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眼袋驚人的男子在看俄國作家契柯夫的小說,契柯夫是個喜歡受苦的人,拋下城市舒適生活不過跑到西伯利亞的嚴寒地帶。在那是還沒有通往西伯利亞的鐵路,其乘坐馬車跑了四千公里,在那兒生活許許。
原以為會寫出什麼驚為天人的傳世佳作,可卻只出現一部一點也不像小說的小說,說是小說莫不如說是紀實文學。詳盡記錄當地人是如何生活繁衍的,類似現在探索頻道的節目。
在那兒生活的人有兩個特點,一是沒有長輩觀,父親與兒子平起平坐,兒子將老父趕出門的例子時有發生。
二是女性沒有地位,女人和商品一樣任憑打罵,一捆柴一匹馬就能換回一個女人,扔到床上完成下一代的工作。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實在難以想像會有快.感這玩意兒。
梓健所瞭解的契柯夫便是這樣,而契柯夫所瞭解的自身,則是命不久矣。契柯夫本身學醫,又患上肺炎自知無法治癒,而他又為何要拖著病體長行四千公里,卻只寫出這樣本「小說」。
無人知曉。
或許……梓健想,他僅僅是心血來潮,一如我們有時候在地圖上看到個地方就很想去看看那裡是個什麼模樣,對於一個作家來說,這種一時燃起的好奇無可遏制,有時甚至就像宿命一般。
一如此時的梓健……他所要去的地方,浮城也好,港鎮也罷,全是一無所知的地方。也許那兒也有惡蟲毒虎也未可知,但其中卻帶有某種宿命性的無可逃脫的東西。
眼袋男深深打個哈欠,靠著椅子瞇起眼,其對面坐著兩個年輕女孩,女孩看起來都不滿十八,可能是某地輟學入城工作今日回鄉的孩子。
她們剝開香蕉,又從食品袋中取出浸泡已久的菠蘿來吃。
「這次回家爸媽該高興了吧。」
「肯定高興咯。」
「哎聽說你哥又結婚啦。」
「我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
「我媽告訴我的。」
「你媽可真多事。」
「那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啊。」
「切,別騙我,你心裡不舒服了吧。」
「我有啥不舒服的。」
「你哥兩次結婚都沒和你,難道要等第三次?」
「你!」
「開個玩笑,別生氣哦,別生氣。」
梓健將視線投向窗外,遠處有雲海湧動,他想像在飛機上看雲海的景象,美妙絕倫的景象。但此刻遠處的雲海卻帶有壓迫感,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他學眼袋男的樣子合眼小睡,一陣淒涼掠過心田。
浮城完全就是座邊陲小城,現如今它靠什麼維持經濟發展也不得而知。但一出火車站既有當地的熱心人一個箭步上來,那情形就像往鯉魚池裡投麵包一樣(如果你投過的話),他們推薦各自的旅館,總的來說都有三個極妙的特點。
一近,二便宜,三有小姐。
梓健費勁擠出鯉魚們,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梓健到浮城火車站以後去東門,那裡會有人接你,我替你聯繫好了。」
在教堂的花圃中林貞勝邊修剪花枝邊說。
「嗯。」
「這是手機號,到時候可以打,如果沒見到人的話。」
「………」
牧師歎口氣,像要說「你還要知道什麼嗎?」但撞上的唯有沉默。
東門口三五小販推著當地的炒餅車,掛著黑乎乎的毛巾揮手招客。他這才意識到一無照片二無參照物,人海茫茫,怎麼相識?於是撥出林貞勝給的號碼,不久後那頭一個女聲傳來。
