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生意怎麼樣?」梓健在電話中說。
「鄺梓健?哎呀生意好的不行了,我每天都忙到十二點,每天只睡三個小時,累死啦。」
「沒請人幫忙?」
「請啦,請了兩個,一男一女。」她語帶興奮,「哎你知道嗎有個劇組這兩天一直在這拍戲,就在我店前面不遠的地方,好幾個鏡頭都把我店給照進去了,他們副導還和我說要借我們店拍個男女主角分手的場景。」
「那很好啊,免費打廣告了。」
「那部戲叫《豬儒》,明年全國上映,到時候你一定要看啊。」
「《豬儒》,知道了,一定會。」
「哦!鄺梓健你找我有啥事?不會是要叫我還錢吧,我現在可還不出啊。」
「還什麼錢,我們不是合夥人嗎?」
「是呀,不是討錢就好,那什麼事?」
「我過些天要去浮城一次。」
「好呀你來我請你吃我們作坊的碎冰。」
「可有件事要你幫忙,你幫我找人租條船。小船就好,當然錢都我來出,我有個朋友過世了他生前想把骨灰撒海裡,所以……」
「明白了,可你朋友年紀輕輕就去世了,也。」
「忘年交。」梓健說,「他比我大不少,所以我想你幫這個忙,浮城你不是很熟嘛。」
「那倒是,比自己家還熟十五倍咧。你來就行,船的事包我身上。」
「謝謝。」
放下電話梓健聽著首《說謊》,著手整理要去浮城的東西。這次自然不像上次那麼麻煩,簡單的換洗衣物外加紅黑色木質骨灰盒。
但想像簡單的事往往幹起來複雜,光想這用什麼布包骨灰盒就弄了一個小時。
不知為何梓健有刻意揮霍時間的願望,如果可能他希望一夜變老,明天既是最後一天,生命剩下二十四小時,白髮蒼蒼的對鏡而坐,在回憶與思念中將生命磨盡。
尤娜一身波西米亞長裙到訪,她知道樓下密碼徑直按響門鈴。梓健穿著白色背心將夏季衣物收入櫃中,轉而找出秋日服裝。
因為長年游泳的緣故,他的肩膀看起來比以前寬厚不少,身體狀態也比以前年輕。和三十五歲整日奔波於工作的同齡男性大有不同。
女人脫下涼鞋光著腳丫踩入客廳,像在炫耀她新塗的桃紅色甲油一樣。由於老穿高跟鞋的緣故,尤娜的腳並不漂亮,腳面上還有兩塊飯粒大小的異狀突起物。
不過她今天的長裙倒很漂亮,彷彿讓人置身於南亞諸島。
「你在大掃除?」
「把夏天的衣服收起來,秋天的拿出來。」
「你衣服還不少嘛。」
「都是以前買的。」
「那…這是你老婆的衣服?」她指指擺放整齊的幾疊女裝。
「嗯。」
「你還留著幹嘛,要麼捐了要麼扔了,看了不難受?」
「有時候會難受。」
「那還不處理?」
「再說吧。」梓健抬眼又掃了下尤娜,轉而說,「裙子很漂亮。」
「那當然,不漂亮就出門的,簡直不該活著。」
「唔。」
「哎這什麼?」她踢一腳茶几邊靠著的旅行包,「還挺重的。」
「別動!」
「幹嘛啊!一驚一乍的,叫什麼!」
「別動,就放那裡,包裡是骨灰盒。」
「啊?真的假的?」
「真的,所以別動。」
「那快去洗手,真倒霉,穿成這樣碰骨灰盒。」尤娜果真跑入廁所,用巴斯洗手液反覆洗了幾遍,出來問道:「是誰的?」
「一個朋友。」
「上次來你家的那個?」
「另一個。」
「哦……你朋友死起來倒挺快的,又不是排隊上船,一個跟著一個死幹什麼?」
「是啊,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麼不死?」
「他讓我不要死。」梓健朝旅行箱努努嘴。
「那帶這東西要去哪兒?」
「海葬,朋友希望骨灰撒海裡。」
「你朋友也挺看得開的。」
「嗯。」
尤娜在沙發一側坐下,感覺良好似的看身上的漂亮長裙。客廳音響中響起一曲《狂人日記》。
「尤娜,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去哪呀?」
「海邊。」
「你去撒骨灰我去幹什麼。」
「你可以當旅遊。那裡的海變起來很快,很厲害。去年颱風的時候全村人都死了。」
「那我還敢去?」
「開玩笑的,是漂亮的海。」
她思索片刻,眨幾下眼,又掩嘴打哈欠。
「你是怕一個人會胡思亂想吧。」
「不是。」
「好啦,去就去,反正現在我也是個閒人了。只不過我要先聲明,在外面你別想對我怎麼樣。」
「這種念頭老實說我從來沒有過。」
「這樣最好,那什麼時候去?」
「下星期,你把身份證給我,我先訂機票。」
「哦。」
她拿起遙控器調到下首歌,《回到最初》,一首輕快的適合獨自旅行時聽的歌。
梓健將夏秋衣物整理到一半時,家裡電話響了,他按下免提繼續整理著。
「梓健。」熟悉的中年男子聲音,是張振偉。
「嗯,是我。」
「最近怎麼樣?柳永說上次遇到你了,我正好在外地,不然早打電話來了。」
「什麼事?」
「現在怎麼樣,有工作了嗎?」
「還沒有。」
那頭安靜數秒,隨後說:「你的事、老婆的事,在你辭職以後我就聽你爸媽講了,我知道這種事對你打擊很大,不過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你說是不是。你是個男人,就算自己不管,父母總要管吧。」
「那個時候…不好意思。」
「過去的事不要講了,你那時候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雖然我理解你,可剩下一大堆事可讓我煩了好久,我還要幫你向公司申請離職,煩了整整兩個月。後來行情又一落千丈,這行幾乎都做不下去,每天都有人來證券公司鬧……我說的這些你都懂吧。」
尤娜拿出手機,翻看化妝品公司網頁。
「不過哦,我說句大概不恰當的話,你算是有點因禍得福了。因為小喻的事你把手裡的東西都拋了,賺了不少是吧。」
「嗯,可我無所謂。」
「是,我知道你無所謂。我從二十幾歲看你進公司看了十年,你腦子怎麼轉的我清楚。可梓健,以前的事都是以前的了,不管小喻也好,還是你扔爛攤子給我也好,現在你給我回來幫忙,現在公司很缺人,雨過天晴了,我們要把塌了的房子重新搭起來,明白嗎?在我眼裡沒有比你更適合的人了。」
張振偉在社會上混了幾十年,完全懂得怎麼樣說服一個人朝他所希望的方向走。
「梓健你已經害我一次了,你就這樣報答我的嗎?還記得你以前和我講過飲水思源的事嗎?這次你不幫我,等於害了我第二次。」
「………」他和尤娜對視一眼,女人一如既往的對這些男人間的無聊事不感興趣。
「再給我些時間,有件事我辦好了就回來。」
「多久?」
「十一月。」
「行!」張振偉一口答應,「那你的位子我就不招人了,十一月,出現在我面前。」
「嗯。」
歌曲換成《我心中尚未崩毀的地方》,一首嘶聲力竭吶喊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