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劑的世界在崩毀,猶如孩子花了一下午搭建起來的樂高城堡被父母一腳踹碎,鄺梓健的意識模糊,想醒來又怕醒來。
他游移在真空般的黑暗中,眼前空無一物,寧靜彷彿是唯一陪在身邊的東西。
這種無限近乎於「死」的狀態反倒叫人輕鬆,就像生活悲苦的人希望頭頂吊燈砸下來,將其砸成白癡一樣。所有的不幸都煙消雲散。
然而突然有強光刺來,將他拽入亮的睜不開眼的國度,彷彿置身於十個太陽照射的房間。白拉拉的光線從四面八方湧來,即便是至上天國也沒這麼明亮吧。
眼睛費了很長時間去適應,長的像睡了個午覺,自己並不在蛹中。不知何時,他被挪到一張乾硬如石板的單人床上。
原本該插著的管子也不翼而飛。
鄺梓健感到驚訝,但週身上下用不上半點力氣,骨骼似被酥制軟化般只能如此呆板的躺在床上,連翻個身都不可能。
久久的無人理睬,實驗室的女人也未出聲,無人問津的像被掛在陽颱風干一整年的臘肉。風乾了一整年,卻始終想不到該怎麼吃。
不過也是在這無人的境地,鄺梓健的感覺並沒想的那麼糟,不是身體的感覺,身體固然動彈不得但內心卻清澈如鏡,所謂「清澈如鏡」則是他意識到,這次「回來」與過去數次安眠劑實驗的結束都不同。
他能明確的分清哪邊是現實,哪邊是安眠劑,沒有了以往的徘徊與沉溺,也不像過去即便醒來了但思緒卻仍停留在那一頭。
安眠劑與現實的分界線陡然明晰起來,這事更近一步契合實驗的不然過程,還是已經知道那頭不存在再留戀的東西了?
接下去與尤娜的婚姻,無疑只是麻木不斷堆積的過程罷了。
「22號……」終於玻璃幕牆傳來冷淡的女性聲音,不過鄺梓健仍為之動容,一如囚禁的犯人總算聽到有人來探望的步音。
「22號?」女人又問一遍。
「嗯。」
「能說話了吧?」
「可…以,可身體,動不了。」
「不要緊,慢慢都會恢復,畢竟睡了十年嘛。」
「十年!」
「嗯,現在是2047年咧,走出去世界都變了個樣。」
鄺梓健感到一陣驚恐,不過臉部卻只能做出細微表情。
「怎麼可能!」
「我也希望不可能,睡一覺睜開眼過了十年,這可不是誰都能接受的。」女人在不知哪兒的對話機前喝口水,接著說:「十年裡姚琳也換了工作,小賽也讀高中了。」
「你怎麼……咳咳,怎麼知道這些?你們真的在派人監視我?」
「對於一些重要的實驗對象,這麼做肯定有必要,希望你諒解。」
「…讓我走,你有辦法讓我現在就下床吧。還有什麼藥劑儘管打進來。」
「這次沒有。22號你還是好好靜養吧。」
「我……」
話剛出口即被女人打斷,「不過你這次倒很能分清安眠劑和現實這兩頭嘛,沒像以前那樣迷迷糊糊,這是個非常好的信號。對我們來說能很好的認清兩個世界,是成為我們最終項目參與者的必要條件。」
女人講到這聽了三秒:「怎麼樣,要不要把餘下的生命都交給我們買斷?我們會付給你意想不到的豐厚報酬。當然也會確保你有足夠時間去花這些報酬。」
鄺梓健覺得可笑,但笑不出,「從一開始你們就是在篩選人吧,一輪又一輪,不停的篩選。你們真正要做的其實不是安眠劑,而是擴展功能對嗎?」
「唔……如果你願意讓我買買斷或成為我們一份子自然會知道我們的一切,可現在……恕我無可奉告。不過擴展功能是我們十年前就有的計劃,更確切的**,應該是『起源』。」
「起源?」
「沒錯,22號,其實我若是你,站在你的角度去想,現在即使你離開了實驗室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也只會覺得索然無味,十年,是可以改變任何事的時間。你也不可能和姚琳、小賽,再像以前那樣了。」
「與其出去碰壁後回來,倒不如現在就下決心留在這,為人類科技的進步貢獻力量。或許,還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不可能。就算在外面過的再差,我也不可能回來。」
「話別說的這麼死,請給自己留點餘地。我們手上可握著你不知道的王牌。」
「王牌也好,後牌也好,你們的目的就是要利用我幫你們去幹什麼勾當嘛。」
「是對全世界都有益的事。」女人吼起來,「如果你瞭解我們到底在做什麼的話,一定會敬佩我們,為我們自豪,根部不是你說的勾當。」
鄺梓健怔怔的看著潔白天花板,沒有吊燈,光源從內嵌的燈泡中打來。
「反正是你的自由,你不願意誰也無法勉強,你好好休息,能下床了就快滾!」
「小喻!」他忽然聽到由喇叭中傳來前妻廬小喻的聲音,但那或許只是幻聽。
女人關了通話系統,房間的燈也慢慢調暗,似乎打算讓「22號」好好休息,可一睡睡了十年,怎麼可能再睡著。
而且……而且真有十年嗎?
姚琳、小賽,還有john怎麼樣了?
還有起源又是什麼?
她怒不可遏的自稱做的是令全人類佩服的事業,又是什麼?
鄺梓健感到思緒混亂,安眠劑中本已混亂不堪,沒想到在這兒同樣讓人心煩。
這廣袤的世界到底有沒有,哪怕一片無憂無慮的淨土存在?
恐怕……是沒有的吧。
鄺梓健無法動彈的躺在床上,他無法計算時間,每天靠四次輸液補充養分,輸液系統全自動,沒人出現,女人也未再出聲。
他只是如此躺著,時而焦躁的想就此死掉,時而又鼓起勇氣要去弄清這一切。
偶爾的他也會產生另一種想法,會不會自己不同意他們合作的要求,就永遠被困在這裡?天曉得他們每天朝自己身體裡輸入的是什麼,或許是抑制身體機能恢復的藥劑也未可知。
但如果真是如此,自己也無能為力,只能聽任其擺佈。
也許,又會挨過一個十年……又一個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