤零零的旋轉台。笨重的炮廓在甲板上翻滾了幾圈,與甲板擦出無數星火並且發出刺耳的吱呀聲,直到撞上另一門150毫米副炮才堪堪停下腳步。這時,國王號左舷二級甲板已經成為人間煉獄,大塊大塊的穿甲彈碎片和從翻滾的副炮炮廓上剝落的鐵塊在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在二級甲板上飛舞,在猝不及防水兵身上帶起一團又一團血霧。血腥味正濃,黑煙和大火並不罷休,很快便佔據這一角落,並且向兩側蔓延。
「上哪兒找十名損管兵去?!」脫力的損管隊長哈代幾乎舉不起沉重的臂膀向上司莫寧敬禮,他慘笑一聲,勉強伸出五個指頭。
英國人炮火相當猛烈,儘管命中率不高,可近失彈卻著實不少。艦艉左舷水線帶中彈後的堵漏工作,舯部飛橋的滅火和搶修無線電報天線工作,多拉炮塔的滅火工作牽扯了損管隊大半精力,哈代的損管隊如同一支高速旋轉的陀螺,被英國人的炮彈驅趕的滿船瘋跑。哈代根本就抽不出十名損管兵。
「五個人就夠了!」損管是海軍官兵的必修課,莫寧將右舷150副炮的炮手抽調進臨時損管小分隊,剛從艦艉水線中彈的水密艙折回來的他來不及鬆一口氣,帶領下屬如旋風一般來到四濺著水柱和呼嘯著彈片的二級甲板。
二級甲板上,醫務兵正在為甲板上痛苦哀嚎的水兵做最簡單的處理,尚有拯救餘地的水兵和炮手被抬上擔架,陣亡的水兵被草草蒙上素白的裹屍布,而失去治療可能的水兵則被紅著眼睛的醫務兵打上一針意味著死亡的嗎啡。
甲板上的慘狀讓臨時損管小分隊心情沉痛,年輕人拖著沉重的消防水龍和水泵,繞開忙碌的醫務兵趕往火場。英國人苦味酸裝藥的炮彈性能並不穩定,近炸和早炸成風,不過硬幣總是有另一面,苦味酸燃燒的大火不易熄滅,損管兵不得不忍受烈焰和高溫,用消防水龍步步逼近火場。這時,一枚15英吋穿甲彈在二級甲板左舷十米外爆炸,炮彈擊穿海水表層後爆炸,激盪的白色水柱與國王號主桅桿瞭望塔差不多齊平。當成噸重的海水達到頂點失去動能後迸落,小小的二級甲板再也不能倖免。
震耳欲聾的喧囂後,甲板上的血跡、奮勇爭先的副艦長莫寧、臨時損管小分隊、集天使與死神於一體的醫務兵、來不及抬回救護艙的傷兵和裹著裹屍布的逝者消失了,塵埃、生存和死亡被蕩滌,然而苦味酸引發的大火還在繼續。
「司令塔,英國人或許已經打出跨射,這一輪炮彈的落點幾乎將我們全覆蓋!我看到一發穿甲彈集中安東炮塔,還好我們的安東足夠結實!」
用不著瞭望塔提醒,透過駕駛台觀察口,希佩爾看到了比任何小說家最殘酷的筆鋒還要驚險的一幕。希佩爾沒有慶幸的餘地,不論是英國人將射速發揮到極致,繼而形成跨射這錯覺,還是某一艘英艦憑借自己的實力打出真真正正的跨射,中彈數量瞬間上升至六發的國王號接下來的命運都不會太美妙。
「副司令,情況很糟糕……」第七分隊指揮官小比哈尼克——p-比哈尼克少將小心翼翼的看了眉頭緊鎖的希佩爾上將一眼,支支吾吾的說出自己的建議:「我們距離大艦隊只有13公里,這距離太近了,也許我們應該掉頭……」
「不,還不到時候,至少要等到大洋艦隊戰列線成型!」希佩爾搖搖頭,冷漠地拒絕了小比哈尼克少將。
腳底又復傳來震顫聲,毫無疑問,國王號中彈數量提升到八枚。小比哈尼克白皙的臉頰抽搐了一下,眼眶裡漸漸有了血紅色。「可在那之前,第七分隊會沉沒!」
「可德意志會贏!」小比哈尼克的吶喊讓希佩爾剛毅的心莫名顫動了一下。副司令撇過頭仔細打量小比哈尼克,然而小比哈尼克明亮乾淨的眼瞳裡絲毫沒有怯戰的意思,有的只是身為艦隊指揮官的痛心疾首。希佩爾沉默了片刻,生滿老繭的手不自覺的摸向裝在口袋的香煙。
啪的一聲,香煙被點著了,希佩爾貪婪的深吸了一口煙霧,淡淡道:「有些事,有得有人去做吧!」
駕駛台小小的寂滅了幾秒鐘,直到瞭望兵喋喋不休的聒噪聲打破這詭異的安靜。在激戰中,負責觀察己方中彈情況的瞭望兵總是不受人喜歡的角色,希佩爾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因為距離上一次中彈不過十來秒。
「哦,上帝,是我眼花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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