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圓形餐廳小喻去後廚煮玉米湯,梓健同莉玟面對面坐著。
「不去看著她嗎?」梓健脫口而出。
莉玟搖搖頭,「其實我主要是看著你,希望你別介意。」
「哪裡,非常謝謝你照顧小喻。」
「我想你也知道吧,我也是這裡的病人。所以,同病相憐,沒什麼好謝的。」
梓健望一眼餐廳一頭的藍色地毯,不知該不該問些有關莉玟的私人問題。
「這病是好不了的。」她突然說,「這麼講可能叫人灰心喪氣,可這麼些年來我看到的事實就是這樣,病永遠好不了,看起來好的說不定哪天又復發,不同的只是復發程度罷了。」
梓健並沒吃驚,他理解對方的意思,一旦有了這方面的問題一輩子無法徹底根治,只能緩解,緩解到不至於影響正常生活,而那片陰暗的殘骸卻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一般來說通常的治療步驟分為四步,你別覺得奇怪,但就是這麼做的。」
「哪四步?」
「忘了自己、正視自己、適應自己、改變自己。走好這四步就能離開這裡了……嗯,差不多。」
小喻越來越像高中生,就是第一步「忘了自己」嗎?梓健想。
「我想在正試著讓小喻正視自己,這過程雖然痛苦也不容易,但又不得不做……而且,不能有意外。」
梓健點點頭,女人又點上煙還遞給梓健,他搖搖手,是有點想抽煙但不喜歡綠色萬寶路。
「哦梓健麻煩你件事行嗎?差點忘了。」
「什麼,儘管說。」
「這煙,帶兩條給我,可以的?」
「可以,還要別的嗎?」
「不用了,謝謝。」
「過兩天就幫你寄過來。」梓健打個噴嚏,「莉玟,你剛剛說的四步……」
「嗯怎麼了?」
「你走到第幾步了?」
「我走完了,可就像剛才說的,這病是治不好的。」
「但至少不那麼嚴重了,不像以前那麼嚴重了對嗎?」
「應該吧。」
「那你為什麼還在這?」
「這問題,說出來也不怕你笑,因為我喜歡這裡,離不開這裡了。」
「離不開?」
「如果外面沒有吸引人的東西了,誰還願意回去?這裡的生活雖然清苦,可只要有它。」女人點點橘紅色的火光,「也就無所謂了。」
「是嘛。」
「開玩笑啦,玩笑。真正的原因是,我發現我已經適應不了外面的生活了,好像被判了無期徒刑的犯人因為表現太出色早十年出獄一樣,根本適應不了外面的生活啦。」
「可,剛才那四步裡不就有一步是適應自己嗎?」
「是啊,是適應自己,可那是適應發生不幸之後的自己,也就是自己適應自己,和適應社會沒關係。要適應外面的生活,還是在最後一步,改變自己上。」
「所以你沒做到?」
她聳聳肩,示意正如你所言。
週遭安靜一陣,綠色萬寶路有股薄荷的清甜味,頗為與眾不同。小喻大約是怕外面的人等急了,戴著袖套探出半個身子,喊了句「馬上就好了。」
「哎莉玟,我來的時候有幾個人一塊,可從剛才到現在怎麼都沒見到他們?」
「早走了。」
「走了?」
「大概院長不好意思和你說,他們是來交錢的,生活費,順帶才看一眼在這裡的親人,倒不是說他們無情,只是時間一長,什麼事都會麻木。你現在是第一年,但如果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小喻還是沒好你也五十歲了,那時候你也會像他們一樣的……麻木了,永遠好不起來。」
梓健一時語塞。
「這裡有一整天都在唱歌的人,有一到晚上就學夜鷹叫的人,有要捆住雙手要人喂才能吃飯的,多了去了,只不過有時候有些東西,還是不要讓太多外人看到比較好。因為讓你看到了只會增加不安和擔憂,不是嗎?」
「嗯。」
「所以我說,小喻現在用藥物控制著,我也會二十四小時陪著她,我很清楚什麼時候能減少藥量,什麼時候停藥。可到目前為止她還是有一點過激表現,你別看她人小小的,力氣還挺大。」
「她對你?」
「哦沒事的,大多數是剛進來那會兒,都過去了,我很喜歡小喻,把她當妹妹來看。」
「老公,煮好啦。」小喻興高采烈的端出兩碗玉米濃湯放到桌上,「快嘗嘗,我加了奶油是不是很香。」
「很奶,太奶了小喻。」莉玟瑤一口後說。
「沒呀我覺得正好。」梓健吃著,露出滿足的表情。
「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還有些,等下裝進食品袋你帶回去。」
「好啊。」
很快梓健灌下一碗,身體也暖和起來,妻子脫下運動外套又講起自己最近在學的口琴來。
「現在還吹不好,下次,下次來的時候一定練好。」
「嗯,我等著。」
梓健有點感動,無論何時小喻的出發點都在為她著想。
她回到廚房,將滿滿一袋濃湯倒進食品袋。
「兩層袋子,萬無一失。」她滿意的說,「那走吧,給john也嘗嘗。」
「嗯,我和它一人一半。」
莉玟看眼餐廳內時間,拍拍梓健和小喻,「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回去了嗎?」小喻問。
「下次還來。」
「嗯,下次還來。」
她抿抿嘴,雖不捨但也平靜接受,「我送送你。」
「不,別送了小喻,我們現在就回去。梓健從那個門出去就行了。」
「…哦。」
妻子揮揮手,臨走前又指了指食品袋,「別忘了喝哦。」
「嗯不會忘。」
「走吧。」
莉玟牽著她,有意不從空地走,而是從長廊直接回去。因為從這兒走的話即使回頭,也望不到思念的人。
餐廳重又安靜,玉米湯的奶香還縈繞其間。
人一眨眼即分離,即相隔天涯。
他歎口氣,明白不止小喻要學著去適應,自己也一樣。
回到雪弗蘭內,梓健將妻子親手煮的湯小心放好,而後倒出空曠沙地。天飄起冬雨,他又打了幾個噴嚏,確實是著涼了,自己也不再年輕。