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健已在港鎮生活了一段時間,可具體多少天他並不清楚。也許一星期也許十幾天,人如果漫無目的的活著,便會忽略了時間這一介質的存在。但他能感覺到的,是體內有什麼東西發生著變化。
那變化由點及面,如黑暗中亮起的點點星火,最終星火聚成一團,照亮一片世界。
他聽從阿秋的囑咐每日吃下比以往多得多的巴巴拉,並且比以往更注意周邊的景物。他猜測,如果「小喻」會出現一次,那就會出現第二次。
特別是當夜晚,海浪在洞外咆哮,這一預感就越發強烈。而另一方面,梓健仍舊無法在夜晚好睡。
當他在睡袋中蜷縮成團,輾轉反側之際,大腦無可遏制的思念起妻子來。就像毒癮發作的癮君子,他難受的用指尖扣著手心,用力扣下去直至手指酸麻。
但小喻在廚房中,身穿花邊圍裙煮菜的模樣依然揮之不去。
「你別來幫忙我一個人可以,你等著吃就行。」
「明天的菜弄好了,早上別忘了帶去公司哦。」
「看,我準備了菜單,可以點菜啦,厲害吧。」
梓健閉上眼,燒了大半的火堆映現出橘紅色的光焰,記憶如不停溢出的水般,灑滿一地。在梓健的舊家中,那個簡陋出租屋,小喻和他面對面坐在張小小折疊桌前,用心填寫結婚表。
「梓健填了這個明天就能去領結婚證了,有了結婚證我們就結婚了對嗎?」
「嗯,可我還什麼都沒有。」梓健套上筆套,「沒有家,沒有戒指,就連婚紗照也沒有。」
「那有什麼?」小喻反問句。
「只有條丑狗。」
「那就夠了,只要有你,有john,就夠了。」
「我……」小喻用手遮住梓健的嘴,時值今日彷彿還能聞到她指尖的護手霜香味。
梓健睜開眼,受不了如此記憶的折磨。但猛然間,他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
小喻蹲在火邊,離自己僅有一米的距離,她穿著白底灰邊的t恤,理著**頭,就這樣怔怔的出現在眼前。
梓健不敢相信這一幕,嘴唇顫抖以為是夢境。但那明晰的火的灼燒感卻在告訴他,這不是夢。
「老公,你在這幹嘛?」
「小喻」開口說話了。
「我……我。」
「嗯什麼?聽不到哎。」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怎麼跑到這來了?」
「我不知道。」
「你是在…害怕嗎?」
「怕?真的,對對,小喻我怕。」
「在怕什麼呢?」
「我不知道。」
「你到這來是為了找我,對嗎?」
「………」
「老公別忘了,我們是心有靈犀的。」
「嗯嗯。」
「可我已經不在了。」
「哎?」
「這裡沒有我,你覺得是魂,也沒錯。」
「不可能,不會的,我怎麼會和魂說話。小喻你被人救起來了,對不對?」梓健伸手要抓她,但小喻立刻躲開,「別碰我!不要,老公。」
「你真的…是…魂?開什麼玩笑,這世上哪有什麼鬼啊魂啊,全都是放屁,放屁!」
「老公我不是鬼,不過也不重要,你想見我,我就出現。可你到這裡來的目的一定要清楚。」她停了停換了種聽來更為溫和的口吻,「你到這來不是為了帶我走,而是為了放下我,放下我重回起點,這點老公你該認清的,好嗎?」
「小喻你在說什麼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放得下你。」
「那就像保鮮盒放進冰箱一樣,永遠冷藏起來,好嗎?」
「不好,你……老婆,肯定有什麼辦法,有什麼辦法讓你回來的,如果我看見的真的是魂的話,如果世界上真他媽有牛鬼蛇神的話,那肯定有辦法讓你回來。」
他又一次伸手去抓,這次小喻退到了洞外。
「小喻!別走,告訴我啊,告訴我把你找回來的方法……或者,或者告訴我把你放下來的方法……」
妻子消失在茫茫然的黑暗中,興許又是一躍而下。
梓健矗立在洞口,飛濺而上的浪花又冰又利,但這卻又一次提醒他並非是夢。小喻就在這兒,就在這該死的捉弄人的島上。
然而在安眠劑世界中,鄺梓健所看到的僅僅是三十多歲的自己在那兒對著火堆自言自語。如同前次梓健和阿秋在崖上看見的女人背影一樣。
鄺梓健什麼也沒看見,但他卻知道這個島的秘密。這個島之所以能拯救林貞勝,能成為人靈修之地的秘密。
他在洞口矗立良久,直到全身凍得發抖,洞裡的火漸漸燃盡,他用手指撫摸著麻木的臉,呼吸急促起來。
第二天等到日過當空,梓健跨上自行車朝港鎮騎去。阿秋正在喂爺爺吃魚乾小米粥,他在門口等了會兒,到阿秋出來後立刻迎了上去。
「阿秋你告訴我,這島上到底有什麼?」
「啊?你什麼意思?」
「你說有靈修的人會來這裡修行,可這裡有什麼吸引他們來的?」
「那洞咯,睡那洞裡怕會有什麼事發生。」
「發生什麼?」
「我哪知道,我又不修。」
「不對,肯定還有別的,除了那洞肯定有別的你知道的,又不願說的。」
「我知道的都說了,你一口咬定我在瞞著什麼我也沒辦法。」
「阿秋!上次我們在崖邊看到一個女人跳崖,你記得嗎?」
「記得,怎麼了?」
「你說那是以前的靈修者的魂?」
「是啊沒錯。」
「我昨天晚上又看見了,那不是什麼狗屁靈修的,那是我老婆。」
「哦是嘛。你老婆大概瞞著你偷偷靈修過。」
「阿秋你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我為什麼會看到這些?」
「這很正常啊,你要我解釋為什麼我也解釋不清。鄺梓健你就把這些當花開花落一樣正常不行嗎?有什麼好激動的。」
「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鬼有神!」
「怎麼不可能?你沒看見說不可能,看見了還說不可能,你為什麼要自欺欺人呢?你覺得我們這裡怪,我還覺得你怪咧,如果不喜歡可以走啊,又沒人要你在這。」
阿秋的一番話講的梓健無言以對,他手按著太陽穴,昨晚似乎著了涼,頭針扎似的疼。見他那樣阿秋似乎有點過意不去,倒了杯加樹葉的茶來,讓梓健在門口的石塊上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