「你就是那個叫鄺梓健的吧。」
「是。」
「你在哪兒,到了嗎?」
「東門。」
「哦我也在啊,你什麼樣?」
「黑t恤長袖,牛仔褲,髒跑鞋。」
「不用講得那麼細,我看到你了。」
梓健環顧四周,但所見的卻仍只有一臉假笑的炒餅小販,他們的牙齒都沾有暗紅色的色斑,大概是吃什麼後留下的印記,類似台灣檳榔。
「嘿,找什麼呢?」一個女子猛拍梓健後背,那力道像是要把他推入火坑一樣。
「鄺梓健?」
「嗯。」
「我是阿秋,陸阿秋,啊呀什麼都好就是名字太難聽了,和魚的名字一樣。」
確實。
梓健看去,叫阿秋的女子又矮又胖,身高不足一米五(難怪剛剛沒注意),蘿蔔腿,皮膚呈黃褐色,像浸了水的沙子,頭髮倒又黑又長,一直批到胸口以下。上身一件大概洗了六十三次的褪色短袖,下身條不合身的碎花裙。
「我可在這裡等了一個小時。」她說話時齒間也沾有那種紅色,「不知道火車到了沒到。」
梓健禮貌性一笑,但笑的不成功。
「好了走吧,找地方住下,明天才有船回去。」
「哦。」
阿秋領梓健穿過東門,來到一排旅館街,近、便宜、有小姐,這三大特點。可如果小姐是阿秋這款的話,還是趕緊退房吧。
這是玩笑,梓健沒這種興致,相反他覺得阿秋和藹可親,該是個極好相處的人。只是不知道她多大,一時難以判斷。
或許見是當地人的關係,旅館老闆沒耍什麼花招,開了間一天一百的雙人房。
「節約點,開兩間太浪費了,不介意哦?」
梓健搖搖頭。
「你們這些靈修的人也沒什麼錢嘛,反正。」
簡單的兩張床,悶熱的掛有吊扇的小屋。推開鋁制窗吹來帶來鹹味的南風。這種感覺在城市最高級的一萬一夜的飯店也感受不到。
「你要去吃點什麼嗎?鄺梓健?」
「行。」
「你話不是很多嘛。」
「………」
找了家當地飯店,店後有個大天井,養著土雞土鴨,發綠的水箱中還有從海上捕來的叫不上名字的魚。但這都與他們無關,阿秋叫了炒餅、虎頭菜、橡皮腸,看起來都是極便宜的菜式。
女子將炒餅塗上奶黃色醬料又包上虎頭菜、橡皮腸,送進嘴裡咀嚼,一如嚼碎玻璃般吱吱作響。
「鄺梓健以前沒來過吧。」
「沒有。」
「你知道還好有多帶著,不然這裡會把你啃得骨頭都不剩。」
「什麼意思?」
「唉,不明白算了。」
「哦…阿秋,能問下你多大嗎?」
「33c。」
「什麼?」
「33c啊。」她難看的笑起來,梓健這才明白女人講的是**。
「你別以為我們鄉下人都是土包子,我可見過世面知道不?」
「嗯,沒這麼以為。」
「好啦,好好說我三十三。」
三十三,比梓健小一點。可真看不出女子已有三十三了,或許是身高迷惑了眼睛。
「怎麼了有什麼想法?」
「沒有。」
「喂你們這種人有什麼話直說好了,老藏心裡,管他什麼禮不禮貌,就算說的我不開心我也會罵你的嘛。」
「哦我只想說三十三,真看不出。」
「是嘛,太大還是太小?」
「看起來不到三十。」
「真的啊!這裙子穿對了。」
梓健想說是身高長對了,但仍吞了回去。
炒餅加了配菜醬料後依然索然無味,隔桌的人點了條紅猴,香氣撲鼻。天色暗了下來,浮城似乎一下冷清不少。
「鄺梓健想不想去哪裡玩玩?坐個夜船什麼的。」
「回去吧。」
「……看個噴火表演要麼。」
梓健手插褲袋沒回應,只朝旅館方向走。女人見了也不強求,哼著不知所云的歌,一條若有所思的狗由眼前踱步而過。
回到房間阿秋擰開電視看搞笑節目,梓健躺在床上像植物人般凝視空氣中的某一點。阿秋笑的前仰後合,彷彿笑的肺葉都將從喉頭咳出來。
聽著這樣恐怖的笑聲,人實在難以入眠,他忽然感到這阿秋是林牧師派來折磨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